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猫 ...
-
晨光斜切进空教室时，夏树正对着窗棂上的麻雀影子喝最后一口粥。青瓷勺刮过保温盒底发出悦耳的脆响，皮蛋溏心在米浆里洇开的纹路，让她想起上周陪夜久前辈修理球拍时看到的木纹树脂。
窸窣声从窗下灌木丛传来，带着露水的枝叶间闪过一抹橘色。夏树踮脚张望的姿势像极了接吊球时的预备动作，发尾扫过窗台积灰，惊动了正在梳理毛发的三花猫。
“喵喵？”她下意识轻唤出声，指尖在玻璃上叩出细小的声响。流浪猫鎏金般的竖瞳倏地收缩，后颈毛炸开的弧度与昨日列夫接飞一传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劝你别白费力气。”
带着碳酸饮料凉意的嗓音惊得夏树手一抖，保温盒盖撞在窗框上发出清脆的"叮"。夜久卫辅不知何时倚在了后门框，运动包带子斜跨在胸前，护腕边缘露出的肌内效贴还沾着新鲜汗渍。
“它只肯吃这个牌子的幼猫粮。”夜久从包里摸出印着猫爪印的铝箔袋，晨光穿过他指缝在包装袋上投下细长的影子，“上周在体育馆后墙抓到它偷吃零食，差点被保洁阿姨列入黑名单。”
夏树接过猫粮时嗅到他袖口飘来的松香，与昨天更衣室里沾满排球的气息如出一辙。夜久俯身撒粮的动作带动后腰衣摆上滑，露出一截结痂的擦伤——是前天鱼跃救球时在木地板上留下的勋章。
橘猫粉色的鼻尖抽动着靠近窗台，胡须沾上晨露的模样让夏树想起夜久训练后滴水的发丝。当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她手背时，体育馆早训的钟声恰好穿透云层，惊飞了栖息在教室檐下的鸽子。
“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夜久突然开口。他屈指轻叩窗台的节奏，与夏树记录发球成功率时铅笔敲击笔记本的频率奇妙重合。
夏树望着猫咪耳尖抖落的露珠在阳光下蒸腾成雾，突然想起阿婆家老灶台升起的炊烟：“叫桂花吧，苏州老宅的院子里有棵百年桂树。”
“Guīhuā……”夜久生涩的汉语发音惊得猫咪弓起脊背，他慌忙摸出手机查询发音的样子，像极了上周向黑尾请教如何设置猫咪诱捕器时的慌乱。
晨风掀起夏树的笔记本，夹在扉页的拍立得飘然落地——那是之前列夫抓拍的瞬间：昏暗的小巷口，夜久单膝跪地的给她包扎伤口，夕阳将他镀成一座温柔的金像。此刻照片边缘正被猫爪印上梅花状的泥痕，与夜久运动鞋底的纹路拼合成完整的图案。
夜久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夏树手边的保温餐盒，半凝固的灰褐色粥面点缀着琥珀色纹路的皮蛋块，细碎的葱花在晨光中泛着翡翠般的光泽。他忍不住用食指顶了顶手腕上的护腕，喉结可疑地滑动了一下：“小夏早上就吃这个？”
“是啊，夜久前辈要尝尝吗？”夏树舀起一勺颤巍巍的粥，蒸腾的热气裹着米香扑面而来。青瓷勺底隐约可见切成丝状的嫩粉肉条，随着她的动作在浓稠的米浆中若隐若现。
夜久像是被烫到般后退半步，后腰撞上窗台发出“咚”的闷响。正在舔爪子的橘猫被惊得弓起背，金色竖瞳警惕地扫视着这两个两脚兽。“不、不用了！”他手忙脚乱地扶正被撞歪的盆栽，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只是担心你吃这么少，一会儿怕不是又要低血糖。”
夏树噗嗤笑出声，餐盒边缘还沾着她方才偷吃留下的米粒：“这可是中华料理的智慧结晶——皮蛋瘦肉粥哦？您看，粳米熬得开花，皮蛋的溏心裹着肉丝的鲜甜，还有姜丝驱寒。”她晃了晃保温袋里另一个密封盒，“配上这个腌脆瓜，比便利店饭团强多啦。”
窗台上的橘猫突然竖起耳朵，粉红鼻尖抽动着凑近窗缝。夜久这才注意到随着夏树掀开密封盒，酸甜咸鲜的复杂香气正在晨风中悄然蔓延。他鬼使神差地凑近些，看见琥珀色的酱汁里泡着翡翠色瓜条，边缘还飘着几粒艳红的野山椒。
“小时候在苏州，阿婆天不亮就守着砂锅搅米粥。”夏树的声音突然放轻，睫毛在眼底投下小片阴影，“她总说急火出不了胶质，要看着灶眼慢慢煨。”瓷勺磕在餐盒边缘发出清脆声，“后来到了东京，便利店冷冰冰的饭团总噎得人难受，就算在家吃自己做的饭，也没有小时候阿婆做的饭的味道了。”
橘猫不知何时蹭到了窗边，肉垫轻轻拍打着玻璃。夜久看着少女垂落的发梢在粥面热气中微微颤动，突然想起训练时她蹲在场边记录数据的模样——马尾辫随着扣球声一跳一跳，铅笔尖在统计表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坑。不知为何，他突然生成了一种想抱抱眼前这个少女的冲动。
“要尝尝看吗？”夏树忽然递过备用的汤勺，眼睛弯成月牙，“作为猫粮的回礼。”
夜久盯着勺尖儿悬着的颤巍巍皮蛋，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陌生的咕咚声。晨光穿过树影在粥面洒下细碎光斑，恍惚间他竟觉得那半凝固的米浆里藏着什么古老咒语。当他回过神时，舌尖已经尝到了温暖的咸鲜，滑嫩的蛋块在齿间迸开流心的刹那，窗外突然传来“喵呜”一声抗议——橘猫正用爪子扒拉着空空如也的猫粮包装袋。
晨光在夜久眼睫镀上淡金绒毛时，他正试图用钢笔尖刺穿草稿纸褶皱的纤维。数学符号在汗湿的掌心洇开，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那以后我给小夏带饭好了”正在耳蜗内部循环播放，像卡在体育馆老式音响里的唱片。
三小时前的画面以0.5倍速在视网膜回放——少女缠着创可贴的食指挑开发圈，晨曦穿过她发丝编织出细密金箔。她端着粥碗的腕骨硌着积灰的窗台，瓷碗边沿结着水珠，折射出晨光里浮动的尘埃。阿海说过“秋山同学像折耳猫”，可夜久此刻突然察觉，那女生低头时后颈凸起的骨节，更像栖息在体育馆檐角的白鹭。
"这是防守失位。"他无意识摩挲着左手护腕，自由人引以为傲的预判能力在非球场区域全线宕机。当数学老师折断第七根粉笔时，他脱口而出的承诺仿佛二传手蓄谋已久的快攻，精准突破了他理智的高墙。
走廊瓷砖沁着早春的凉意，夜久后颈渗出的薄汗慢慢冷却。黑尾铁朗大概正叼着炒面面包趴在三年5组窗口，但此刻占据他全部思维的是更棘手的难题——夏树应答时微颤的睫毛究竟是因为蒸汽，还是因为窗边漏进来的穿堂风？
"合格的自由人不会在意这种事。"他对着走廊消防栓的倒影整理护腕，却看见不锈钢表面映出的自己被切割成碎片，每一片都在重播少女抱着橘猫说“那就麻烦前辈”时，制服领结下急速跳动的颈动脉。
走廊尽头的消防栓发出轻微嗡鸣，与排球部训练场老式空调的震颤频率完美共振。夜久对着不锈钢表面调整护腕时，突然意识到这件伴随自己三年的护具其实磨损得厉害，内侧缝线处正渗出灰白棉絮——就仿佛方才夏树领结上松动的蝴蝶结，那些即将溃散的褶皱里藏着某种不可逆的熵增定律。
风掠过中庭的樱花树梢，卷起保健室窗帘的片段恰好飘过二楼走廊。夜久望着那抹轻纱在栏杆上打了半个旋，想起上周陪夏树给流浪猫换药时，她给三花猫后腿上绷带的手指也是这样灵巧地翻飞，月光把医疗胶布的影子投在地上，蜿蜒成自由人接球时最熟悉的鱼跃轨迹。
"罚站都能站着睡着？"
黑尾带着碳酸饮料汽水声的嗓音穿刺而来，夜久不用转身就能从瓷砖反光里捕捉到对方校服领口歪斜的17°角——这混蛋绝对又是逃了班会溜出来的。当柠檬味的弹珠汽水罐贴上他耳垂时，记忆突然闪回到去年春高预选赛，森然高中的重炮手扣杀击中他左侧手腕的瞬间，胶粒摩擦皮肤也是这般冰凉的刺痛。
"训练结束后去趟便利店。"夜久将汽水罐上的冷凝水抹在制服下摆，视线穿过玻璃窗落在排球馆穹顶的补光灯上。那群总围着夏树打转的麻雀正掠过球网上方，羽翼切割出的光斑碎落在他的瞳孔里，恍若被二传手托起的旋转快攻。
他不打算告诉黑尾自己正用球场解析法拆解这场意外——如果夏树是发球飘忽的跳飘选手，那今早失控的承诺就是判断失误后被迫做出的补救接球。而此刻在制服口袋里蠢动的铝箔包装猫粮，如同研磨藏在更衣室柜底的战术笔记本，需要谨慎调整出手时机与角度。
夕阳将体育馆外墙的爬山虎染成橘色静脉时，夜久在校门拐角处捕捉到那个抱着纸箱的身影。夏树制服裙摆扫过纸箱边缘发出窸窣声响，像极了自由人倒地救球时护肘与地板的摩擦声。他看见三只毛茸茸的脑袋从箱沿探出，而她屈起膝盖调整重心的姿态，与面对强力跳发时压低重心的自己完美镜像。
这或许也是某种防守预判——当夏树被纸箱倾斜的弧度带得踉跄时，夜久发现自己已本能地踏出了教科书式的接球步法。
"自由人特训项目可不包括拯救猫质。"夜久调整着重心，三花猫的肉垫正隔着衬衫按压他昨天被山本的重炮发球砸中的淤青。夏树涨红着脸去扶歪掉的制服领结，月光石袖扣折射的光斑落在他喉结上，随着吞咽动作轻轻颤动。
宠物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与记忆产生奇妙的重合。夜久望着夏树趴在观察窗前的背影，她缠绕着黑色护腕的右手正无意识地在玻璃上画圈，诊疗室冷白灯光下，少女后颈凸起的骨节仿佛未完成的陶器。
"夜久前辈知道吗？"夏树突然转身，指尖还粘着根银白色的猫毛，"它们瞳孔的颜色好像体育馆的LED灯。"夜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幼猫翡翠色的虹膜里正映出两人变形的倒影，如同被强力扣杀击中的排球表面扭曲的胶粒纹路。
归途的坂道被街灯切成明暗相间的条码，夏树怀里的空纸箱随步伐发出窸窣声响。夜久数着第七次擦过手背的制服裙摆，终于开口："便当……"他清了清嗓子，把运动包换到外侧肩膀，"明天开始，会在第三节课间放进一年2组你的储物柜。"
少女突然加快的脚步声惊飞了便利店屋檐下的麻雀。夜久望着她小跑进公寓楼的背影，突然发现七楼某扇窗户亮起的暖光与排球馆更衣室的照明色温惊人相似。当他转身时，运动包里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是昨日从夏树家取走的断裂球拍，此刻正与他珍藏的决胜局用球共享着隔层。
夜风卷起柏油路面上的樱瓣，掠过他尚未拆封的猫粮包装袋。手机在裤袋震动时，Line提示音惊醒了趴在围墙打盹的橘猫。夏树发来的猫咪体检报告正浮现在屏幕，最后附着的柴鱼饭团表情包，让他想起母亲昨晚特意摆在餐桌上的《男子厨房入门》。
这个瞬间，夜久卫辅突然理解了黑尾总挂在嘴边的"主攻手的直觉"。就像此刻他准确预判到夏树正躲在窗帘后偷看，如同预判木兔光太郎的直线扣杀般精准——毕竟那抹随呼吸起伏的纱帘波纹，与接住重扣时手腕感受到的球压变化同样令人战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