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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旧日时光2 ...

  •   那天中午,阿媛头上卡着一个草帽,脚上趿一双黄色的皮卡丘拖鞋去二叔公的瓜田摘西瓜。

      二叔公一把年纪了,比长南村外的老槐树年纪都大了,他雪白的眉毛长长地耷拉下来,阿媛小时候觉得他是动画片里的老爷爷,每次奶奶提到他,阿媛就会说:“是那个童话里的老爷爷!”。

      二叔公的后辈都在外头,散播在全世界,他一个人住长南,住在四季恒温的大房子里,每天和锄头为伍,固执地过着和年轻时一样的生活,拒绝往前走。

      他每年留一块地种西瓜,自己除草,捉虫,打药,授粉,像别人钓鱼,养花一样是一种爱好,丰收了他也不卖,村里人谁想吃跟他打个招呼就可以去瓜田里摘一个,他总是笑呵呵地,但是谁要是在西瓜没熟的时候就去祸害,老头吹胡子瞪眼睛,把手里的锄头照样舞得虎虎生风。

      他见了阿媛,总是笑眯眯地叫一声,“小囡”,声音沙哑像长南山上的石头一样苍老了。

      阿媛怀疑他并真的记得她是谁,反正任何人对他来说都是年轻的“小囡”。

      奶奶说二叔公还会经常换西瓜种,他仿佛打定主意要种出人生最满意的西瓜,今年结的瓜黑籽沙瓤的,透心甜,唯一不好的就是皮有点厚。

      二叔公颇有点失落,还是没有种到他最满意的西瓜,他已经摩拳擦掌为明年挑选种子了。

      阿媛并不懂怎么挑西瓜,奶奶教过她的方法她不以为然,心里并不太相信,她固执地觉得只有长得好看的西瓜才会好吃,她在一行行的田垄间翻找,热得脸上的汗往下滴才找到一个溜溜圆的,那西瓜比婴儿头还大,阿媛把它抱在怀里,慢吞吞地往后门溪走去。

      后门溪原来是一条宽阔的河流,从前长南的人在河里洗衣服,洗菜,孩子们在河里抓鱼,如今河面变得越来越小,变成了一条小溪,也再没人多看它一眼。

      阿媛一脚踩进溪水里,水面刚没过她的脚脖子,凉爽的温度让她一哆嗦,溪水像温柔的手轻抚过她的每个脚趾,让她全身的毛孔微微张开,她站住一动不动低头抿着嘴笑。

      等她站够了,把手里的西瓜放在溪水里,捡起河床里的石头在西瓜四周垒了个小房子,这样就不担心它飘走了。

      水边碧绿的野草上,有一只黄黑相间的蜻蜓停在上面,草茸茸,柳松松。

      纺织娘不知道藏在哪里和树上的知了一唱一和地叫着。

      阿媛从溪水里爬出来,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脚指头变得白惨惨皱巴巴。

      她回家洗了个澡,在凉爽的屋子四仰八叉睡了一觉,等她醒来,她仍旧趿着皮卡丘的拖鞋去小溪里把西瓜捞上来。

      她抱着湿漉漉的西瓜路过林怀正的房子,冲着窗口喊,“三叔,三叔,来我家吃西瓜。”

      她把西瓜切了一半的时候,林怀正从后门推门进来,他的脸上汗滋滋,因为燥热脸色比平时红润。

      他拿起一块西瓜,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白的牙红的瓜,笑着说:“好甜。”

      阿媛骄傲地把头扬得更高,好像西瓜甜全是她的功劳。

      “我挑的。”

      她放下手里的刀,也拿起一块西瓜和林怀正面对面站着吃。

      “这西瓜我在后门溪里冰了三个小时的。”

      她俯身对着水槽,嘴里“噗噗”地吐着西瓜籽。

      “为什么不直接放冰箱?”林怀正问。

      他文雅地把瓜子吐在自己手心里。

      “那你说人家为什么要用雪水泡茶叶?为什么要穿手工做的衣服?因为心里觉得不一样呗。”

      她说着把自己说笑了,眉眼弯弯,眼睛里好像落进了满天的繁星。

      西瓜的汁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

      “三叔,今天晚上我要去瓜瓜家住,我奶奶去别的地方念经做法事去了。”

      林怀正吃完了一块瓜,正俯身在水龙头下洗手,他听了问:“你怎么去?要我送你去吗?”

      “不用,我姑姑会来接我。”

      “行,今天的作业明天要补上。”

      阿媛皱了皱鼻子,狠狠咬了口西瓜。

      唉,大人都一样,三叔也不例外。

      那天晚上八点多林怀正才从华美达出来,溜达着去找东西吃,他的胃口一向不好,炎热的天气让情况更糟,他并不饿,但他的体重一直在往下掉,让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强制进食。

      华美达在四川路上,周围是咖啡馆再往前是法院和档案馆,到了晚上还算安静,四川路拐到西藏路上就是另一番天地,市井气扑面而来,各种大排档和小饭馆沿着道南河一字排开。

      林怀正在一家牛肉汤的门口站住脚,写着“张家牛肉汤”几个大字的红色招牌在门顶上挂着,把他的脸照得通红。

      他掏出手机给阿媛发了一条消息,“你在做什么?”

      阿媛回过来:“没干嘛,看电视。”

      “看什么电视?”

      “随便看的,主要玩手机。”

      “阿媛,你看的什么电视?沉浸式戏剧?旁边坐满男孩子?”

      林怀正手机拿在右手里,看着前面大排档的露天座位里一群十来岁的孩子围坐在一起。

      比人家矮一头的阿媛坐在一个穿背心和一个黑T恤的男生中间,和人家格格不入。

      滕蔓蔓穿着一件吊带戴着两个比啤酒瓶底还大的圆圈,笑得如鱼得水,两个大耳环跟着她摇啊摇。

      阿媛大概是看到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蹭”地一声站起来,慌乱地四处查看。

      滕蔓蔓看见阿媛站起来,追着问:“怎么了,阿媛,你干嘛呢?”

      阿媛身边的男生想伸手拉她,被她转身躲过去了,她低声对滕蔓蔓说:“瓜瓜,我先走了,我看见三叔了。”

      滕蔓蔓张着嘴,望向阿媛跑过去的方向,看见不远的地方一个高高的身影眉目凌厉地站着,果然是林怀正。

      她不敢出声,心虚地垂下头。

      阿媛走到林怀正跟前,低声叫了一句:“三叔。”

      林怀正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牛仔短裤,紧身背心,扎了两条马尾辫,辫子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两缕红红的头发。

      他一句话没说,转身朝河边走,阿媛拖着脚步跟在他后头。

      道南河边遛弯的人三三两两。

      “三叔!”阿媛提起声音叫道。

      她快步赶上林怀正,伸手扯住他的胳膊。

      林怀正目视前方,声音不轻不重,“我可以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你回去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三叔!”阿媛懊恼地叫他,抱着他的胳膊摇,“我知道做错了,瓜瓜说带我出来吃饭,我没想到是和这么多的哥哥吃饭,我觉得不好,但是来都来了,他们都很高兴,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想吃完赶紧回家的。”

      “你不知道怎么说?那人家要带你去别的地方呢,你敢说吗?人家给你倒酒呢你是不是也要喝?人家说要亲亲你,你给不给人家亲?阿媛,你今年几岁?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你的胆子比茄子还大。”

      林怀正声音不高,但阿媛从来没见过他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他的眉眼冰冷,阿媛看了鼻子一酸,眼泪就堆满了眼眶,她把握手里的林怀正的手臂一丢,低着头不说话。

      林怀正压下心里不合时宜的心软,突然理解了苏德喜经常挂在嘴边的“孩子该教还是得教,”今天要是有个万一,他简直不敢想。

      妇人之仁要不得,他告诉自己。

      “你现在是跟我发脾气?我不该管你?那你回去吧。”

      阿媛抬起头来目光如炬地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眼泪还在眼眶里。

      林怀正愣在原地,这个小孩才多大?那一眼……

      他已经隐隐约约预感将来这是一个非常难对付的人。

      他站在原地看着阿媛沿着河边快步往前走,确定她不是真的回去找那堆人,他才提步跟上。

      他腿长,没一会就追上了,把她拽到里边,躲开一辆婴儿推车。

      “为什么要骗我说在看电视?”他低头看着她的头顶问。

      “那个地方有电视,我真的在看电视还有玩手机。”

      林怀正眼睛眯起来,“阿媛,三叔小看你了。”

      “我自己都知道错了,要怎么跟你说呢?我没脸说,你肯定会骂我!”

      阿媛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像幼兽龇牙咧嘴露出奶牙。

      阿媛声音里的哭腔让林怀正的心一抖,块垒一样的理智瞬间土崩瓦解,他望着道南河宽阔的河面,看见黑黢黢的河面倒影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闻见河水淡淡的热腥味,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阿媛,三叔不会骂你,你有事应该跟我讲。”他先服了软。

      “你骂了!你不问问我是不是害怕,你上来就骂我,好像我是个二流子跟一些流氓出来玩,还让我回去继续。我问问你,如果真的是这样,不是说明你根本不在乎我的安全吗?你骂我只是为了出气,那我为什么要让你骂?”

      这个孩子像把匕首一样锋利。

      “阿媛······”

      林怀正的叹息被盛夏的清风吹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旧日时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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