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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你喜欢孩子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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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二十七那天,突然变了天,头天夜里刮起了北风,把窗户吹得“哗哗”作响,第二天温度就降到了零下。
那天上午,阿媛从第一人民医院出来,穿着大衣,露着脖子在外头,一阵北风吹得她缩起了脖子,没走两步就感觉耳朵要被冻掉。
这样的天气不耽误人们生病,疾病要来也不挑时间,医院门前往来的人络绎不绝。
她低着头匆匆往停车场走的时候,有人从后头上来粗鲁地扯住她的手臂,那力气怪大,疼得她皱起眉头。
阿媛吓一跳,扭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皮看着她。
她不想说话,扯着自己的手臂想挣脱对方的控制,她手里提着的白色塑料袋随之发出“哗哗”的声音。
“你病了?什么病?”林怀正问,说话间带出白色的尾巴。
他这天穿了一件高领的精仿羊绒衫,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的大衣,站得笔直,完全不受这折磨人的北风的影响,反倒有种闲庭信步的气度。
“我没病,”阿媛急于摆脱他。
“没病?”林怀正反问她,眼睛看着她手里拎着的塑料袋,上面几个红红的大字,分明写着“第一人民医院”,塑料袋里的药装了半袋子。
阿媛心里的警铃大作,她熟悉林怀正的这种眼神,那是天塌下来也拦不住的眼神。
她咽了口唾沫,绞尽脑汁想琢磨个说辞出来。
林怀正不等她辩解,另外一只得空的手上来扯开阿媛手里拎着的塑料袋。
阿媛急得去抢,嘴里求饶地叫道:“三叔。”
林怀正伸手拿出一张处方单,正要定睛细看,阿媛叫了一声,伸手一扯,那纸应声被撕掉大半。
她呼吸急促,面红耳赤,把那张纸在手里揉成了一团紧紧握着。
“三叔,你不应该这样的,这是别人的隐私。”她指责道。
林怀正眉头皱成个疙瘩,他看着阿媛,问她:“你跟我说隐私?是你的身体哪个地方我没看过还是没碰过还是没舔过?”
阿媛像被雷劈了一样呆在原地。
林怀正说这话的时候,他们俩人站在离停车场入口不远的地方,周围人来人往,左手边的人行道上,有一个男人跨坐在电动车上,脚支着地在等人。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毫无羞耻之心的?他不光没有羞耻之心,他好像也没有恐惧,像一个披着人形外衣的机器人,阿媛只要想到这点就觉得毛骨悚然。
阿媛望着那个电动车上的男人,他将双手藏在紫红色的棉披风下面,沉浸在自己的手机里,没有将头转过来看他们,还好他没听见。
“你别跟我耍流氓,隐私就是隐私。”
林怀正展开手里握着的那小半截纸片,眯着眼睛看上面的字,阿媛伸手去抢,他的手往上一抬,阿媛急得跳脚也无可奈何。
“宫内妊娠,约7周+”林怀正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他的声音没有起伏,但阿媛手臂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她必须解释,到了由不得她愿不愿意的时候,“这不是我的,是别人的。”
“谁的?”林怀正盯着她,不徐不疾地问,他的眼神让阿媛害怕。
她嘴里发干,“这是别人的隐私,我不能说。这也不关你的事,对不对?”
“你觉得可能吗,阿媛?我把你捧在手心里捧了十几年,你说不关我的事?”
林怀正的声音跟平时一样温柔,只有阿媛知道,乌云在天边堆积,一场狂风暴雨在酝酿,她结结巴巴解释:“我发誓不是我,我没有怀孕,你别问是谁,我不能把朋友的隐私告诉你。三叔,你别管了,反正也不是你的孩子。”
阿媛看见林怀正的眼睛里开始有乌云在翻滚,她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不但没有熄火反倒火上浇油了。
“阿媛,跟我来一下,你要是不想太难看,就乖乖跟着,不然我无所谓。”
林怀正扯着她的胳膊,像抓一只小鸡一样把她往大门口方向扯。
阿媛跌跌撞撞跟上,他一向说到做到,谁能跟一个疯子比疯?
林怀正的库里南停在医院门口西边的马路牙子上,阿媛被推进后排摔在暗夜紫的座位上,她手里的塑料袋甩到前排座椅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
林怀正长腿一曲滑进后排,甩上车门。
他扶着阿媛的脖颈,把她拽过来,狭小的车内回荡着他混乱的呼吸声。
阿媛慌乱地叫着,“三叔,三叔,你听我说。”
“是谁,这个男人是谁?”他离阿媛的脸只有一厘米的距离,他呼出的气体喷到阿媛脸上。
阿媛心跳加速,闻见了熟悉的肥皂香气,他的气息,这个气息让她没法思考。
外头路上,电瓶车在“哔哔”地驱赶挡路的行人,路口的交通陷入一片混乱。
林怀正脑子中白茫茫一片,突然闻见了熟悉的奶香味,这味道像把钥匙打开了一个紧闭的大门,让关起来的魔鬼重见天日,魔鬼再临人间,他溯源而去,咬住罪恶之源。
阿媛感觉到了熟悉的疼痛,已经久违了的疼痛,她跟他到后面已经磨合得很好,鲜少会觉得痛。
这一秒仿佛回到了那个车库,闻见木材的香气,她呜咽出声,用尽力气推开他,她花瓣一样的嘴唇已经被折磨成鲜红色。
“林怀正,我和你结束了,你别想故伎重演。”
“阿媛,我可以养这个孩子。”
他们几乎同时出声。
阿媛像被雷劈一样愣住,她的目光在林怀正脸上打量带着疑惑和不解。
“阿媛,只要是你的孩子,我不介意的,三叔说过,无论你犯了多大的错误,三叔都不会骂你。你不用把TA做掉。”
阿媛推开他,“不是的,我没有怀孕,不是我的。”
“阿媛喜欢孩子吗?”
阿媛脑袋不清,“我不知道。”
她从库里南下来,往医院停车场走的时候,感觉不到冷了,她的心里乱成一团麻。
她打开停车场最东边的一辆银灰色比亚迪,一屁股坐进副驾上,像丢了魂一样。
在后座上躺着休息的滕蔓蔓坐起身,问她:“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好,咱俩谁做的手术啊?拿个药怎么要这么久,我以为你跑路了把我一个人丢这了。”
阿媛听见她的声音丢掉的魂瞬间回了位,她转头关切地问滕蔓蔓,“瓜瓜,你觉得怎么样啊?痛不痛啊?我刚刚遇见个熟人一时走不开。”
滕蔓蔓脸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一切正常,医生都说了,麻药劲还没过呢,要痛也不会这么快。”
她坚持要自己开车,说信不过阿媛。
阿媛没有和她争辩,瓜瓜这个人倔起来像头驴,谁拿她都没有办法,阿媛姑姑滕蔓蔓的妈作为第一个认清形势的人早早就放弃了。
所以滕蔓蔓昨天一早来找阿媛,轻描淡写地说“你有空吗?陪我去打个孩子”时,阿媛虽然吓得手脚冰冷,但她没有试图劝她,劝的结果只有一个:她一个人去医院。
“瓜瓜,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要这个孩子啊?你和阿杰商量过了吗?”她小心翼翼地这样问过。
“商量个屁,为什么要跟他商量?他要生,是能替我大肚子还是怎么的?我这么年轻生个孩子是脑袋进水了吗?再说,是不是他的孩子还两说呢,我生出来给自己找麻烦?”滕蔓蔓毫不拖泥带水地说,好像她说的话再正常不过,没有让听的人瞠目结舌。
阿媛咽了口口水,艰难地开口:“瓜瓜,你说的是真的吗?另外一个男人是谁?”
滕蔓蔓突然咧嘴“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牙齿白得像雪一样,“我逗你玩的,没有这回事,我就是不想生孩子。”
阿媛陪着滕蔓蔓去人民医院做了检查,预约了第二天的手术。
在医院走廊里等B超结果的时候,滕蔓蔓望着外头金灿灿的银杏树,低声说话,也不知道是在问阿媛还是在问自己:“你说TA会有知觉吗?TA会记得谁是TA妈妈吗?将来有一天再见面,TA会认出我吗?”
阿媛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
阿媛很害怕,她很想跑走但又不能。
夜里突然起了风变了天,北风呜咽,好像冥冥中有神。
那天夜里阿媛留在滕蔓蔓家,阿杰被打发到客房睡觉。
他依旧笑呵呵地。
阿媛不敢看他的眼睛。
夜里北风呼啸,阿媛睁着眼睛听了大半宿风声。
她想起小时候,瓜瓜满脖子的吻痕,满不在乎,而自己担心她会怀孕,跑去问三叔。
那时候的她们都很天真,那时候的阳光总是灿烂清透,如果时间能停留在那会该多好。
她偷偷在黑暗里湿了眼眶,侧身细听,瓜瓜睡得很安稳,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阿媛在下半夜半睡半醒间突然想到一个人,吓得她浑身一激灵就醒了过来。
天要破晓了,外头能听见一些嘈杂声了,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