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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旧日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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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真热啊,外头太阳像下火一样,知了“滋滋”叫得人头疼。
阿媛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就汗如雨下,脸上的汗顺着两颊往下流。
她背着双手,眯着眼睛看家门前被阳光照得白花花的大路。
路上一共过去了两个人,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穿着一件白色背心,头顶程光瓦亮,脚下带风匆匆忙忙走过去,阿媛猜不出他是来干什么的。
然后来了一个带着草帽的老太太,她佝偻着背,身量大概只有一个半大孩子大小,手里挎着一个篮子,见了屋檐下的阿媛,冲她扬起笑脸,那脸又黑又瘦像颗老核桃。
阿媛叫了一声:“三奶奶。”
三奶奶站在台阶下,举起篮子,给阿媛看刚摘的毛桃,絮絮叨叨地说着桃子有多甜,又说起这一年大旱,桃子欠收,还说虽然这桃子卖相不好被虫子蛀掉了但自己吃完全不影响,说完这个说那个竟起不了身。
汗水顺着三奶奶皱巴的脸往下流,她拿起脖子上挂的毛巾擦了擦。
阿媛盯着那毛巾看,依稀能看出来原来是条白毛巾,如今看起来灰不拉几,有种长期泡在水里没有好好清洗的被沤坏了的黏腻感。
三奶奶拿出两个桃子非要塞到阿媛手里,阿媛推不过,只能拿着。
于是变成她一手拿一个桃子站在屋檐下,汗水随着头发丝往下流淌。
林怀正从两个房子中间的过道走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阿媛。
他带着一副墨镜,这么热的天穿着长袖长裤,但那材质看起来极为凉爽,像亚麻的质地,在这样的三伏天里看了倒不觉得热。
他仰着头站在原地看了一会,起先阿媛没看见他,眼睛盯着脚下面不知道在看什么,一只脚在地上蹭来蹭去。
他出声喊她:“阿媛。”
阿媛被吓着了,轻轻地抖了一下,看见是他又垂下眼睛不说话。
她的脸红得像番茄一样。
“这么热的天,你在门口站着干什么?”
他口气不是那么好,抬腿就要过去。
阿媛见他要过来,冲他摆手又摇头,脸皱得像苦瓜一样。
“没什么,三叔,你别过来。”
她压着声音不想被人听见。
林怀正脸色不是很好看,他走上台阶走到阿媛跟前,低着头打量她。
阿媛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脑袋快要长到胸口上。
“你要中暑了,”他说。
阿媛摇头,“不会的。”
屋里的人听见门口说话的声音,扬声问:“你和谁说话?”
林怀正一听这是苏德喜的声音,后者的语气也不是很好,他就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推门进屋。
苏德喜本来板着脸,看见是林怀正,瞬间眉开眼笑,招呼他坐下,两人免不了寒暄了几句。
“四哥,这种天气不适合长时间待在外头,你要不让她在屋里罚站吧?”寒暄过后,林怀正说。
德喜眉头一竖,“阿媛把你搬来当救兵?你问问她是我让她在外头罚站吗?不是她倔得跟头驴一样非要跟我较劲,非要在外头站着?”
“噢?”林怀正倒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阿媛在他跟前从来都是讲道理的孩子,一笑起来能把人的心融化掉,怎么在她父母面前就磕磕绊绊,别别扭扭。
德喜惯常笑嘻嘻的脸也不笑了,说起自己的宝贝闺女眉头打结,“放假前跟我急眼说不想补课,行,我们没办法不补就不补,但是跟她讲清楚,虽然回了道南,该做的事情一样不能少。让她每一天练一面字,写一张数学卷子,读课外书,每天背20个单词一篇短文,她都答应的好好的。现在暑假都过去一个月了,我一检查,基本答应的事都当放屁了,反而把自己的脚扎个窟窿出来,把自己晒得跟个泥鳅一样。阿正,你没有孩子你不知道,孩子得有规矩啊,不能什么都由着她的,那将来怎么办?我这脸色还没沉下来呢,她倒比我先甩脸子,声音比我还大,这有规矩没有,我让她好好想想她错哪了,要不然就去门口站着,人家二话不说就去门口站着了。给她台阶都不要的,等着我去道歉呢,这到底谁是爹啊?我跟你讲,阿正,没有这样当爹的。”
苏德喜说得脸红脖子粗,越说声音越大,好像故意要说给门口的人听一样。
林怀正一时没话说,人家教育自己的孩子本来就是应当应分的事,轮不到他说什么,再者,小孩子做人基本的礼貌必须要有,他虽然没有孩子,但一直主张小孩像树苗一样,必须精心修理,不该有的枝枝蔓蔓都应该修掉。
他要是听见别人谁家的孩子这样的德行,他会觉得这个孩子废了。
但是呢······
他把搭在右腿上的左腿放下,拽了拽裤脚。
阿媛怎么会是“废物”孩子?就算她有时候顽劣一点,那也是孩子天性。
想到她站着外头通红倔强的脸,他的心里就抓心挠肺的。
“四哥,阿媛我了解的,不会变成你担心的那样,她本性就是个好孩子,她现在进入青春期了,故意跟你们对着干的。你们由着她去吧,她自己慢慢就觉得没意思了,你们要沉得住气,别伤了和她之间的感情。暑假剩下的时间你们把她交给我,我来管她。”
林怀正说话慢条斯理,基本不见什么大的起伏,平时是个惜话如金的人,今天这一下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阿媛,苏德喜怎么会不触动,他叹了口气,“阿正,我说实话,你这样惯着她,我也不知道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希望你以后不用跟着操碎心。”
林怀正淡淡地笑起来,“放心,四哥。退一万步说,有你和我两个人给她兜底,她就是个废物也让她当个快快乐乐的废物。”
德喜后来跟王玉琴分析他是怎么被林怀正说服的,“他那表情好像闲庭信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他抖抖他的衣袖,我就觉得,妈的,有他在我怕什么,我这个亲爹不行还有他这个便宜爹,真的,玉琴,我跟你讲,林怀正这个人特别邪门,他哪怕淡淡说一句什么,那也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就绝不说废话。他这个人有种不动声色的狠劲,比人家唾沫横飞胸膛拍的‘嘭嘭’响的有说服力多了。”
德喜当下就放弃了和阿媛的斗争,他问林怀正,“你在家还能呆多久?”
“待到阿媛回去吧。”
德喜诧异地问:“你这阵怎么这么有空,能抽出这么长时间?”
“想抽总能抽出来的。”他淡淡地说。
林怀正慢慢走出德喜家的大门,站在阿媛身旁,一句话也不说,眼睛看着外头白花花的大太阳地。
阿媛的汗像下雨一样从脸上落下。
过了一会儿,她憋不住了,扭头问林怀正,“三叔,你干嘛?”
“你在干什么?”林怀正不急不缓随意地问。
阿媛抿着嘴不说话,心里恼得很,三叔进屋和她爸爸聊了半天,肯定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明知故问!
“站着玩。”她气冲冲地说。
“那我陪你站一会。想喝水吗?热射病死亡率很高的。”
阿媛把头拧到一边对着墙壁不说话。
“还是你想吃冰淇淋?”林怀正依旧像没事人一样问。
阿媛不说话。
午后的长南安静得只能听见树上知了的叫声。
“阿媛”
过了一会,林怀正温柔地叫道,这一声像从胸口发出的叹息。
他的声音里有无奈和纵容,还有一些妥协。
阿媛的头还拧着,身体前后轻摆起来,抽气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少女的倔强和自尊让她不愿被人看见自己的眼泪和脆弱。
林怀正没有戳破她的骄傲。
他轻轻地说:“你还有三叔。”
阿媛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的委屈全翻了出来,“呜呜”地哭出声也不藏着掖着了。
林怀正握住她的胳膊带她进屋,反手把大门关上。
苏德喜早被他打发上楼去了。
他把阿媛安置在沙发上,跟她说:“哭吧,找个凉快的地方哭至少不会中暑。”
阿媛的抽泣声一滞又凄凄切切地响起。
屋里的冷气很快把阿媛身上黏腻腻的汗吹干,也把她的脑袋冷却下来,她很快觉得没什么哭头了,怪没意思的。
她拿手背擦了一把脸。
林怀正递过来几张纸巾,“好好擦擦。”
阿媛囫囵擦脸的时候,他在一旁说:“我跟你爸说这个暑假你归我管,你觉得行吗?”
阿媛一楞,纸巾拿在手里傻傻举在脸边。
“你觉怎么样?”林怀正又问了一句,看着阿媛,眼睛里浮起笑意。
“应该……应该行吧?”
“那你要给三叔挣够面子,三叔在你爸爸面前做了保证的。他们都说我太惯着你了,有时候可能的确有点过头了,所以你要自觉,别到时候让人说三叔。”
“嗯。”
“左边耳朵边上粘了张纸。”
阿媛用手胡乱地掸,像个抓耳挠腮又粗心的小猴子。
林怀正俯身过去,两根手指把那张纸片捏下来。
那两个手指轻轻地在阿媛皮肤上挠了一下,让她觉得痒,不由自主缩了下脖子。
林怀正看着她笑,阿媛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两颊上两个酒窝跳起舞。
从那以后阿媛就忙起来了。
林怀正让她白天跟他一起忙装修的事,晚上学习。
有时候林怀正白天不来长南,他住在道南的华美达,他不来的时候就在手机上指挥阿媛帮她查看装修进度,拍照发给他,让他可以通过照片监工。
过了几天,装修公司的人忍不住了,问他:“我们每天都发照片汇报装修进度,林总,是有什么问题吗?这么热的天还辛苦一个小孩子。”
林怀正告诉他们不要管,“和你们没有关系。”
他今天跟阿媛讲,“客厅需要按地板了,你去上网看看找点素材,咱们一起来决定。”
明天就讲厨房需要瓷砖了,后天又讲楼梯需要定款式了。
天天如此忙得阿媛屁股冒烟。
她是个做事十分认真的小孩,生怕自己找的东西不够,耽误了三叔的事情,每天都兢兢业业。
吃了晚饭,林怀正准时出现在阿媛家,不管他白天在哪里。
他专门买了一张胡桃木的书桌放在阿媛的书桌对面,两人各干各的事,等阿媛背会了二十个单词就来让林怀正验收。
她背单词的时候好像换了个人,和平时机灵的样子不一样。
她写不出来了就大声叫:“等一下等一下,我马上想起来了,”林怀正掀起眼皮看看她又忙自己的事情。
阿媛咬自己手里的水笔,差点把这支笔大卸八块,实在想不起来了,就扣自己的指甲盖撕手上的倒刺。
林怀正见了,把手里的单词书丢过来,一句话也不说。
阿媛垮着脸捡起书,挫败地嚎叫,发誓要雪耻。
“你但凡花五分心思在上面,你早就背会了。你在背单词吗?书上的小人都自己长出胡子和长头发了?”
阿媛低低地自言自语,“我恨英语。”
林怀正压下嘴角的笑意,眼皮垂着看电脑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