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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柑橘清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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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人数众多,味道和噪音也在干扰她思考,但幸好古代的面纱都轻飘飘的。
在这阴风阵阵的审讯室里,面纱反倒被吹贴服在脸上,替隋月明先一步勾勒出女人们模糊的轮廓。
唰唰唰。
房间内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只剩她埋头苦画,笔尖触纸的声音。
“画骨定像一般需要三十六个个点位,按理来说只要掌握这些特殊点位,就能三岁画老,捕影抓型。”
“但我只要8个点位就够用来画像了。”
她画过数万张嫌疑人的图像,以此拯救过数万个受害者以及他们的家庭。
真相不会说谎,经验不会遗忘。
画像既是上天给她点过最大的金手指,也是她上辈子日复一日伏案工作积累的回馈。
“成了。”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她笑着放下笔。
只见十五个姑娘跃然纸上,神态活泼,细节入微,连眼尾小痣都清晰可见。
隋月明把宣纸举给段宵看:“您瞧瞧,肯定都对得上。”
段宵的手指摩挲过这十五张人脸。
“把面纱解下来。”
姑娘们得了指令,把面纱摘下来的同时贴着墙角依次排开。
段宵只看了前五人就确信隋月明有真本事。
他唇角翘起,不明显的笑意终于有了几分真情实感。
“不错。”
听到这声不错,隋月明如释重负,她从僵硬中骤然放松一下,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快感。
真是受虐狂!她苦中作乐,安慰自己。
“多谢大人!雕虫小技,献丑了。”
段宵颔首:“你有真本事大理寺不会亏待,但你若借大理寺之名做为非作歹之事,我第一个杀你。”
男人的眼神里有若隐若现的戾气,整个人微微紧绷,如一把随时出鞘的锋利长刀。
好像只要隋月明多说一句废话,他就会毫不留情动手直到弄死她。
隋月明连声应好,下意识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段宵余光扫过,见她满身都是雪泥巴,还有干涸暗沉的血,他微妙地皱了皱眉。
“也不嫌脏……一会儿让春源带你去换件衣服。”
“得嘞。”李春源收到命令,转身推开审讯室铁门。
——门被打开的瞬间,大风肆无忌惮闯了进来。
段宵一时不慎,那张记下十五张脸的宣纸就从手中脱落,被风卷着高高卷起。
最后飘飘悠悠落在了某位姑娘的脚边。
女子捡起宣纸看了一眼,顺手递给了离她最近的隋月明。
“谢了。”隋月明下意识抬眼,突然顿住,扫过女子的脸,如遭雷劈般僵直了。
“你?”她一把抓住了那姑娘的手,目光如炬,“等等!”
被突然叫住的姑娘怔住:“大人还有何吩咐?”
隋月明攥紧那张宣纸,复又抬头看了看那姑娘的眼睛,最后笑着收回手,摇摇头道:“无事,我只是觉得你的眼睛生得漂亮。”
“一弯勾勾柳叶眉,上挑微嗔似含情。姑娘是个极美的人。”
女人愣了愣,“大人说笑了,奴家不及大人半分神采。”
说完,她被大理寺侍卫扣着和其他人一道出去了。
等姑娘们背影远去,隋月明的假笑瞬间收起来,她拿着宣纸三两步上前走近段宵,指着画像上的人脸,抿了抿嘴道:“……她有些古怪。”
“大人您要听听我的想法吗?”她毕恭毕敬,不敢冒犯。
但段宵轻啧一声,不耐烦极了:“既然看你本领把你留下,那你什么都能说,讲。”
“她眼睛,眼睛很奇怪!”
“哦?”段宵看向她手指的地方——没看见。
隋月明比他低一大截,此刻还低着头,把画布挡了大半。
段宵没办法,撑着双腿弓腰下压,凑近了一些。刚一低头靠近,他突然闻到一阵简单的柑橘香。
在甜腻的脂粉味道里,一股清醒的柑橘香像异类般堂而皇之钻进他的鼻腔,驱散他长久的恶心。
段宵轻轻嗅了嗅,才意识到这股清醒淡雅的橘子香味是从眼前这个姑娘身上传来的。
“什么味……好香?”他突兀开口。
“啊?我习惯装两瓣干橘子皮在衣服里,要不送你点。”
“啊,嗯,哦,好的。”
……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而安静。
段宵在等隋月明的橘子皮,隋月明在等段宵问她这个姑娘的疑点。
片刻后,两个人都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望向对方,仿佛在催对方开口。
“那个,橘子皮。”
“大人这女的。”
两人同时开口,目光撞在一块,又各自移开,无比礼貌,但异口同声道:
“你/您先说。”
直到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李春源幽幽开口:“我说,两位,在干吗。”
“……尤其是你段老二,耍流氓?”
这纯是污蔑了,段宵冷脸,皱着眉头就要拔剑,想让李春源闭嘴。
但他看着面前同样一脸懵逼的隋月明,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和大理寺那群男人不同。
哦。她是个女的。
刚才段宵压根没意识到那句香不香的话有多么唐突,若叫京城的小姐们听见了,一定会指着他鼻子大骂下流坯。
“咳,抱歉,算了。”段宵难得有些尴尬。
他手握成拳抵在嘴边轻咳一声,迅速转移话题:“你说,她有什么问题。”
隋月明也没看出来他们兄弟俩在打什么哑谜,懒得在意,只问:“李大人,这些姑娘是从哪里找来的?”
“隔壁春光楼新来的倌儿,因为偷盗才抓进来,还没来得及审就被大人叫过来试你的本事,怎么,有啥不对?”
“你看这双眼睛。”
李春源又凑了上来,扒拉着宣纸仔细看了两眼:“你不说还好,一说我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画像上的姑娘一双吊梢眉透着精光,双眉斜插入云。
她的眼睛狭长却不显小,反而像灵动的狐狸,有股浑然天成的魅。
“我说出来或许你们觉得不信,但是她和那个雪原里操控狼群的人,很像。尤其是眼睛。”隋月明一脸笃定,“段大人,烦请您帮我托着宣纸。”
段宵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嗯字,宽大的手掌将宣纸摊开。
她拿起炭笔,就着他的掌心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片刻过后,一个小像赫然出现在纸上。
“这是我按照这姑娘的样子推演出她再大点时该有的样子。”
隋月明又从边角撕下来一小绺宣纸,贴在段宵手上快速画了几笔:“这是方才我画的那个驯狼女的脸。”
她拿起两张画纸,缓慢地、严丝合缝地,将两张纸重叠在一起。
“我去!”
段宵骤然挑高眉头,李春源更是惊呼出声。
因为此刻,在他们脑海中本大相径庭的两张脸此刻叠合在一起,竟有好几处都能对上。
“肉眼和记忆会骗人,但画像师的手不会。”
“这俩人的关系绝对非同一般。”
段宵拿起两张小像仔细端详了片刻,很快,他看向李春源。
不用交代,李春源就读懂他的示意,笑着大叫: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他拍了拍段宵的肩,又赞许地看向隋月明,欣然道:“老段,这姑娘眼睛比你那把匕首还尖,你捡到宝喽!”
隋月明装得温顺,把话接上:“大人,您的宝现在身份有问题,害怕日后给大理寺添麻烦,您看……”
“滚蛋。”
喳。
隋月明老老实实又委委屈屈跪下,作出一副可怜模样。
毕竟当务之急是借段宵的手挖出驯狼女一案真相,然后跟着他回京城去查贪污案。
所以伏低做小,脸皮厚些也没关系。
但段宵看向少女因胆怯而瑟缩的脸,心里暗自嗤笑:
“装呢”。
方才也不知是谁提笔画像时候自信飞扬的。
甚至敢指示他帮着拿宣纸,还在他掌心落笔。
而且一口一个“我”,半点规矩不懂,还说是京城大家闺秀,私下却毫无礼数。
“倒是和寻常姑娘家不同。”
但这个念头也只在脑子里转了一瞬,段宵摩挲着宣纸粗糙的纸面,徐徐道:“隋姑娘放心。”
“我会让春源修书一封送回京城,就说隋家罪民流放路上遇到劫匪,所有人不幸丧命。”
“至于你,”段宵偏了偏头,余光从隋月明头顶扫过,意味深长道:“我正缺一个贴身照顾的小厮。”
“不过我有必要提醒隋姑娘,在大理寺的日子比不上从前做大小姐快活,你能接受吗?”
“谢过大人!”
隋月明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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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源查人去了,把“带新来的去换衣服”一事彻底抛到脑后。
隋月明只能眼巴巴望着段宵。
这会儿正值晚间,风大,站在大理寺特设办公处的大厅外,隋月明和段宵被雪压弯腰。
两个雪人面面相觑。
隋月明先按耐不住:“大人,我去哪儿洗?”
一天波折,夜已经深了。
她顶着脏兮兮的脸蛋和衣服踌躇,不知道该进那间房,瞪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向段宵。
但英明圣武的段大人忽视了一件事。
无双城很穷,穷到偌大的一个办事处除去必要的牢房和审讯室,最后只剩下两间大通铺。
而段宵人早在来无双城的第一天,就因不想和弟兄们两周未洗的鞋袜共处一室,单独要走一间。
但现在来了个隋月明,并且她没地方睡。
“你……”他难得卡壳。
“没事,我去他们睡那屋洗,在外办案哪来这么多讲究。”
隋月明看出段宵的为难,掐着腰就向通铺走去。
她是真不在意。
以前出外勤时她还睡过荒山和垃圾堆。
那时候男男女女十几号人睡袋一放,挤成一堆,不出三秒呼噜声就能震天。
他们压根没人介意性别,也就古代人矫情。
她潇洒地朝男人堆大步踏去。
段宵想起那屋里的发酸的鞋袜和凌乱的被褥,拳头紧了又紧,半天后才咬着后牙槽发狠道:
“……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