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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改弦更张没有那么容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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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媛在正月十五那天离开家去省城上学。
奶奶和妈妈帮她收拾东西,老太太舍不得她,絮絮叨叨地:“什么学校这么不通人性,正月十五都不让人在家过完,这是个个要当状元去吗?”
王玉琴手里拿了一罐蛋白粉和一包阿胶糕要往阿媛银色的remowa里装,阿媛回头看见了伸手去拦,“妈妈,我不吃这些东西,行李箱都放不下了。”
王玉琴眉头一竖,“什么放不下了,人还能让尿憋死,放不下就再带个箱子,你三叔开车,再带三个也能装下。”
王玉琴一辈子风风火火做女强人,在商场上和男人厮杀,到了这个年纪突然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她总觉得阿媛这阵脸色不太好,精神头也不好,睡觉的时候比往常多了很多,问她就是说没事,她想着只能是血气不足了或者营养跟不上了。
她不顾阿媛的劝阻,硬往行李箱里塞东西。
奶奶也上来凑热闹嫌弃阿媛脸色不好。
阿媛只能走开,去收拾自己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脸色不好,食欲不好,体能消耗大,有个人像蚂蟥一样一直趴在她身上吸血,往死里折腾她,她的脸色能好到哪里去?
那个人自从除夕那夜进了她房间就越发的嚣张,进出她的房间如入无人之境。
经常她睡到半夜一睁眼他就在床前站着,要么她还在半梦半醒间就被迫接纳他,她不敢发出声音,硬是把自己的唇咬破,他好像得了趣,不折腾到天快破晓不停手。
她年轻初识人事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样高强度的摧残,半条命几乎没有了。
有一天晚上,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荡,他握了握,责问她:“怎么瘦了这么多?”
阿媛拍掉他的手,咬牙切齿地说:“问你自己。”
她越发地瘦了,本来就是骨骼纤细的身材,这下子腰细到他使劲按着就要断的地步,他不敢再由着自己的力气,怕她碎了,甚至担心会贯/穿她。
阿媛拿着充电器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往自己的帆布包里装。
王玉琴费劲地用双腿夹着行李箱的两边,努力把快要爆炸的行李箱合上。
她咬着牙吩咐阿媛,诸如好好吃饭,不用省钱,好好同学相处,有事找三叔等等。
阿媛往包里装东西的手僵了一下。
林怀正的黑色卡宴停在家门口,阿媛闷着头上了副驾,低头刷手机。
林怀正一趟趟地往外搬行李,又跟王玉琴和老太太告别,好半天才真正动身。
王玉琴看见自己闺女这样,觉得过意不去,对林怀正说:“阿媛不懂事,阿正你多担待,帮我们看着她点。”
林怀正郑重其事地点头,“四嫂,你们放心,有我在。”
阿媛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妈妈和奶奶站在家门口,变得越来越小,阳光打在她们身上,长生迈着短腿在后面追着跑。
阿媛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她的电话头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放在枕头边上,那铃声贴着她耳朵一响,她吓得差点跳起来,拍着胸口直喘粗气。
她睁眼一看外头已经天光大亮了,她昏昏沉沉睡到半中午。
“阿媛,阿媛,你回来啦?”
尚熙的声音在电话里像打雷一样,让阿媛的头更痛了,三年过去了,尚熙还是老样子,永远精力这么充沛。
“你能不能声音小点?”
她开口说话,声音浑浊含糊,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醒来。
“啧啧,你为什么一副老太太的样子,不是才二十出头吗?赶紧起来浪,快收拾收拾出来。”
阿媛洗漱完下楼的时候,尚熙开着车在门口等着她。
他穿着一件黑羽绒服套一件白T,带着一副四四方方能遮住他半张脸的黑框眼镜了,在一辆白色特斯拉旁边像多动症儿童一样走来走去。
阿媛走出来,刚下了台阶,他猛地冲过来,给了阿媛一个熊抱,把她勒得双脚离了地。
阿媛忍不住笑起来,嘴上骂他:“你是不是有病?”心里却一热。
尚熙搂着她往车旁走,“两年不见,你就这么对我?德国那个资本主义国家把你的良心都熏坏了。”
尚熙还是那个不成器的纨绔。
滕蔓蔓和阿杰在城西的新房子里等他们。
他们的新房子在这几年里终于装修好也住进去了。
门一开,一条黄毛大狗首先冲出来,阿媛叫了一声躲在尚熙后头,嘴里叫着:“这是谁的狗?瓜瓜!”
滕蔓蔓拽着滕国强的项圈,轻声细语地哄着它让它去了小书房,把门一关,滕国强在里面“呜呜”叫着,“呲呲”地挠着门。
蔓蔓把他们让进屋里,几个人寒暄了几句,毫不见外地东一个西一个地摊在她家客厅里巨大的云朵沙发里。
“弄得挺好看,”阿媛点评了下他们的审美。
“一般一般吧,”滕蔓蔓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两年没见,她的脸比从前更瘦了一些,她这张脸就算不说话,也透露着一股清冷的故事感,她耳朵上一字排开的三个耳圈随着她转动,微微晃动着。
他男朋友阿杰拿了几瓶饮料出来,递给阿媛一瓶苏打水,冲阿媛憨厚地笑了笑。
他比两年前长了点肉,那种少年特有的单薄感消失了,变成了一个长相周正的男人。
“阿媛,你去了那吃肉喝奶的地方,怎么不见你个头窜一窜,还是个小矮子。你看看姐姐我,这两年又长了四厘米,身高即将突破一米七了。”
阿媛咬牙切齿纠正她:“妹妹。”
阿媛比滕蔓蔓大了八个月,但从小仰望这个表妹,身高从来没有追上过,连大姨妈都是滕蔓蔓先来的,滕蔓蔓胸脯鼓鼓,脸上褪去婴儿肥,和人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阿媛还是个满脸
稚气的孩子。
“个子没长,别的长了也行啊。不像你,滕瓜瓜,一直是个飞机场。”
滕蔓蔓的脸瞬间拉下来,阿杰递给她一瓶椰子水,她恶狠狠地怼到茶几上。
阿媛一愣。
滕蔓蔓这有点小题大做了,她从前可不这样。
阿杰过来哄她,轻声细语。
阿媛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尚熙,后者老神在在地仰头喝他的椰子水,头发用发胶在头顶抓成一丝不苟的凌乱,看起来就一副渣男的样子。
他把手里的瓶子拧上,不紧不慢地冲滕蔓蔓说:“你要这么不给面子,我和阿媛就走了,这谁呆得住。”
滕蔓蔓一把推开身边轻声细语的阿杰,不耐烦地说他:“你干嘛呀,小题大做的,好像我是多么小气的人,被你这么一搞,你看他们怎么说我的?”
阿媛看了一眼蔓蔓没有说话。
尚熙笑嘻嘻地跟阿杰说:“你看看,女人就是这样,要不老祖宗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呢,哄都能哄出毛病来。”
蔓蔓白了尚熙一眼,说:“苏尚熙你不要搞事。”
阿杰笑咪咪,一副老好人的样子,说滕蔓蔓,“瓜瓜,你跟尚熙犯冲?每次见了就要掐一下。”
阿媛把目光落到尚熙脸上,后者不小心和她目光对上,又飞快转开。
阿杰热心地跑来跑去端茶送水,招呼客人。
阿媛几乎觉得有点内疚。
后来,蔓蔓说下午她要染头发去,她的发根需要补染了,阿媛一听也动了心思,两人头挨着头研究起手机上的图片。
阿杰和尚熙坐一旁聊天,不知道怎么说起车来。
阿杰说:“你们长南有辆库里南吧,这车牛X,你知道是谁家的吗?今年在街上见了好几回了,有人说是你们长南的。我问瓜瓜,她说不认识。”
尚熙笑笑,长南就这么大的地方,他点头说:“知道啊。我们长南的名车多了去了,你打听这干什么?”
“我知道你们长南有钱,别的车见的多了,有的还摸过方向盘,这车不是没怎么见过吗?这是我梦中情车啊,就好奇谁这么有品。”
“这不是巧了,你问阿媛,只要她开口,这车她能借来给你遛两圈。”
阿杰不大的眼睛瞪得老大,问:“是她家的?瓜瓜这么不讲义气!她舅舅的车说不认识。”
“倒不是她家的,不过,和她家的也差不多,只要她开口,这车马上就能变成她的。”
阿杰像听天书一样,心里觉得尚熙这牛吹得有点过了,谁会把小一千万的车说送就送给别人?这得什么关系,亲爹都不一定做得到。
他正想着呢,尚熙出声叫道:“阿媛,你知道长南谁开库里南吗?”
阿媛从手机上抬起来朝他望过来,疑惑地皱起眉头:“库里南是什么?”
屋里的其他三个人笑起来,蔓蔓说了一句,“我真服了,”又兴致勃勃地问尚熙:“你知道是谁家的?别人问我我都不知道。”
“阿媛,林怀正开的什么车?”尚熙问道。
阿媛的眉头皱起来,“我不知道。”
滕蔓蔓在一旁叫起来,“是正叔?尚熙,你说的真的假的?”
尚熙笑而不语。
滕蔓蔓蠢蠢欲动,“要是正叔就好办了,阿媛,你问他借来开开,让我们好好瞧一瞧。”
“我不借,没兴趣。”
阿媛把头埋下去,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尚熙一直盯着她,看她那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这样子和林怀正有几分相像,转眼又觉得很荒谬,甜美天真的小阿媛怎么会和那个阴恻恻深不可测的人相像呢?
阿媛跟着滕蔓蔓去找她的朋友染发,又漂又染,弄到夜里十一点多才结束。
尚熙去看了个电影又在车里睡了一觉才终于把人等来,他上下打量阿媛,撇撇嘴说:“好好的黑头发为什么要搞得像中毒一样?阿媛,咱别跟滕蔓蔓学,好吗?”
阿媛在副驾上笑得不能自已,她染了灰粉色的巴黎画染,猛一看的确有点像病入膏肓的样子。
她把前头的后视镜掰下来,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头发,觉得非常满意。
“滕蔓蔓那头发像海贼王里的娜美一样,还觉得美得很,你就等着吧,过个年能被长辈的口水淹死。你就属于没有斗争经验的,非要挑这个时候染发,属于往枪口上撞,要是我,平时染了过年都得赶紧染回来。”
阿媛把后视镜“啪”地一声推回去,转头看着尚熙,那目光让尚熙浑身不自在。
他问:“干嘛呀,这也不让我说?”
“这两年你和瓜瓜很熟?”阿媛问他。
一向嬉皮笑脸的尚熙脸上难得没有了笑意,阿媛这才注意到他的五官居然还有种另类的好看,长窄脸,丹凤眼,笔直的鼻子和高高的眉骨。
她好像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谈不上特别熟,一起出去玩过几次,一起打游戏的时候随便聊几句。”
“你撩她了?”阿媛把他逼到墙角。
尚熙神情激动起来,“你可别害我,她男朋友像哈巴狗一样随时跟在她后头,我至于这么没品吗?不是,阿媛,在你心里我的道德水平就这么低呢?”
阿媛摆手,“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们之间不清白是肯定的,我不喜欢这样,清清爽爽不好吗?”
“好啊,我不知道她抽什么风,我朋友那么多,大不了以后不找她玩了。”
“你应该学学你哥哥,他多专一深情啊。”
“我怎么了我?他又哪里好?跟个傻子似的,被那个女人搞得快要众叛亲离了,至于吗?”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斗嘴,很快就到了长南。
快要12点了,长南还挺热闹,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路两旁灯火通明的大宅子。
车停在阿媛家门外,尚熙跟着阿媛一起下车,绕到副驾这边,看见阿媛缩着脖子,他回身把车上的羽绒服拿出来套她身上。
宽大的羽绒服几乎把阿媛吞掉了,盖到她的大腿中部,露出细笋一样的白腿。
“活该,这个天光着两条腿,牛X。”
阿媛裹紧身上的衣服,服软,“中午出门的时候感觉很热,谁知道晚上这么冷。”
“你两年没回来,脑子丢外头了?长南的冬天什么天气你不知道啊?”
阿媛抬腿就要给他一脚,被他灵敏地躲过了,她自己步子迈大了差点栽到地上。
尚熙笑得幸灾乐祸扶了她一把,带着她转向她家门口的方向,说:“赶紧回去吧,越站越冷。”
阿媛往家走,听见尚熙在后头喊她,她又扭着身体看着他。
“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我来教你开车,包你一个假期下来可以开上路。”
阿媛还没回答,他又举手发誓,“我保证不骂你,不像那些讨厌的人在旁边给你添堵。”
阿媛冲他挥挥手,往他心口插了一把刀:“你不怕我把你的特斯拉撞了,你爸把你的皮扒了?”
尚熙走回驾驶室,丢了个白眼给阿媛,“有意思吗你?”
他甩上车门,发动车子,车子往前滑出去几米没等加速又“吱”一声停住。
尚熙把头伸出窗外,朝着阿媛家院墙外的一个黑影喊,“正叔,不好意思一直没看见你,还不歇着呢?”
尚熙虽然混了一点,但家教一直很好。
院子里的桂花树伸出树枝到墙外,那个黑影就站在桂花树下,这时候他往前迈了两步,月光让他无所遁形。
他穿了一件厚毛衣外头套了一件米色的羽绒背心,下面一条米色的裤子,双手插在口袋里,他的表情看不真切,他淡淡地回应尚熙:“我在赏月。”
尚熙一愣,点点头,“今天的月色挺好的,正叔,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白色特斯拉闪着红色的尾灯慢慢消失在路的尽头。
阿媛站在自己家的院门口,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脚像被定住一样。
林怀正从黑暗处一步一步走过来。
阿媛站在自家院子的路灯下,暖黄色的灯光给她的周身打了一圈光晕,她的头发触目惊心,像迟来的叛逆,耀武扬威,黑色的羽绒服几乎要吞没了她,显得她的细腿可怜兮兮。
她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裹在别的男人的衣服里,乖巧顺从,像一种默认的主权宣誓。
她的腿,白莹莹,笔直像葱杆的腿,他从前喜欢顺着大腿一直抚摸到小腿,每一个毛孔每一块肌肉都留下过他的印记,曾经在他身下拼命挣扎,也曾经顺从地架在他的肩头,如今也乖巧地裹在别的男人的衣服里。
改弦更张有这么容易吗?不头破血流,不捅个三孔六洞,就能翻篇了,从古至今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阿媛,”林怀正走到她跟前,低声叫她。
阿媛的手在羽绒服口袋里摸到一张纸,她紧紧握在手上,不抬头不说话。
“你想学车,三叔教你。你知道三叔从来不骂你。”
他话没说完,突然仓促地闭了嘴。
阿媛猛地抬起头,两个小手电一样的眼睛瞪着他,嘴角嘲讽地勾起,反问道:“是吗?”
林怀正眼睛里出现了一些悲伤,像水流流过他平静的眼睛将他淹没,那些藏在他们记忆最深处只有他们知道的事情突然被毫无预警地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