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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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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犹忆朱颜未老时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当年冬苓念叨的那句话语语调条恰当,太有蛊惑力,配上放儿适时的表情动作,这才把我勾了进去,成为心中点点小痣。这么多年过去,中途什么事情都有些淡忘了,唯独他软软捏了筷子把食物放进嘴里认真品尝的样子塞满了我的脑袋,从未相忘。那时候的放儿,多么闲懒舒适,眼里又是透了那么精敏聪慧的孩子。身边没有过这么可笑的人,明明什么都不在乎,又偏偏逼自己去在乎,后来还真就什么都放不下了。
本该是天上仙人,奈何被我等硬涂上了无数人间烟火。想起来挺得意的。
他站在树下唤:“下来!”“你怎么的?上不来?”我反问,从树上掉了一片衣角下去,并不是很高。他却捡了一跟杆子来企图挂住袍子往下扯,“诶诶诶!我这身衣服做工挺复杂的,你给我卷坏了都!”“还不是宫里做的。下来!”放儿又用力一扯,我心疼我这袍子,赶紧翻身跳下去,拍了拍身上的灰问:“怎么啦?”
这人小脾气上来谁都不知道有多奇怪,他揪了我的衣襟子,使劲晃得我脑袋晕。然后用手里不知哪儿拾到的小硬物戳我,“你你你你!真就怪了,谁都说你软,谁都说你是被我迷惑的,那我没迷惑你之前,你挺傻的啊。”“你又哪儿惹了一肚子委屈回来啊?行了行了,你没迷惑我啊,绝对没有!你就是那天上神仙派下来助我的,你看我以前被崔桓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现在不是爱妃点醒了朕么?多平静的日子,不错吧?”“爱妃个鬼!”他用力推了我的脑袋,气得转身往树上踢了一脚,“好好好,爱卿!”我这厢话刚启口,他“哎哟”叫一声,赶紧接了他:“怎么了怎么了?”
“你这种的什么树!秋天没个桃子结!春天又这么硬!”“好的,改明儿我差人给裹上棉絮,你爱怎么踢都不疼啊!”“呸!我不踢了!”他驾到我身上,“进屋去进屋去。”弄他进屋,我心里还真是有些不安,我俩这关系,又悬又险,十天八天这关系就是云泥之别。现在好好的冲我发脾气,不知哪天又故意惹了一些事情来让我怒火中烧。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可是我还真是恨他那过分的聪敏。明明知道我是需要他去做些危险之事也乐得飞奔入火,明知道他做这件利益长远的事,可能会触怒我,他还偏偏要做。有时候宁愿他只知道对自己好,何苦来招惹我呢。这不进了屋正看他脚呢,他又恢复了那冷静模样:“唉,其实我知道,看起来这朝堂平淡得很,日子也如水无味,你做得精巧细致,暗暗的也就过了。只是你现在对丞相这态度,和之前做的挺不一样的,推到我身上也就受了吧,谁让我心甘情愿呢?哎哟!你干嘛!”
我使劲捏了他的脚,满意的听到他惨叫一声,“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能不能不要老是为了我的长久打算?有时候顾点眼前利益不好吗?不管是谁的,总之先塞到兜里的,不比那还没看见个胡子眼睛的好啊?”“又来了吧,你说得轻松,你做的时候怎么不顾点儿眼前的?”语塞,干脆再捏了一下又赚得一声痛呼,说:“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别这么聪明!对着别人挺厉害的,怎么现下这么蠢呢?”别他白了一眼,又献宝似的去逗他,“好了,我叫冬苓端点儿你爱的小点来?你是想要搭花茶呢?还是搭什么什么露的比较好呢?”“不知道,这个嘛,你定就好了。”
还真是,唉,算了,我招来冬苓吩咐了下去,他一脸嘻笑让我有些诡异的感觉。
正是因为他捉摸不透,回颜真挚爽直的样子,一眼让人就看到底了,清澈透明得让人想护着,也就让我着迷。哪怕后来她开始莫名其妙搞一些事情出来,也仍旧是好懂的,不似放儿,老是让人心里发毛。我一直是喜欢干净简单的人的,卞雅云那种人,只有张瑾澜招架得住,可是我这下惹上天下最最难测的人,比我都难懂,我仍旧是把他当成至宝收藏,恨不得碾碎磨灰吞下肚去,合二为一,却还是怕死了。所以怀里抱着颇像姜婕妤的少年时,我只想把这人救过来,怎么这么傻,冲到跟前被亨儿一箭射成这么严重。
“回宫回宫!”我看见太医一副这里坏境恶劣缺少药材那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刚喊了回宫,回颜就一鞭劈到我帐上拉了一道口,“你倒是不要脸得紧!见个人就爱,干脆我解决了这小子,也免得你弄他回去鸡飞狗跳的!”“你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火,差点没和这丫头打起来。传进宫成了陛下勃然大怒,颜妃被扇了一记,责令回宫面壁思过,这都是谁传话这么诋毁朕?而后颜妃怒意上心,独自策马回宫——这倒是真的,回颜这丫头,草原上驰骋惯了,还真是难管得很。
“醒了?唉,可算醒了!”我拿手在他呆滞的眼前晃动了一下,这眼睛慢慢有了焦点之后真是一湖从未被人破坏过的天然啊,好像还是有点呆,“你晕了几天了。不过平之来看过之后说你没大事了,那朕也就放心了。”“皇、皇、皇……上?”他这带着疑问的语气让我哈哈笑出声来,“对。算了算了,别动了!”摁了他扭动了几下的身体,招呼旁边的站的司助端水过去,“先润润口再说吧。”他有些激动,我瞥见冬苓像有话说,招他过来,他伏在我耳边说:“皇上,韩大人,好像知道了,去过颜妃娘娘那儿。”“看着吧,少不了又是他那花花心肠。”这几日,早把这少年里里外外弄了个干净,也可怜有这么笨的人,被人拿来当宫娈献我都能被蒙在鼓里。兵部尚书也真够蠢的,刚回宫就迫不及待地来领过赏了,也亏他有心,管不了兵权管起我的风流韵事倒挺称职。我现下还和韩放赌着气,知道他肯定要来找这人麻烦,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那阴损招儿不知道有多少能空吓死人。
翟天青不知道哪儿听说我的小名,也乐呵呵的叫着阿九,纠正过几次拧不过来也就算了。我真是喜欢他云雨之际唤我阿九的样子,些微像韩放这时低哑无力的嗓子。他听到那声阿九那样的眼神,我其实是想解释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却犹如鱼骨在喉。再怎么酸涩胀痛难受,我就是说不出一句话,可是脑子里却有无数声音在哄他,怎么这种时候,我总不如心里那个自己能言善道呢?他倒好,和回颜合计的都是什么事,我看着床上因为安神助眠的熏香而睡着的翟天青,有些气,又想笑,心里却又更加害怕。
他还真的是不把别人当一回事,可是这发起怪狠吃起醋来还真的是让我不自觉就挂了笑容。阿青模模糊糊醒来,我上前去问了无甚大碍,隐隐觉得放儿总有一天会伤到一些不太相干的人,不如将他支开,彼此留个念想倒好些。况且三年回京述职见面,也更加亲近缠绵,现下这样太近了,反而就远。
……
我当初,是不是不该追他回来呢?却分不开啊,一想到就是剜心的疼,我之所以钟情与他钟情于我约是一样的,因为我们在对方眼里,都是一身的毛病,却又是绝对的完美。
“我是不是真的,当初将他放至西南比较好?”回颜执了一只小鼓冲女儿摇晃,说:“倒也可能,到现在了,说句不中听的。你也真是狠得下心,不管是那什么山做和尚,还是当年遣到西南,他那身子骨经得起多少折腾?你现在是悔也来不及了。”我伸手压了压自己的眉心,像是抚平那皱起的皮肤就能好些似的,“其实,我不后悔,毕竟、毕竟他杀的是我亲儿。”“你……”“我说,他不但杀了我亲儿,亨儿也不能背那弑兄保位的骂名。他也知道,所以他……”“来来来,把公主抱下去。”回颜招呼着打断了我的话,将我面前冷掉的茶又换了新的来,说:“你们两个我们旁人实在是有些看不懂,我是不能明白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呆在一起?他一心赴死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能忍心推他上路呢?还是那句难听的,你也知道他活不久”
是啊,我怎么忍心呢?我艰难咽下这口苦茶,“回颜,若我是个普通人,我就是挖心断骨,也必定是要救他,让他多留一刻最好,可是我不是,我肩上挑的不是他一条命,家国天下,经得起几番折腾?”“说到底,你还是那堆责任论调,你心里究竟装了多少东西?我看连他的指望不上,我更是心寒了。”
我正是皱眉想发火,却听冬苓地声音唱:“太上皇,太妃娘娘,皇上求见。”他这躬身进来,我有些无奈:“他是皇帝,爱进就进。”回颜眼一白:“得,我这年轻轻的就成太妃娘娘了。行吧,我在后边去,懒得听。”说罢立马站起身走了。又过了一会儿亨儿走进来,我问他:“你这就散了?”他还是那副松松散散的样子坐下:“是啊,儿皇特来给您请安。”“行了,来找我必定是有事想问。我也还是那句话,你自有分寸,我不管。”“可是这事儿您不同意儿皇真的不敢。”
他突然降低了声音有些微弱地气息问:“儿皇、这个、想把大皇兄召回来。”我盯着他的眼神大约狠戾了些,他有些微微往后缩,但是很快又挺直了身子,呵呵,真是我儿。心里半是开心半是忧心,不由得就把实话问了出来:“皇儿怎么把儿时兄弟手足之情,给弄混了呢?”“这也还是兄弟手足之情,儿皇、儿皇只是想着这一辈里,大皇兄最有才干,他在苏楚富庶之地,不放心呐。父皇也知道,若是他要自立门户……”“你是说,这也算是变相削了一地藩王,可是接到都内来养着不也是危险?你怎知他在都内就不能勾连朝廷重臣呢?不如将他遣到幽曲一带不是更好?”亨儿眼珠一定,怕是没想到我竟会让他把谦儿派往那荒凉之境,略微皱了眉,不过多久就又说:“幽曲多出盗匪之流,儿皇看来,也不好,不若养在都里也方面我时时掌握着。”我嘻笑一声来,说:“考虑得挺多。”然后又叹了一口气,“你是皇帝,我管不住你,下去吧。”
自他回去之后,几日也没再提过这事。我却心里更烦闷得慌,来回拨弄着调整灯罩的把手,感受着对着自己这点儿光时明时暗,走神正是最最极致,听得耳边一阵急唤:“陛下、陛下、陛下?”我不太情愿地回过神来,把灯拨到最亮瞪了冬苓一眼:“瞎喊什么?怎么了?”“陛下,天晚了,您再不歇息……”“叨叨什么,我是老了吗?”冬苓咽了口气,才大了胆又说:“自韩大人走后您就夜夜这么坐着,最开始是为皇上登基处理一些事,那赶得着急的样子把人吓得轻了?后来还以为您能没事了,倒是闲了,可是还是这么坐着,要不就翻翻书傻笑,要不就抄的不知道是什么,要不就拨弄灯罩,您这样,看得小奴心里,心里、心疼。”
“呵呵,唉……我是自找的。”又玩了两下我才拍拍手,吩咐冬苓准备就寝。
随便冬苓整理着,我问道:“冬苓,你说我当初怎么就没料到皇上把和谦儿之间的感情给加深了呢?”冬苓褪了我的鞋嘴上答着:“皇上和荣王爷之间兄弟感情深不是挺好,他们俩自小一块儿长大,太后娘娘都是当自己孩子养出来的。这有什么奇怪。”“好啦,你跟着我也不是十年二十年了,在我面前装傻也装不了。”冬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陛下,您明知小奴不敢,何苦为难呢?皇上自有自己的路该走,他不是一般人,和您比起来也不差,您现在难道还管着?”“我只是不想他,唉,也罢,冬苓啊。”“嗯?”“冬苓啊,你时不时觉得我有时候挺烦的?”“哪能啊!冬苓放肆说句胡话,也算和您一起长大的,怎么可能嫌烦?”冬苓帮我盖了被子这么说,我颇有些自责,也不明白哪儿来的,又说:“你这么说来,倒把我说得惭愧了,每天都要我睡了你才合眼,还真是对不住,以前是信任,现在是习惯了,你在身边呆着,我安心。”“您说哪儿话,只要您不嫌小人烦小人就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哎,冬苓,其实我真是想放儿啊。”“怎么突然提到这儿了?韩大人现在一定也不愿意看到您这么一宿一宿睡不着。”“我是在想,回颜说得对,我心里装了太多东西了,自找的。”“您这是爱民如子闹的。”“我想去看看他口中‘半是彤彤半是青’的云州冬天。”“那您就去!”“我是说,看以后每一个冬天。”
冬苓滞了一下,没再答,只说:“睡吧陛下,小人去把灯灭了。”
“嗯。”
宫殿陷入一片黑暗,我仍旧是睡不太着,慢慢地适应了一会儿能看清一些大概轮廓。听见他去隔壁橱里歇了,我躺在床上不动怕惊了他起身。定定盯着帐顶看了许久,脑子里转着这样那样的事过了几轮才惊觉,回颜说得真是,我心里装了太多事情,韩放只是最小的一点。可是失了这一小点才知道,最重的,也是这一点。
“……怎么在那上边儿啊!”似乎有人在说什么,我勉强睁开眼皮,哎呀,竟然睡着了。
底下确实有人在叫,朦朦胧胧的看得不甚真切有些鄙夷地呢喃着骂:“韩熹微你也一把年纪了还穿男装干什么?没人对你有兴趣!”地下“噗”地一声笑。我这才撑起身子来长出一口气,定睛一看发现自己被韩小宝看了个笑话。“爹!”韩小宝手舞足蹈地叫唤:“哎哟我看您是老眼昏花了!”我翻身下了树揪着他就要揍,他倒侧身躲开了,不能让你小看了你爹。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是我随随便便教的呢。很快小子被我擒住敲了敲脑袋教训:“躲这儿来干嘛了?”
“倒是我问您躲这儿来干什么呢。”
“是啊,我躲这儿来干嘛呢?老了,有点昏头昏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