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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宿命的起源 ...

  •   第二天上午,他妈妈换了一个出客的衣服跟着他去了学校,两人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地方。

      葛老师不在学校里,她妈妈不敢在办公室里等,自己一个人去校门口蹲着,因为下午要走几个小时回长南,又怕太晚了路不好走,在校门口焦躁得很,一会想想这个一会想想那个,急得团团转。

      林怀正早早去教室里学习去了,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她妈妈一个人走回长南的路上,一头扎进了离家一两公里的胜利渠,再也没有上来。

      那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没有人知道她是打滑摔了进去还是一心求死。

      可怜的是,她生前活得生不如死,死后又在水里泡了两天才被人发现,竟完全没人在乎她的生死。

      后来她被人认了出来,警察找上门来,问林怀正他爸:“你老婆呢?”

      他依然低头在编他的竹筐,“不知道。”

      “她每天回家吗?”警察问。

      “好像有几天没回来了。”他说。

      围观的人中,有心软的人开始抹起眼泪,替这个女人不值,找个这样的男人是作了什么孽哦,下辈子运气好点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去吧,他们边抹眼泪边想。

      妈妈的死像一道霹雳直直击中林怀正的心,他理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情感,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处理系统还不能处理这么复杂的事情,他的头脑整个乱了,每天像有一层雾笼罩在他的脑子中,把他和外面世界隔绝开,他听到的声音都是“嗡嗡”的。

      他更睡不着觉了,睁着眼睛看天空一点点变白,一闭眼就是影影绰绰,面目狰狞的各种黑影。

      有一天晚上,他索性起身在长南游荡,不知道夜里几点,可能是凌晨天最黑的时候也可能是那天正好天气不好。

      整个长南沉睡在夜幕下,四周环绕着高高低低的山丘,影影绰绰,让他想起地狱里的魑魅魍魉。

      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盏灯,起了浓浓的雾,整个世界死寂,都是黑影,像他的内心,因此他不觉得害怕。

      有一只狗突然凄厉地叫起来倒把他吓一跳。

      他的学习成绩下降了很多,他有时候听不见外面的声音,脑子中的那团雾包围着他,不让他挣脱出来。

      长期的失眠让他精疲力尽。

      有一天晚上在恍惚间他突然看见了他妈妈,她冲他露出从来没有过的温柔笑意,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但汹涌的情感,他捂着眼睛哭到不能自已,流下迟到了几个月的眼泪。

      他大概明白自己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真的是个怪物。

      他在家待了好几个星期没去学校了。

      那天他想好要把学校发给他的一支钢笔和一个地球仪送给德廉和德松,那是他身边唯一还值点钱的东西。

      他家屋子外面围了一圈青砖垒的矮墙,他爬到上面坐着等朋友们放学回来,他们还在镇上读初三,每天都会骑着自行车从他家门前经过。

      红彤彤的太阳落到了他身后的树梢后面。

      他低头看见砖墙下面有芦花鸡留下的一滩鸡屎,要是往常,他一定要马上跳下来处理干净,但是这天他只是低头看看,又把头转开,把脸望着大路的尽头。

      很快,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一个小孩,披散着头发,一只手拖着一个书包在身体后头,迈着短腿从路的那头跑过来,头发张牙舞爪,那书包一路在地上拖着,接触地面的地方已经变得不堪入目。

      那孩子从他眼前跑过,不知道为什么又折了回来,走到他跟前仰着头看他,她不停地拿手拨弄遮在脸上的头发,可是那头发不听话,拨走了又跑回来,她的眼睛像玻璃弹珠那么大,毛茸茸的,明明是个小屁孩,还没有个树桩子那么高,那眼神却一本正经。

      林怀正居高临下毫不客气地盯着她,带着一些恶意,他的世界里没有这样像花朵一样鲜艳娇嫩的东西。

      那孩子伸手在衣服口袋里掏了半天,拿出一颗糖还带出了一朵小红花,那红色的指甲盖大小的纸片花轻飘飘掉到了地上,那孩子伸直胳膊把手里的大白兔往林怀正跟前递。

      林怀正垂着眼皮看她带着一个个小漩涡的馒头手和她手里的大白兔,不伸手也不说话。

      这孩子固执地把手往前伸了伸,开口说话:“这是我的老师奖励给我的糖,很甜的,送给你吃,你别难过。”

      林怀正眼睛里的坚冰应声而碎,这样一个还没他大腿高的孩子是怎么知道他在伤心?

      他的世界没有鲜花,这朵鲜花偏要钻进他的世界里向他递出橄榄枝。

      他一搭眼看见这个孩子的红色小皮靴在地上蹭来蹭去,就在那一秒,像一道光照进他的大脑里,像如来在菩提下顿悟,他突然看出来她在害怕!

      一股热流从他的心里涌起,他终于明白正常人的世界,不需要说话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

      他生平第一次像个正常人一样,看懂了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他弯下腰接过孩子手里的大白兔,喉咙口有个硬块堵着,他费了一点劲才说出话:“你叫什么?”

      “我叫阿媛,我就住在那边,我爸爸叫德喜,我大伯叫德福。”这个树桩子一样高的孩子一本正经地说,伸手不耐烦地把头发往后拨。

      那个叫阿媛的树桩子拖着她灰扑扑的书包走远了。

      林怀正望向太阳,那太阳红的像燃烧的火,一排乌鸦急着归巢,他心里冒出一些新奇的东西,他的眼眶里充满热泪,他想看看他的人生是不是还有一些新的东西在等他。

      也许可以再等等。

      阿媛是他黑白世界里唯一的色彩,是他和这个世界的纽带,是他的药引子。

      可是这个纽带断了,他的世界堕入无边的黑暗里。

      林怀正在失去最后的意识前,看见十几岁的阿媛在冲自己笑,那酒窝让人看了就头晕,她骑着自行车在前面拼命瞪,她的头发打在他身上,他闻见她身上混着肥皂和汗液的味道,他想伸出手去触碰,他的手指微弱地动了动。

      他又看见阿媛满脸绯红满头大汗,皱着眉在他身下婉转,吃力地接纳她,他的阿媛。

      他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笑容凝固在他脸上。

      佛说,这一世临走的时候执念太强,就算是喝了孟婆汤下一世也忘不干净,此生的执念何必带入下一世,做一棵树,一块石头,一片云,干干净净,无喜无悲,好过妄念成囚。

      阿媛的一只手一直抖个不停,她捶了,抖了,举着,试了各种办法一直没什么用。

      这天夜里她没法躺下,一躺下就心慌得厉害,喘不过气来,只有坐起来呼吸才能顺畅一点,她琢磨是不是这天晚上被刺激过度了,除此她想不出别的理由。

      被林怀正握过的手一直抖得厉害,她拿左手捶打着,索性就从床上起来,掀开窗帘看了看,外头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路灯发出昏黄的光线,庭院里的树木黑黝黝静默不语,一切都很正常。

      但是她为什么心慌得厉害,她总觉得她忘了什么东西,她脑海中有个倒计时的表在“滴答滴答”地响着,每一声都让她心慌,她却不知道那个炸弹在哪里。

      她在房间里像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

      有个认知毫无征兆地进入她的脑子中,让她一下子掉入冰窟中浑身冰冷,她感觉自己心脏被捏住,恐惧裹住了她全身令她不能动弹。

      她感觉自己的右脸被摸过的地方像被冻伤了一样。

      “阿媛,不要忘了三叔。”

      林怀正走的时候摸着她的脸,笑着跟她说。

      他露出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混合着悲悯、温柔又解脱的笑容,她当时只想逃,把自己的头低下不敢看他。

      不,不,不

      不是这样的,不能这样。

      阿媛强迫自己挪动发软的双腿往外跑,她觉得胸口有东西疼痛得让她只能微微张着嘴来缓解,她无力的双腿让她在楼梯上绊倒,滑下去几级台阶,她爬起来继续,心里叫着:“快点,快点。”

      屋外的风瞬间吹透她身上薄薄的家居服,雪花落在她脸上冰凉,她跌跌撞撞找不到路,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的胸腔里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几乎不像她的声音。

      远处依然有烟花在天空中绽放,有人欢天喜地。

      风吹着她的头发打在她的脸上,像那年冬天的慕尼黑。

      那年春节慕尼黑下暴雪,寸步难行,风把人的头吹掉,雪花密得像张白色的帘子,天地间一片苍茫。

      学校停工了,一切正常生活都停止了。

      她和学校的几个同学租住在一个二层的小楼里,那天夜里有人来敲他们的门。

      起初谁也没有听见,外面的风呼啸着吞没任何的声音,再者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天气出门,就没有人留意,直到阿媛半夜去厨房倒水喝,她经过客厅的时候好像听见敲门声,试探着靠近门,果然有人在外面。

      她打开大门,外头的风裹着雪花顶着门往里推,她甚至抵不住门,模糊的视线里,一个几乎冻成雪人的人站在外面,他的帽子上睫毛上都是雪,他冲阿媛僵硬地笑着。

      阿媛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那个人嘴歪着含含糊糊地说:“我要冻僵了。”

      阿媛把他让进屋里,她觉得他疯了。

      楼里住着的五个人听说了这样的天气有人来拜访,都下来围观,问他在这样的天气里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他说开车,找不到出租车,没有出租车愿意来,他自己租了一辆车,租车的人不愿意租给他,他加了几倍的钱,从早上开到晚上才到。

      他在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一直敲门没人答应。

      几个男生对这样的狠人崇拜得无以复加,这样的人只听说过从来没见过,他们纷纷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男人的尊重。

      他们问阿媛,“这个狼人是谁啊?”

      “我家的亲戚,”阿媛说。

      阿媛在客厅的沙发上给他铺毯子,他低声说:“耽误了太多时间,中国时间除夕已经过了,本来应该陪你过除夕的,我说过以后每年除夕我们都一起过。”

      林怀正,你是个疯子。

      他一直在悬崖边上跳跃,让看的人窒息腿脚发软,他却毫无波澜,这个混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宿命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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