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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旧日时光3 ...

  •   如果有一件关于林怀正的事,德喜能确定的,就是他对阿媛的感情,其它都如水中月,看着真,水一搅动就什么也没有了。

      德盛家的尚云不在那年,是他第一次深刻地知道林怀正对自己女儿的感情。

      从前他也知道林怀正对阿媛多有照顾,阿媛总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林怀正后面,他老婆和他妈时不时在他耳边念叨,“这两人投缘,”他都没当回事,无亲无故的两人,能有多深的感情?大概就是看着阿媛乖巧多逗几下罢了。

      那一年啊,那一年是不堪回首的,对整个家族来说都是惨痛的记忆,有人硬生生地把长南的大户德盛的儿子害了,这是冲着他们整个家族来的,这是奇耻大辱。

      尚云这个小子,虎头虎脑,白皮肤大眼睛,乖巧得很,明知道家里人都宠着他,从来不恃宠而骄,见了谁都笑嘻嘻,得了好吃的会伸手“奶奶,绾绾姐,大姐,阿媛”叫一圈。

      无论什么时候见了德喜都是“阿叔,阿叔,”地叫个不停。

      他不在的时候刚刚13岁,刚褪去儿童的婴儿肥,显出了一点少年的模样,可惜这个嫩枝还没机会茁壮就被折断了,永远留在了那个春天。

      尚云和阿媛是一年的,尚云前头还有一个大五六岁的姐姐,德盛两口子想再生一个,过了几年一直怀不上,后来听了别人的劝说去普陀山拜了拜,回来第二年就怀上了,还是个儿子,这份喜悦自然不用说,鞭炮连着放了好几天,连隔壁村的人都知道长南的德盛家刚得了个儿子。

      他刚上初中,有一天夜里上晚自习以后一直没有回家,德盛的妈在门口等了几个小时,急得没了主意,等到半夜才跌跌撞撞去敲邻居的门,长南的人都被叫了起来,沿着去学校的路找。

      那个时候德喜和德盛都在外头做生意,并不在长南。

      第二天早上,人们把沿路的一个池塘抽干了水,在里面找到了尚云,他的头上有个巨大的钝器敲击的伤口。

      有人专门等在他放学的路上,把他扔进了冰冷的池塘里。

      那个总是微笑着温文的少年,千辛万苦求来的尚云。

      得喜妈知道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捶足顿胸地哭,哭了两天以后对众人说:“尚云是天上的童子,菩萨可怜德盛两口子的诚心,让他下来宽慰宽慰,他的任务完成了就要回天上去了。”

      人们纷纷点头,只有这样大家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德盛本来就是个敦厚内向的人,经过这事以后就不怎么和大伙在一起了,总是两口子在家待着把房门一关,近几年身体不行了,哪哪都出问题,兴许就是长期的郁结于心导致的,中年丧子之痛不到闭眼的那刻都释怀不了。

      德喜和其他的亲人是那天早上收到的消息,那天中午林怀正就出现在他家门口,几乎和他前后脚到。

      他的表情让德喜一辈子忘不了,他几乎以为是阿正的儿子不在了。

      那是唯一的一次他见着林怀正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他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平常他是古井难起波澜,那天他仿佛是被抽干了水的一口枯井。

      他上来语气不稳地叫了一声,“四哥!”

      德喜不由自主地上去握着他的手,拍着他的肩,像两个伤痛中的人互相安慰。

      王玉琴肿着眼皮,拿着手机出来,跟德喜说:“阿媛要跟你说话。”

      王玉琴开了免提,电话里阿媛的声音小小的,说:“爸爸,我房间的书柜最上面有一个蓝色的小熊,那是······他送给我的,你帮我送给他,让小熊陪着他。”

      她说到最后声音带出了哭腔,大概是自己偷偷地哭了,又不想让别人发现。

      林怀正听到她声音那刻,腿一软跌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他叫了一声,“阿媛。”

      那头的人带着浓浓的鼻音应了一声,“三叔。”

      “上学放学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在外面玩,知道吗?”

      “好的,三叔。”

      阿媛答得无比乖巧。

      王玉琴看着架势大概猜到点什么,红着眼睛问,“阿正,你这是?”

      林怀正抹了把脸,说:“有人跟我讲你们家出事了,说是个13岁的孩子,当场就不在了,我······”

      当时屋里的人都垂着头说不出话来,谁的孩子,这种锥心之痛都是一样的。

      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德喜充分意识到林怀正和阿媛之间的情感连接,他时常觉得阿媛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爹,也不知道这缘分是从哪开始的。

      阿媛把手里的手机竖过来横过去,下不了决心。

      屋里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探到书桌的一半。

      她对着远处模糊的房顶发呆。

      她的尾椎因为下午狠狠怼地上,这会温温地痛着,让她坐立难安,要时不时地换一下坐姿。

      她没法忘记林怀正脸上的伤口,鼻血糊在他苍白的脸上,嘴角破了,有鲜血流下来,她就瞄了一眼就记到现在,胸口一直堵得慌。

      她恶狠狠地问自己,他打不过别人还要往上冲不是他自找的吗?

      他撕裂她身体的时候,她比他现在还疼,就在这个房间里,她当时也是望着对面的屋顶,承受着他如野兽般的攻击,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想到这个,她胸口翻腾,“蹭”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活该!活该!

      趁着这股火气还没消散,她拨了电话。

      没人接。

      她再拨,还是没人接。

      她再拨第三遍的时候,刚接通电话就被接起了。

      对面的人不吭声。

      “林怀正,”阿媛叫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对面没人回答,只有无边的静谧。

      “说话,不说我就挂了。”

      “不想接,”对面的人回答。

      “那我挂了,你没死就行。”

      “阿媛,”对面的人马上叫道,声音仓促。

      阿媛等着,闭着嘴不说话,她知道他什么时候想说话。

      “我的伤口很痛,阿媛,过了7个小时了,你这么忙吗?到现在你才想起来问问我。”

      “你自找的。”

      “的确,但我不能站在一边看着别人欺负你,今天他一个人我会上,下次别人拿着刀我一样会上,阿媛,我没有办法保持理智,我的理智从来不是给你的。你摔那一下,痛吗?”

      “不痛。你给我的痛比这痛多了,林怀正。”

      空气静默了,阿媛听见对面传来炮竹的“噼里啪啦”声。

      “我的错,阿媛,你十倍还回来,好不好?我现在就去找你,你可以在我伤口上撒盐,拿刀子戳,可以咬我的肉吸我的血······”

      “闭嘴!”阿媛胸口一阵翻滚,厉声制止他,在屋里转着圈,尾椎骨隐隐作痛。

      “我说真的,你想干什么都行,我都随你。”

      “说到做到吗?”

      “只有一个条件,你要在我身边。”

      林怀正急忙加了一句,说得太着急,嘴张得大了一点牵扯了嘴角的伤口,他“嘶”了一声。

      他柔声细语、循循善诱:“阿媛,你不能拿盆水直接浇到火堆上彻底把火熄灭,没有火就是死灰一堆,只要你留点火种,是要熊熊大火还是零星火苗都随你的心情。”

      阿媛背靠在桌子上,不接他的话,转而问他:“尚龙哥哥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林怀正低低叫了她一声,“阿媛,”过了一会,问:“你是为这个找我的?他们让你找我的?”

      林怀正心里闪过一些刺痛,他舔了舔嘴角的伤口,说:“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我跟他说过,想好了再动手,他既然想好了就要承担后果。你不要跟着掺和,无论是我还是你,我都不会让人欺负,杀一儆百。在过去的七个小时里,我查到他爸苏德清三四年前就得了白血病在省城换过一次骨髓,经不起太多折磨。他家的工厂去年刚在农商行贷了一笔两千万的款,钱全用来还别的贷款而不是他们声称的用来买设备扩大生产,他们提供的材料有两份购销合同是伪造的。他名下在道南城里有一套商品房抵押在银行,同样的材料都是造假。税务我还没来得及查,我可以给县长打个电话,拜托他们好好查一下。哦,对,他们去年还拿了小微企业的补贴,也是提供的假资料,我让他们一起查查。他要跟我来硬的之前就应该先想好,现在晚了,威风逞完了来服软,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阿媛听得心惊肉跳,她理解她爸爸说的“不能要人的命啊。

      “你听我说,这事本来就是一点小小的私怨导致的,你要理解一个男人被老婆伤害的心情,尚龙哥哥是冲动了一点,但为这点小事不至于此啊,他后面有一大家子人呢,你不能把人往绝路上逼啊。你想要出这个气,用别的办法行不行?”

      “不行。”

      对面的人斩钉截铁毫不留情面。

      阿媛真恨自己太了解林怀正,不然就不用听了他这语气,跟着心惊胆战,她知道他说一就是一。

      她想起尚龙哥哥和素玉姐姐前几天还给她压岁钱呢,两人笑着打趣她,那时候他们还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三叔,三叔,”阿媛软了语调。

      林怀正站在华美达的落地窗前,他身子轻微晃了一下,回忆击中了他,比他的意识更早控制了他的身体,他把手臂靠在玻璃窗上。

      她有多久没用这种语气跟他讲话了?

      他心里涌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堵在他喉咙口上,让他开不了口,怕一开口声音不稳。

      他的胸口连着喉咙像有根绳拉扯着。

      他看着楼下西藏路上的车水马龙。

      “阿媛,你为了不相干的人可以求我,你的三叔你却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了?天下还有比你我更亲的关系吗?”

      “我没有不要三叔,我不要林怀正,如果你能让时间倒回三年前那年春节,你还没有把我拖进车库,没有扯下我的衣服,没有活生生把我撕裂,没有在我父母眼皮底下进出我的房间,你就还是我的三叔,天下最好的三叔。”

      阿媛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抬起手粗鲁地抹掉。

      对面没了声音,电话已经被挂掉了。

      阿媛跌坐在椅子上,任由眼泪汩汩地流。

      大一寒假回来之前她有一年半没见过林怀正。

      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她忙着补课,她爸妈再不可能允许她到处玩了,连春节都因为她没有回长南,王玉琴说:“咱们长南人过个年整天就是吃和玩,哪有时间学习,到时候还指望别人都在玩你一个人学习?想都不要想了。”

      高三下半学期,她住校了,因为在家和父母总是没完没了地摩擦,她的青春期要比别人来得晚一点,遇上高考这个压力,天天像火药桶一样。

      有一次她妈跟她讲林怀正来了,先教训她一番要她有礼貌云云,她一听就炸了,接连几个周末在学校不回家了,问就是梗着脖子,“在学校复习,耽误不起时间。”

      高考前的一周他又来了,仍然没见到她,王玉琴把电话打过来,要她自己说,她对着电话先是支支吾吾后来就抽抽搭搭,委屈得不得了,林怀正一如既往的好脾气,“哭什么?阿媛不想见三叔就不见,三叔不会说一句的,你好好考试,其他都是小事。其实高考也是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考不上就考不上,三叔保你下半生有饭吃。等你高考完,要什么三叔都给你买。”

      他还没说完,电话被王玉琴火急火燎地抢走了,生怕他说出什么更惊悚的话,把他们的教育毁于一旦。

      阿媛在电话里大喊:“我才不会考不上,你不要小看了我,我要考985的。三叔,你等着。”

      她果然考上了985,她爸妈笑逐颜开,把加在她身上的枷锁全解了,她想干什么都随她,他们一家三口又变得其乐融融。

      那个暑假,她变得前所未有的富有,父母和林怀正都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想干什么干什么,她玩得昏了头,本来说好要去省城找林怀正,最后一拖再拖,就不了了之了。

      再见面一切都变了,她的三叔永远留在了那个高考完的暑假里。

      她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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