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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生离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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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媛冲上他家的台阶时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扑出去,下巴差点磕台阶上,还好用手撑住了。
林怀正家的黑色磨砂大门,望过去没有任何线条和造型,只有一个闪着微弱蓝光的拇指盖大小的屏幕。
阿媛无措地在门上摸索,一定有输密码的地方,但她不知道在哪里。
林怀正,你这个变态,为什么要什么都那么干净?你会把自己害死。
她嘴里胡乱骂着,眼泪一层一层涌出来遮挡她的视线。
她碰到屏幕下面的地方有松动,手一推,一块方方正正的盖子移开,露出下面发着蓝光的数字键盘,她发出解脱的叫声。
她知道密码是什么,房子刚装修好的时候,林怀正带她来看过一次,“怕你忘记,密码设的你的生日,你随时可以来。”
阿媛哆哆嗦嗦的手指头让她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输完密码,她冲进去。
一楼空荡荡一览无余,惨白的月光照在可怜兮兮的几件家具上,他不在。
阿媛冲下左手边的纯白旋转楼梯,二楼客厅四周都是书架,也没有人。
她冲上三楼的时候,在楼梯口弯着腰大口喘气,剧烈的运动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心急如焚地扯着嗓子叫:“林怀正,林怀正……”
空旷冷色调的屋里几乎能听见回声,听不见他的回答,阿媛的心跳几乎让她窒息。
卧室就在离她三十米的正前方,但她迈不动腿,喘不过气来,“快点,快点啊,”
她哭着跟自己说,强迫自己一步一步往前挪,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哭泣声,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必须闯。
卧室门没有锁,她的手抖得几乎推不开门,她刚看见卧室里影影绰绰的一角,就尖叫出声,几乎瘫软在地上。
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她知道那是什么。
她控制不了自己发出像动物一样的怪叫夹杂着哭泣声,跌跌撞撞冲去窗边开窗户,但那窗户不知道有什么机关就是打不开,她绝望地喊着用手砸玻璃和开关,还好开关“啪”地一声打开了。
她转头看见床尾那看起来像燃尽的炭盆,她冲过去端起来,那温度让她的手指一阵锥心的疼痛,她咬着牙呜咽着冲进旁边的卫生间里拿着水龙头对着冲。
盆里不再往外冒烟,她“况”地一声扔下水龙头往外跑,脚踩在水上身体一仰,把自己摔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咚”,她绝望地哭起来,朝着卧室声嘶力竭地喊:“林怀正你给我起来,林怀正,你个混蛋,我恨你。”
等那阵痛疼过去,她连滚带爬地朝卧室跑,看见屋子正中央巨大的床上,林怀正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脸上还带着一点笑意。
她觉得自己像在一个噩梦里,她强迫自己冲过去,扯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床上往下拖。
意识到他的皮肤是温暖的,这让她哭得更凶。
他太高了,失去意识的人沉重无比,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咬着牙,才能拖动他。
她的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额头上青筋毕露,眼睛里的毛细血管爆裂,手指上的指甲劈了,她哭喊着一点点往外挪,嘴里说着不成调的话,“三叔,我好害怕。”“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没说过让你死。”“你说我想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我想让你活着,你现在醒来。”
她小溪一样的眼泪流到林怀正没有血色的脸上。
林怀正的眼皮掀了一下又合上。
阿媛只觉心里有根紧绷的绳断了,一声悲鸣从胸口发出,哭得声嘶力竭,像要把心里的委屈和恐惧全都倒出来。
她把林怀正拖到沙发边的窗户跟前,把窗户推开,一屁股跌坐在他身旁,发出非人的哭喊,她觉得自己手脚发软,脸部发麻。
寒冬的冽冽寒风灌进来,在屋里呼啸盘旋着,不远的山丘上传来夜枭凄厉的叫声。
“阿媛”
过了一会儿,有个声音气若游丝地叫她。
阿媛扭头看他,对上他半睁的眼睛,她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伸手捶打他,张着嘴哭到嗓子沙哑,身体发软直不起腰。
林怀正动了动手指,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飘在半空中,看见躺在地上的自己和一旁咧嘴哭的阿媛,他想说话想要坐起来把她抱在怀里,他的身体不听指挥。
他不想让她看见这样的场面,当时不应该选择在家的,他想。
他伸出僵硬的手轻轻碰她的腿,食指一下一下触碰她,告诉她他还在,这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意念。
他感觉困顿袭来,眼前渐渐模糊起来,身体越来越轻浑身发热,他用最后的意志咬了咬自己的舌头,蹦出几个几乎不可辨认的音节。
阿媛听了一会才明白,他在说:“不要让我睡着。”
她心下一惊,惊得忘了哭,恐惧重新占领了她的身体,她马上俯身把他的头抱到自己怀里,伸手“啪啪”地拍打他的脸,在他耳边喊他:“林怀正,林怀正。你不能这样,你要活着让我恨你,我恨你,恨你。”
怀里的人翻了翻眼皮作为回应。
“咱们要不要去医院?”她带着哭腔问,随即感觉到他的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腿。
“你不想去,是不是?那你不能睡觉啊。”
她不停地拍他的脸,一刻也不敢停,他新长出来的青黑胡茬刮着她的手。
屋里没有开灯,就着月光,林怀正的脸看起来瘦得只剩骨头了,几处伤口格外显眼,他像尊尊贵的琉璃佛像彻底碎了。
一声呜咽从阿媛的喉咙溢出。
她抬起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从额头到眼角到鬓角到下巴再如此往复,嘴里轻轻叫他:“林怀正,别睡觉。”
他的头发和胡子又黑又硬,预示他这个人又硬又桀骜不驯。
一滴眼泪从林怀正的眼角渗出来。
这滴眼泪灼伤了阿媛的眼睛和心,她脑子里锁在角落里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出来,吞噬了她。
她的脚被钉子扎透那次,他次次要抱着她进出医院,每次累得脚步蹒跚脸色雪白,护士给她换药的时候,他抖得比她还厉害,出一脑门的汗,时常让阿媛觉得他恨不得把她的脚抱怀里,让钉子扎他脚上。
那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三叔,如今他正在离她而去。
她悲怆地大喊了一声,“三叔,”低头把脸贴在他脸上。
林怀正觉得此生都没有如此舒适过,好像去了一个阳光灿烂风和日丽的地方,浑身被暖洋洋的东西包围着,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被打开,那些总是让他身体僵硬不舒服的细胞都被捋顺了,他舒服地想要大叫,他的世界突然变成了暖黄色。
这个世界真好。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乌黑的眼睛里还有眼泪的湿意,他说出了清醒后的第一句话:“我爱你。”
山风吹在他的脸上,让他感觉到刺骨的冷,他明白他终于还是被拉回来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扯回来,可能这就是天意,他还有没有完成的宿命,林怀正信命。
阿媛看着他,一滴眼泪夺眶而出,滴在林怀正的脸上,他们在大年初一凌晨的月光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像久别重逢,像跨越生死,一条从很多年前就开始生长的藤蔓,越发地疯长,把他们越捆越紧,他们都听见了“滋滋”抽条的声音。
“我爱你,”
林怀正不厌其烦地宣告,他知道她不懂,不知道对他来说把他从死亡里拉回来对他意味着什么,不知道她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爱她,以他的性命作注脚。
她不懂就算了,这些沉重的话题留给他。
“旁边茶几上有一个牛皮纸袋,那是给你的。里面有我几年前立的遗嘱,公证过的,我的所有东西留给你,给我爸留了一百万。还有一些其它的东西,你留好。”
阿媛剜了他一眼,伸手拿过那个鼓鼓的牛皮纸袋,一把甩在他身上,恶狠狠地说:“我不要!你想死你自己带着走。”
林怀正瑟缩了一下,“我身上有伤,阿媛,你行行好,别让我再痛了。东西是你的,要不要都是你的,”说话耗尽了他的力气,他低声问阿媛,“我头痛,你能再摸摸我吗?”
阿媛没有争辩,抬起手轻轻放在他的脸上,感觉手底下的脸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她张开手掌,拂过他浓黑的眉毛,宽阔的额角,消瘦的脸颊,方正的下巴。
我把你细端详,共着月色,天地间只你我,我把最脆弱的自己交于你,男女之事最性感不过如此。
“你答应我一件事,”她说。
“好,”
“你要活得比我久,不能死在我前面,不然我更恨你。”她蛮横到不讲道理。
“好,”他没有不答应的,纵容到让人咂舌的地步,舍不得说出一个“不”字。
天刚擦亮,下了半夜的雪停了,大年初一的清晨冷得让人冻掉手指头。
在这样的天气里,路上走过来一对互相搂着的男女,竟有闲情逸致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散步,让人不由怀疑怕不是那不正经的男女?
男人一头贴头皮的短发,脸庞棱角分明,他伸着胳膊搭在女人的肩头上,把她往自己怀里藏,女人嫌痒,笑嘻嘻地往一旁躲。
“你老实点,冻着了你就老实了。”那个男人说,一张嘴带出一条白色的小尾巴,他的语气恶狠狠,眼睛里却带着亲昵。
他旁边的姑娘脸被冻得白里带着红,一张脸像雪里的梅花一样娇艳,一双潋滟的眼睛里透着不知人间疾苦的清澈,她的一只胳膊伸进男人衣服底下环在男人的腰上。
“我痒!你故意的!”
她说话的语气骄纵得厉害,看样子是被人捧在手心里捧惯了的。
“我故意的?我吃饱了撑的?你要有点什么闪失我不是自己找死吗?走完这圈赶紧回去吧,你要是在家里还是待不住,等太阳出来了,咱们再出来走,别冻着了。”
男人说话的语气不高不低,也没什么软乎的话,但仔细听又句句都是服软。
这样看起来,倒不像是不正经的野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