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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三叔救我 ...

  •   “奶奶,奶奶”阿媛在后门那惨烈地叫着。
      旁边游荡的黑毛狗长生受了惊吓也跟着“汪汪”地叫着。
      知了叫得正欢。
      阿媛奶奶睡眼惺忪地从床上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看见阿媛坐在地上,脚底板被一根带着木板的洋钉扎了个结结实实。
      她当下魂被吓掉了一半,拍着胸口叫道:“这可怎么好啊,这可怎么办啊,囡啊,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老太太吓得在原地转圈,想去搬阿媛又不敢,想上手去拔洋钉被阿媛制止。
      阿媛满脸的泪,她不想哭的,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自己下来,她还能指挥奶奶,“爷爷呢?去找爷爷来,让他骑车带我去镇上医院。”
      老太太气得拍大腿,“那个作死的老头子天天往外跑,这下好了,害了我们阿媛。”
      阿媛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抖着声音跟奶奶说:“去找三叔,看看他在不在房子里。”
      老太太总算还有点理智,迈着小碎步跑前跑,嘴里叫着“阿正啊,阿正。”
      长生迈着短腿跟在后头跑着,边跑边兴奋地叫着。
      阿媛坐在半湿半干的砂砾堆里,脚上扎着块木板,听着知了声,狗叫声,奶奶的呼叫声,脸上汗水和泪水糊了一脸,反射弧很长的神经终于感知到了疼痛,她的汗像瀑布一样流下来。
      远处的二楼窗户“哗”一声被打开,林怀正的脑袋从窗户里伸出来,奶奶语无伦次地向他求救,阿媛看见他朝自己望过来,很快他从窗户口消失,紧接着他从后门里奔出来,朝着自己跑过来。
      奶奶还在一旁讲解情况。
      林怀正踉跄了一下,差点绊倒,很快又站直身体,他跑到阿媛身边,一个膝头跪在砂砾上,俯身查看伤口,又抬头看看阿媛,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朝她挤出一个笑容,说:“不要紧,去医院消个毒就没事了,阿媛不用怕。”
      奶奶在一旁吓得语无伦次,“早说过不能这么皮,不能这么皮,这砂石堆有什么好玩的,非要爬非要爬。”
      林怀正伸手到阿媛的膝盖下,在她耳边说:“抓住我,不要放手,”他咬牙把阿媛抱起来,身体晃荡了两下才站直,他抱着阿媛去向自己停在前门的车。
      奶奶和长生在后头跟着。
      阿媛瘪着嘴,一搭眼正好看见三叔冒着青色的下巴,她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男人的下巴,一点一点的青色,这和女孩子的皮肤真不一样啊,她还有空这样想了一下。
      林怀正的后槽牙咬着让腮帮子硬得像石头,他苍白的脸上很快有了红晕,汗水开始沿着下巴流下来,他的呼吸开始不稳。
      阿媛抽抽搭搭地说:“三叔,你让我下来走吧,你扶着我就行。”
      林怀正的额角一抽,眼睛有火焰,“胡说什么,抓紧我。”
      阿媛感觉他站得更直了,走得更稳了。
      阿媛被小心翼翼地扶进后排座椅,林怀正低头的时候,她闻见一阵清新的香皂味。
      奶奶跟着坐在副驾上,长生被关在外头,对着黑色的车窗疯狂嚎叫。
      林怀正把油门踩到底,黑色的卡宴呼啸着冲出去。
      奶奶在副驾上吓得拍胸口,又不好说帮忙的人,于是絮絮叨叨埋怨阿媛不听话,大概也是为了让外人知道自己家是有家教的,不是一味的野蛮纵容。
      林怀正的眼睛时不时地落在后视镜里看看后座上的阿媛,听多了,终于淡淡地接话,“二婶,孩子调皮点很正常,不要紧的,她现在比谁都疼,咱们不说她了,我看着心疼。”
      奶奶终于忍不住了,抹起眼泪,“我的小囡,我比谁都心疼,慌得我不知道怎么才好,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听了老太太这话,刚刚还一直憋着默默掉眼泪的阿媛在后座上突然哭出声,任性地喊:“我的脚好痛。”
      黑色的卡宴突然往旁边的路牙子上一歪,差点撞上去,开车的人被吓得心神不宁,双手紧紧捏着方向盘,生怕自己走了神。
      “咱们很快到医院了,再忍忍,阿媛乖。”
      阿媛被林怀正抱着送进急诊,医生要拔掉阿媛脚上的洋钉,阿媛吓得脸上惨白叫出声,林怀正二话不说走上前,把她的头抱在怀里,紧紧按着她。
      阿媛的眼前一片黑暗,耳朵被堵住只能迷迷糊糊听见一些声响,她的鼻尖是林怀正身上的干燥清爽的味道,他的心跳在她耳朵下异常清晰,每一下都砸在她耳朵上,她的脸能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
      从她懂事以后,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这么亲近过。
      三叔的心跳得好快啊,她默默地想,钉子被拔出来的时候,她身体一僵,使劲抓住林怀正的衣服,她感觉脸下的身体跟着她一僵,心跳“扑通扑通”砸在她脸上。
      医生帮她包扎完的时候,林怀正把阿媛的脸从怀里拽出来,他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伸手帮她擦汗,冲她温柔地笑。
      阿媛觉得和三叔很熟,过去那些年,三叔曾经无数次地冲自己笑,冲别人笑,在14岁这年的夏天她突然注意到三叔好像笑得和以往不太一样,原来他笑得这么······温柔。
      阿媛贫瘠的词汇库里找不到合适的词,只能想起这个词,如果不是温柔,怎么会让人感觉他的眼睛里有水波在荡漾?怎么会让自己看了他的笑容就想哭又觉得心里很踏实?
      那只能是温柔吧?
      那枚倒霉的洋钉上生了锈,医生给开了破伤风针和消炎的吊针。
      吊水挂到第二瓶的时候,阿媛躺在医院的躺椅上扭来扭去,她的眼睛直直盯着大厅的入口。
      穿着白色厚鞋底的护士风风火火来来往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在位置上扭动扯着嗓子哭,年轻的妈妈在旁边轻声细语地安抚,一个穿白背心的老头张着嘴打着呼睡得正香,他头上仅剩的几缕白发在空调吹出来的风中轻轻摆动。
      唯独看不见奶奶的身影。
      “三叔,你知道我奶奶去哪了吗?”阿媛问坐在她身边的林怀正。
      “她说去门口给你买点吃的东西。”
      林怀正用手摸了摸阿媛挂着吊针的左手手臂,问她:“冷不冷?”
      阿媛一愣,摆摆手,她压根没注意到冷不冷这回事。
      “她怎么还不回来啊?”
      林怀正低头看阿媛,问她:“怎么了?有事跟三叔说。”
      阿媛不吭声。
      “要上卫生间吗?三叔带你去。”
      阿媛手指扣着躺椅的边缘,还是不说话,她的脸慢慢飘起红晕。
      “我想找奶奶。”
      憋了好大一会,她倔强地说了这么一句。
      林怀正没招,起身去附近找了一圈,不敢走远,只能匆匆回来。
      阿媛很失望。
      “阿媛,你要是憋不住尿裤子会很丢脸,你想清楚。”
      阿媛的脸一垮,咬着牙,眼睛从下往上盯着林怀正,脸上的神情好像做什么生死攸关的决定。
      她冲林怀正招手,“三叔,你过来一点。”
      林怀正把耳朵凑到她跟前,听见她小声说:“我,我,我需要卫生巾,”她的声音跟蚊子叫一样,让林怀正的耳朵一阵痒痒,他不由自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直起身体,清了清喉咙,垂眼看见阿媛的脸红得能滴出水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脸上也有点发烫,好像两人有了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
      他抬腿正要往外走又犹豫了一下,刚刚他去附近看了一圈并没有看见便利店,再远的地方来回要一会,阿媛的吊瓶剩下的水也所剩无几了,他想了一下,直直朝护士站走过去。
      护士台后面有两个护士加三个问讯处的人,她们听见林怀正说的话时都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年轻的那几个脸上都有了戏谑的笑意。
      这个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雪白皮肤的男人,周身散发着疏离的气质,有种长期运筹帷幄后散发的游刃有余的气质,这时候坦坦荡荡地说着最接地气的话,在几个姑娘的审视下坦然以对。
      这种男人果然做什么都让人觉得合情合理。
      一个圆脸的护士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蓝色包装的护舒宝递过来。
      林怀正伸手接过,笑着道谢。
      姑娘们伸长脖子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这样一个男人体贴入微。
      哦,原来是个小姑娘,那难怪了。
      林怀正把那片小小的东西揣裤子口袋里,走到阿媛身边,把她扶起来。
      阿媛慌张地转过身,小声说:“帮我看看是不是漏到裤子后面去了。”
      她穿着一条到大腿中部的牛仔短裤,这时候她还刚刚发育,垮还是窄窄的小孩子的样子,一双细长的腿。
      他左右打量了一下,小声说:“没有,外面什么也没有。”
      他扶着阿媛缓慢地往前挪动,一个手推着盐水瓶的架子,问了一个困扰他的问题:“你们控制不住血流吗?像小便去厕所再流?”
      阿媛的头垂到胸口,没想到大人也这么蠢,她嫌弃地说:“不是,当然不能。我们天天担心弄到裤子上,弄到凳子上,弄到床上,你们男的永远不懂。”
      林怀正虚心受教,“那的确不懂,怪可怜的,阿媛做得很好。”
      阿媛忘了懊恼忍不住“噗呲”笑起来。
      阿媛从此被关在家里哪也去不了了,除了每两天去道南换一次药。
      林怀正不让她脚沾地,每次必抱上抱下,累得满头的汗,奶奶过意不去,总在一旁说:“阿正,阿正,扶着也能走了,让她下地走吧,累着你,让我们怎么好意思呢?”
      林怀正一声不吭,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
      有一天,等他把阿媛安置在床上,她眼巴巴地望着他,林怀正眼睛瞟瞟还跟在后面的老太太,转头说:“二婶,我有点渴。”
      老太太忙不迭地说:“你看看我,从来没想起来倒杯水给你喝,这样的天气一定渴坏了,你等等啊,阿正。”
      老太太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林怀正看着阿媛笑,看她有什么花样。
      阿媛心里一跳,又来了又来了,那种温柔的笑又出现了。
      她招招手示意林怀正把耳朵凑过来,小声对他说:“三叔,我想吃冰淇淋。奶奶不让我吃,我已经有五天没有吃了。”
      林怀正问她:“你不是流血,能吃冰淇淋吗?”
      “好了,好了,我现在可以吃了。”
      “我那天回去上网查了一下,记得一般的周期是两到七天,你确定?”
      “我保证!”
      林怀正点点头,“那你等着。”
      老太太端着水上楼来,阿媛告诉她三叔已经走了,老太太于是看着阿媛把这杯水喝下去,嘴里唠叨她:“天天也不见喝水,把自己的身体祸害了,好好的脚扎了个洞出来。”
      她拿着杯子下楼刚把一捆小青菜摘好洗干净,一转身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进了屋,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再仔细一看居然是林怀正,手里还拿着一根棒冰,她以为他是不想喝水靠吃冰淇淋来解渴,免不了又唠叨两句年轻人要爱惜身体云云。
      林怀正脸上挂着笑容好脾气地听老太太唠叨完,手里拿着拨了包装纸的棒冰举到嘴边就是不往嘴里放,他等老太太说完了,说:“我有句话忘了跟阿媛说,我再去看看她。”
      老太太挥挥手让他去,转身摸出一把小巧的精钢菜刀开始备菜。
      阿媛正望眼欲穿,听见脚步声,压着嗓子喊:“三叔?”看见林怀正步入房间,手里捏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两眼放光,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林怀正摆着脸教训她:“你给我老实点。”
      阿媛从他手里抢过冰淇淋,着急得差点连林怀正的手一起抓过去,她伸出舌头先舔了一口底部快要化掉的巧克力,心满意足地说:“还是我最喜欢的香草梦龙,真幸福。”
      林怀正在床对面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看着对面的人像小老鼠品尝自己珍藏的食物一样贼眉鼠目地,小口小口地咬着,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他觉得自己的心融化了,他想把这房间堆满冰淇淋,让她时时刻刻都露出这样的笑容。
      “三叔,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冰淇淋呢,我太感动了。”
      林怀正笑起来,笑得露出了八颗牙齿,他如果照镜子一定会被自己吓到,他从来没有这样傻地笑过,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样出洋相。
      “说什么傻话,我如果连这都记不住,就不要混了,”他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像个傻货一样开始炫耀:“偷偷告诉你,我的记性非常好,比一般人好很多,比如你现在随便说一下你的身份证号码,我会一个字不拉地记住。”
      阿媛的眼睛瞪大,“真的假的?”
      “你试试看啊。”林怀正笑着说。
      阿媛慢慢报出自己的身份证号,林怀正连绊都不打一个流利地复述出来。
      阿媛的嘴惊讶地圈成“O”型,“三叔你等等。”
      她掏出手机,随意打了一串数字报出来,林怀正依然胸有成竹地报出来。
      阿媛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为什么书上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她在这一刻就觉得林怀正周身散发着光芒,她上下打量对面的人,问:“三叔,你是魔鬼吗?你怎么做到记性这么好的?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记性,不敢想象我得成什么样的学霸,那得多快乐!”
      林怀正被她的孩子气逗笑,“阿媛,成学霸也不会有你想象的快乐,不要羡慕,我的好记性要牺牲很多东西的,没什么好羡慕的。”
      “那你背单词也过目不忘吗,三叔?”
      阿媛吃完了冰淇淋咬着光秃秃的冰棍棒。
      “差不多吧,学得比较容易,我自学了法语,本来还想学德语的,后来觉得没什么挑战就懒得学了。”
      阿媛发出惊呼继而觉得惆怅,“哎,别人的聪明显得我尤其愚钝,让人更难受了。”
      林怀正俯身夺过她手里的木棒,说:“别羡慕别人,阿媛,你这样就很好,非常好了。”
      他晃晃手里的木棍,“这个我得带走,做戏做全套,你把嘴边的巧克力擦擦”
      林怀正走了,阿媛在他后面喊:“三叔,三叔,明天你还来啊。”
      三叔!
      阿媛觉得自己像在井底快要窒息,所有的感官都让步于剧烈的疼痛,撞击让她的胯骨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她的鼻尖闻见一阵一阵若有似无的肥皂香气,这香气让她呜咽出声。
      “三叔,救我。”
      窗外的天空还是那么蓝,像那年夏天,她被囚禁在井底,没法听见外面的风声和蝉鸣。
      林怀正扶着她的脖颈,在她耳边喃喃细语、情难自控,“三叔在这里,阿媛,三叔在,有三叔在,没人能伤害你。你是三叔的命。”
      几只喜鹊飞过林梢,停在松树枝头,看着这辆黑色的庞然大物剧烈摇晃,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三叔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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