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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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试，学校要求连上三节晚自习，这对向寻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他一到晚自习就止不住地犯困，眼皮沉重得像压了两块铅。即便是中考前夕那样紧张的时刻，他也坚持只上两节。
汪霖铃今晚有些异常。平时她总埋着头写写画画，今天却整个人趴在了桌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下课铃响，向寻凑过去想跟她聊几句，她却连头都懒得抬，只含糊地嘟囔着：“别吵我……让我睡会儿。”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向寻拿笔轻轻戳了戳她的背，她没有动，片刻之后，才从臂弯里推出一张折叠的纸条。
展开，上面是她那潦草得有些张狂的字迹：“抱歉，今天状态不好，你说的话我可能没听进去。”
向寻垂下眼，写道：“发生什么了？”
她的字迹更用力了，几乎要划破纸张：“数学考砸了。”
向寻：“对答案了？”
汪霖铃：“嗯。选择题才对一半……这么简单的卷子，我居然考成这样。我真的好笨。”
他能从字迹里看见她的崩溃。于是放缓笔触，轻轻写：“没事，一门而已。后面几科慢慢考。对了，下课能带我去吃宵夜吗？我一直想去尝尝。”
过了一会儿，她回了一个字：“好。”后面跟了个小小的、用笔画了很多遍的笑脸。
向寻将纸条仔细夹进课本里。想起前几天，每当下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一响，汪霖铃就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出教室。
她必须用最快速度赶到食堂，晚几分钟，队伍就会从窗口蜿蜒到门外，长得像一条蜈蚣，令人绝望。
一中的食堂是名副其实的招牌。学生常抱怨价钱，却从未有人说它难吃。
尤其是夜宵：煎饼酥脆，拌粉咸香，烧烤嗞嗞冒着油光，炸串刷上辣酱，土豆能变出无数种花样……价格便宜，种类也多得让人眼花。
昨天聊起宵夜，汪霖铃答应找时间带他见识一下这场“速度与激情”的宵夜争夺战。
“向寻，”她突然扭过头，声音压得低低的，“准备好，还有三十秒。”
她眼睛亮得像只小狐狸，眉头微蹙，一脸认真。向寻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放下笔，悄悄把后门推开一道缝，蓄势待发。
“三、二、一——冲！”
铃声炸响的一刹那，汪霖铃“唰”地蹲下身，一把攥住向寻的手腕，拉着他就向后门冲去。向寻被她带得踉跄一步，险些摔倒。
她兴奋得像个终于撒欢的孩子，两条腿在楼梯上轻快地跳跃，完全忘了自己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腕。这要是被值班老师抓到，绝对逃不掉一顿训斥和一篇检讨。
两个人穿过下课后嘈杂的人群，白日的燥热在夜晚渐渐褪去，从五楼到食堂的路上，隐约飘来栀子花的清淡香气。
向寻忍不住侧过头看她。交错的光影掠过她的脸颊，她眼睛弯成月牙，鼻尖因为感冒擦得微微发红，两颗小虎牙亮晶晶地露出来。她正毫无顾忌地笑着。
像一朵突然绽开的、明媚又张扬的花。之前那些躲闪收敛的模样，仿佛只是她的伪装。
此时的食堂空旷而安静，只有刷卡阿姨慵懒地守着岗位。汪霖铃语气轻快：“首战告捷！快看看你想吃什么，再晚人就多了。”
“好。”向寻掏出校卡，“买完在哪等你？”
她朝付款处对面抬了抬下巴：“就那儿吧，我去买点热的。”
话音未落，人已转身没入人群。
向寻其实并不饿。家里从小管得严，不准他乱吃零食，他也习惯了。只是随意选了两样，刷了卡，便安静地坐在指定的位置等待。
人渐渐多起来，果然如她所说，队伍越排越长。
小卖部就那么点地方，几千人一下课全涌进来，队伍从里面一路蔓延到外面。
热气混着人声扑面而来，空气变得湿热黏稠，向寻的额角渗出细汗。耳边是鼎沸的人声和陌生的方言，一种熟悉的恍惚感突然袭来。
小时候，妈妈在工厂上班，忙得没法照顾他，就把他托给厂门口杂货铺的老板。
他常常抱着一堆玩具和零食，在店门口的小板凳上一坐就是一整天。偶尔有附近的孩子跑来和他玩一会儿。
吃饭时间，老板会叫他一起，那时他觉得老板做的饭是全世界最香的。他常常玩着玩着就趴着睡着，直到天黑了，妈妈才来抱他回家。
可五岁那年，妈妈把他放在杂货铺后，就再也没回来。
梦里的画面模糊不清，只有一个女人含泪的双眼和路灯下渐行渐远的背影。
醒来时，他只感受到爸爸粗糙的大手轻轻拍着他的脸，然后沉默地牵起他，走回夜色中的家。
回忆如潮水般漫过又退去。向寻猛地回过神，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抬起头，竟是汪霖铃站在面前。
她眼圈通红，睫毛上还沾着眼泪，声音微微发颤：“向寻，走吧。”
她像是拼命忍着眼泪。向寻不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什么，起身跟在她身后，那背影莫名和记忆中那个离去的影子重叠起来。
他人生中的前十二年总是在不停地搬家。
换了无数学校、无数同桌，有些甚至连名字都还没记住，就要说再见。一切只因为爸爸固执地相信，走失的爷爷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他们去接他回家。
他曾试着告诉爸爸，被拐的孩子都很难找回，何况是老人？但爸爸不听，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收拾行囊，奔赴下一个“可能有线索”的地方。
所以向寻几乎没有朋友。眼前这个正在偷偷擦眼泪的女生，是他在这所学校里唯一算得上亲近的人。虽然认识不久，却仿佛已经相识了很多年。
这一次，他大概不会再突然离开了吧。确切地说，是再也不能离开了。
回到教室，汪霖铃又趴下了，向寻知道她可能是遇见了什么事心情不好，应该比没考好更重要。他也没去打扰，只是刷着他的数学题。
回到教室，汪霖铃又趴回桌上。向寻能感觉到她的低落不仅仅是因为考试，但他没有追问，只是默默摊开数学试卷。
整个第三节晚自习，她都没有抬起头。
放学铃响，别人都迫不及待地收拾书包冲回寝室，只有她不急不缓地整理着东西，一边收，一边悄悄抹掉眼角渗出的泪。
向寻本想等她一起走，问问发生了什么。
陶朱却突然从旁边凑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向大佬，赏个脸呗？回寝室给兄弟过个生日。”
“生日？”向寻愣了一下，“谁的？”
“你对床，何波波，今天成人礼！我们偷偷准备了蛋糕，小松正拖着他呢。咱得赶紧回去布置现场，你来不来？”另外几个室友也围了过来，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他。
向寻犹豫了一下，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还在慢吞吞收拾的汪霖铃。可这毕竟是他第一次被室友们正式邀请。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回去路上，另外两人先赶回寝室，向寻和陶朱去团委办公室拿蛋糕。
在团委办公室门口，向寻想起汪霖铃一整晚的低落，忍不住问道：“陶朱，你说……失恋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
“失恋?谁失恋？你啊？”陶朱一脸糊涂，以为向寻是在说他自己。
“不是，”向寻连忙解释，“我一个朋友，她前任去世了，最近一直很低落……这种情况，是不是很难走出来？”
陶朱震惊：“我靠，这么惨？！要是两个人感情正好的时候突然没了，那简直比挖心还痛啊。换我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说着，团委办公室的门开了，里面出来一个短头发的女生，她拿着蛋糕给陶朱递过去。陶朱说了声谢谢，扭头看着向寻。
“走吧……话说你这朋友谁啊？也太惨了。”
向寻摇头：“没事，应该会好起来的，走吧。”
两人拎着蛋糕往回走，吸引了不少目光。教学楼离寝室不过几分钟路程，放学时整条路都是人。
陶朱一边要注意着时间赶回寝室，又要提防会不会有人把蛋糕磕着碰着，向寻守在身后，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刷卡的时候，提着蛋糕不好进去，陶朱就叫向寻先刷进去，自己把蛋糕越过刷卡机递给他，最后自己再刷卡。
陶朱一边递蛋糕一边骂骂咧咧的吐槽学校这个智能刷卡机的不便之处，好像花式骂街是这个寝室的习俗。
向寻的寝室在二楼，没几步就到了。寝室里的主角何波波还没回来，向寻按照陶朱的指导把现场布置了一番，还依照自己的审美随手改了几处。
他有些得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心里期待陶朱的夸奖。
但陶朱根本没注意，他正小心翼翼地打开蛋糕盒，插上“1”和“8”的数字蜡烛
何波波是寝室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人。蛋糕上是精致的乐高翻糖小人：一个穿灰色衣服、戴头盔的酷小子骑在摩托上，飒爽又威风。
这是陶朱提前一周特意订做的，全寝室一起凑钱，为何波波准备了这场小小的成人仪式。
小松的声音从走廊传来，他故意叫那么大声就是为了让寝室里的人听到，知道何波波要来了。
陶朱迅速关灯，压低声音催促：“快快快，各就各位！”
门被推开，何波波被小松捂着眼睛，一边笑一边埋怨：“干嘛啊我看不见路了……”
何波波摸索着打开门，何波波领着他往前走去，生日蛋糕就摆在面前的桌子上，蜡烛闪着淡淡的火光。
小松轻轻松开手，说：“你看你面前。生日快乐，波波！”
“生日快乐！”其他三个人齐声说道。
何波波先是一愣，随即笑得无奈又温暖：“谢了……兄弟们。”
众人顿时一哄而上，笑着抱作一团。陶朱把向寻也拉进这个温暖而喧闹的怀抱里。
他跌进一片笑声中，忍不住也扬起了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