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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心在狂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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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巧巧的尸首被狐皮袄裹着,小小一把,竟然比风还轻几分,隋月明抱着她,跟在段宵的马后走。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双腿骤然一颤,连带着整个人扑通栽进了雪地里。
“大人……”
隋月明小声问道:“能否歇一歇?”
透支过度的身体此刻已经动弹不得,她只有一只手托着孩子,一只手撑着僵硬的膝盖才能勉强站起来。
段宵回过头,轻蹙眉头。
少女此刻囚衣褴褛,面色惨白,整个人像张薄薄的纸片,好像风一吹就会消失似的。
“啧。”
他伸出手,在隋月明的惊呼声中将她单手拎起,砸在自己的马背上,“坐稳。”
段宵玄色大氅替她挡去风雪,干净清爽的淡香扑面而来。隋月明攥紧他的小片衣角,缓慢而颤抖地吐出一口气。
她问:“大人,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无双城。”
无双城毗邻单城,虽也是极北之地,但因特殊的边防位置,较单城要繁华些。
段宵带着隋月明回到大理寺特设办公处,马不停蹄将人拎进异常简陋的审讯室。
随着大门砰一声关上,段宵解下大氅,靠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俯瞰底下强掩惊慌的姑娘。
“多谢大人出手相助!”
隋月明很有眼力见,没有迟疑直接跪地,膝盖磕在硬石板上,疼得她表情瞬间扭曲了。
但等了很久,她没等来询问。
隋月明只好大着胆子抬头朝段宵望去:“大人?”
视线上移,只见男人穿着一身暗银色圆领袍,衣服绣着栩栩如生的银鱼,腰带上悬着一枚腰牌和小银鱼配饰,鞋头高翘,如同锋利的弯刀。
此刻他眉眼冷淡,薄唇轻抿,毫无瑕疵的一张脸遍布森森的寒意。
隋月明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你……”段宵终于开口,看向她的目光如刀刃一般刺骨,“是隋家哪房?”
她轻抖了一下:
“我是隋家长女隋月明。因父亲被污蔑,全家女眷全部流放单城,不料路遇歹贼,幸得大人仗义相救,不甚感激。”
被血和烂泥弄脏的囚服像有千斤重,勒得她喘不出气。
段宵眉头一挑:“哦,是吗——”
他尾调慢悠悠被拖长,手指点在桌子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发出的轻微响动在空旷幽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一声接着一声。
隋月明甚至觉得段宵点的不是木头桌子,而是她的脑袋瓜子。
而且面前这个人喜怒不现面上,叫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咽了咽口水:“敢问您是哪位大人?”
无人回应,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隋月明的头越垂越低,恨不得埋进□□里。
“前些日子吵得沸沸扬扬的隋家贪污案?”有人推开门,出声打断隋月明和段宵之间良久的沉默。
来人穿着青衫,身披狐袄,脚踩鹿皮靴子,浑身带着一股矜贵的风流书生气。
他好奇地望向段宵:“老大,那案卷似乎过了你的手吧?”
“什么!”
隋月明猛地向段宵望去,眼里透着不敢置信。
“隋家贪污一案由荣亲王亲自调查,全部卷宗统一移交大理寺归档保管,不得圣令不得调出,大人,莫非您是……?”
大理寺少卿,段宵,段大人。
嗡——
瞬间的耳鸣逼着她把头压回地面,冷汗顷刻间爬满全身。
虽然她只在隋家住了小十天,但托阿妹的福气,关于这位大人的风光伟绩她可没少听。
阿妹说,段宵出身寒门却不畏权贵,以雷霆手段破获京城无数重案要案。
其中最出名的,当属两年前轰动满京城的“科举舞弊案”。
那桩案子牵连甚广,背后关系网复杂灰暗,连权倾朝野的荣亲王都是犯罪者的庇护伞之一。
尤其前面几位参与调查的老大理寺卿还接连暴毙,一时间这案子无人敢碰,最后成了明知有疑却不敢查的悬案。
“直到段大人站了出来!”阿妹说到这时,眼睛亮亮的,“他抗下会被杀害的威胁,用了两年才彻底扳倒背后团伙,送他们上了断头台!”
而行刑人数之多,上至荣亲王府,下至送答案的乞丐,共百人。
据说雨连着下了三日,都没能冲刷掉青石板上的血迹和铁锈腥臭。
打那以后,“冷面判官”的名声一同就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隋月明突然想起爹爹落狱前曾想过找段大人,只是抄家太过突然。
而且不知为何,这位赫赫有名的“冷面判官”也被一纸调令从京城踢到了边疆。
宣判他被调遣的,是从前伺候过荣亲王一脉的老太监。
老太监面上冠冕堂皇:“段大人年少有为,但空有经验缺失历练,恰好无双城有个案子,需要您走一趟。”
说是历练,但明眼人都猜得出来,这是被皇帝授意的贬谪。
隋月明眼里闪过的光亮很快湮灭,变得黯淡。
靠一个被贬的官怎么救隋家?
除非……
她想起那些卷宗,以及父亲藏起来的特殊账本。
只要大理寺的档案局里还存着隋府的移交的资料,未来说不定有帮隋家翻案!
隋月明欣喜地瞪大眼睛,狠狠磕了个头:
“段大人,京城所有人都称您是包青天转世,倘若我说隋家无罪,您能帮我们吗?”
段宵并没有立即出声,只是他点在桌上的手顿住了,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两道打探的,将信将疑的目光落在齐月明微微垂首的身上。
段宵在权衡。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只是话语不留半点情面:
“我听过很多人在我面前叫冤,他们总有数不清的理由陈述自己的无辜,无知,无害。”
“那你呢,证明隋家无罪的理由,又是什么?”
哒。指节最后一声落定,放在桌上的声音如敲钟,一声把隋月明困住。
“……”
没有。确实没有。
她穿越的匆忙,对隋家关系网一知半解,有用的信息少得可怜。
况且隋月明自己都不知道隋老爷是清官还是佞臣。
只是隋月明不想流放,不想死,更不想没抓到害死隋巧巧的凶手就不明不白地死。
所以,她必须赌。
“段大人,”半真半假的话从隋月明嘴里滚出来。
她直视段宵:“隋家账本用了特质的笔墨,在特殊光线下会显出家父的批注。”
“当初搜查出来的账本我匆匆看过,并没有记号,想来一定是有人伪造假账本,用来栽赃陷害!”
她看似笃定,实则后背汗水长淌。
隋父的确说过账本有问题,但是迄今为止她都没见过真实的账本是什么样,特殊批注又是怎么做的。
但隋月明这会儿只能赌段宵信她。
也赌段宵认可她的能力。
沉默良久,段宵带着凉意的目光碾了过来,他突然勾唇一笑:
“我凭什么信你。”
“信不信随大人您,只要能找到那账本。”隋月明快速接上他的话,“我爹清清白白,不该含冤而死,只要能拿到贪污案的卷宗我一定可以为父亲平冤!况且大理寺为守人间正义而设,还求大人明鉴!”
“若大人不愿费心去查,我也请大人留我一命,我对大人而言有用,无论是驯狼女还是其他案子,我都能帮到大人。”
她掷地有声,带着孤注一掷的勇。
段宵轻呵,起身慢慢从台阶上一步一步下来。每一步都像走在隋月明的心尖上。
很快,官靴停在她的身前,泛着银光的外袍微微摆动,流光溢彩,如同有活物在银丝间游走。
下一刻,她的下巴被人紧握着猛地抬起来。
对视的瞬间,寒意顺着隋月明的脊背攀爬。
她的心脏像被大手一把捏住短暂停滞了几秒,接着疯了似的狂跳,几乎快要蹿出胸腔。
段宵的指关节抵在她脆弱的喉骨上,刮蹭感让隋月明情不自禁吞了口口水。
她知道段宵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迅速卸掉她的下巴。
“本官惜命。”
段宵低下头,逼近隋月明灼热的呼吸几乎快点燃隋月明的神经。
“你凭什么觉得本官会冒着砍头的风险留下你?”
他的手劲此刻极重,眼却弯起,似笑非笑,但笑又不达眼底:
“凭你那点画人的小伎俩?你可知只要本官一声令下,大凉所有的画师都能赶来,画出那贼子。”
隋月明两眼一闭:“不止那人!”
她已经无所顾忌了,反正现在伸头一刀退后也是一刀。
“天下所有人只要我看过一次,都画得出来。”
这是她的天赋,也是安身立命的本事。
前世,虽然隋月明对外宣称自己是插画师,靠儿童绘本养家,但其实她是个光荣的公务员。
一名持证上岗、常年驻扎警局的特聘画像师。
经她手的人物画像,少说也有数万张。
“哪怕只露双眼睛,我也能画出全脸。”
段宵捏紧她下巴的手微滞,缓缓松开:“只看眼睛也能画?”
“能!人的眼睛是最出彩的部位,不仅代表了这个人的性格,也装满不同的情绪。”
段宵起了兴致:“若在昏暗的环境里,歹人蒙面,你也能画?”
“大人信我就能。”
隋月明避开他试探的眼光,:“我听说大人是来此地破案的,如今驯狼女潜逃,若大人不留我自己去查,保不齐还有多少无辜者死于这贼人。”
“多耽误一秒,就有多害死一个人的风险。”
“大人,三思。”
“……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隋月明的声音闷闷的,“是请求,求大人给我一个替妹妹复仇,替隋家鸣冤的机会。”
又是长久的沉默。
冷汗从隋月明的额头大滴大滴滚落,砸在地板上。
她不敢抬头确认段宵的表情。
但没过多久,段宵抽身拉开和她的距离,伸出手招呼身边的人:“李春源,把人带进来。”
书生点点头,一拍手,门外陆陆续续走进来十五个带着面纱的年轻姑娘。
一时间浓郁的胭脂香挤满整间屋子,姑娘们叽叽喳喳排开,每个人都在说笑。
她们的动作夸张,但纱巾却像被焊死在脸上一样纹丝不动,只印出模模糊糊一点眉眼。
“不是说只看眼睛就能画出来全脸吗?”李春源环抱双臂,笑道,“咱们这儿有十五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隋姑娘,请吧。”
隋月明没有半秒耽搁,她快速扫过每个姑娘的脸。
“给你半柱香的时间,看清楚再画。”段宵倒也没想太为难她。
画虎画皮难画骨,他知道看脸画像千百年来都是难事。
但是隋月明顺手撩起耳后垂落的一丝碎发,她习惯性将炭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在宣纸上落下第一个点。
“不用。”
她起笔勾勒出头骨形状,转头对着段宵璨然一笑,自信道:“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