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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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明亮的眼睛倏然撞入他的视线。
透过镜片可以看见她左边上翘眼尾淡色的泪痣，像是不小心溅上去的一粒微尘。
浓密如鸦羽的长睫颤巍巍地覆下来，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哀愁的阴影。那睫毛疯长，宛若荒芜庭院里无人修剪的草木，掩映着两潭深而黑的静水。
她的瞳仁极大，黑得纯粹，抬起眼望人时，目光怯生生的，带着几分受惊小兽般的惶然，直勾勾地，带着几分能望进人心里去真诚。
向寻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双眼睛让他想起赤狐——狡黠、灵动，又带着几分野性。更让他心惊的是，这张脸竟与他记忆中的某个人有五六分相似。
“同学，请问下一节是什么课？”他稳住心神问道。
前桌眨了眨眼，睫毛像蝶翼般扑闪：“还是数学课。不过我猜，他待会儿可能会刁难你。”
她的普通话不算标准，虽然没有浓重乡音，但有些音节磕绊，平翘舌音含糊不清。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掺着一丝狡黠，仿佛狐狸做了捉弄人的事，正在咯咯的坏笑。向寻只觉得这个表情与记忆中那个人重合得更加明显了。
他浅浅一笑，借着对视的机会仔细端详她的脸：“这是什么新同学的传统待遇吗？”
前桌微微歪头，两绺刘海像棕榈叶般垂在脸颊旁。
她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那倒不是，他这人就这样，习惯就好。老张都说你是学霸，你应该没问题。”
原来她一节课看似在忙自己的事，其实什么都听着。
“借你吉言吧。”
上课铃适时响起。数学老师大步流星地走上讲台，腋下夹着黑色公文包，手里拿着玻璃茶杯。
他刚放下包，目光就如探照灯般在教室里扫视，最终定格在向寻身上。
那目光和刀刃一样锋利，数学不好的头都不敢抬。
“你。”数学老师伸出一根手指，如同君王钦点臣子般指向最后一排的向寻，声音洪亮，“刚才老张说你是大城市来的学霸，起来回答几个问题。”
果然如汪霖铃所料。上节课老师忙着讲新课，没空搭理向寻，现在正好测测他的水平。
向寻从容起身。面对这居高临下的姿态和命令式的口吻，他的第一反应是保持镇定：“老师请讲。”
“三垂线定理的具体内容。”
“外心、内心、中心、重心、垂心各指什么？”
“异面直线的判定定理。”
“切点弦线公式的具体内容。”
“和差化积公式及其推导过程。”
一口气要回答五个问题，像连珠炮一样，让人难以招架。
可向寻对答如流，他在黑板上将公式写得清清楚楚，与教科书上一模一样，脸上不见丝毫胆怯，声音平稳有力。
好像他就是这些公式定理的发明者一样。
前桌汪霖铃为他的深藏不露倒吸一口凉气。当他回答完毕，全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数学老师笑得合不拢嘴，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培养这个好苗子了。
汪霖铃心中筹划着如何抱后桌大腿。
“可以啊，基本功比班上一二名都扎实。”数学老师毫不吝啬地夸奖，“要是人人都像向寻这样倒背如流，我做梦都要笑醒。”
教室里响起一片笑声，向寻却担心这句话会给自己招来嫉妒。
老师大手一挥：“下去吧。”
向寻走到座位上坐下，前桌一脸兴奋地告诉他以后他准是数学老师的宠儿，他刚见向寻就把向寻名字记住了。
“你的xun是哪个xun啊，嶙峋的峋？寻找的寻？”
“后面那个，那你的名字呢？”
前桌在向寻的草稿本上写了三个字——“汪霖铃”。她的字迹狂放不羁，却自成一格，看得出主人个性鲜明。
向寻歪头端详着那几个字，品味着她的姓氏：“汪霖铃……这名字似乎带着点离别的意味。”
“名字嘛，就是个人活着的代号，不用太在意。”说到后面，汪霖铃避开了向寻的目光。
向瞬间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便转移话题：“快上课了，准备听课吧。”
自己真是个话题终结者。
四节课后，班长一下课就来找向寻，仿佛这是他的职责。
他给向寻发了饭卡，带他去食堂充值，一路上滔滔不绝地介绍班级情况，聊天节奏控制得恰到好处。
下午休息后是晚自习。四节晚自习分为两节小课和两节大课，第三节到第四节之间多给五分钟休息，有些人会趁这个时间去食堂买夜宵。
向寻坐在座位上回想今天的课程，老师讲的进度都比较慢，内容他早就学过了。
无所事事中，他四处张望，偶然瞥见地上有个画本。
他弯腰捡起来。翻开的页面上画着一块精致的——墓碑？
素描风格，方方正正的碑体，边缘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正中用楷体写着“余召之墓”。
向寻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是恶作剧。但不得不承认画得极好，线条干净利落，阴影分明，仿佛真实的墓碑就在眼前。
画本右下角签了“霖铃”狂野的两个大字，那个他刚见到就觉得很熟悉的汪霖铃。
这显然是前桌的作品。他正仔细端详，门口忽然传来汪霖铃的笑声，他忙将画本塞回她的桌肚。
汪霖铃正和别人说笑，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晚自习十点四十结束。向寻第一个回到宿舍。
班里男生太少，只住满两个宿舍，而向寻所在的宿舍只有六个人。
其余五人回来后，活泼的两个就拉着向寻聊天，向寻知无不言。
聊到熄灯时分，寝室长催促大家赶紧洗漱，他向向寻解释：学校十一点熄灯，班主任和安保部会悄悄巡查，抓到没睡觉或没学习的会记录通报。
向寻表示明白，花五分钟就洗漱完毕。他问有没有人要上厕所，得到否定答复后，看着大家都拿出台灯在公共大桌上学习。
“好吧。”向寻揣着手机锁上厕所门，一瞬间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虚。
仿佛结束一场大战，即将开启重建家园的新人生，却不知该从何开始才能获得持续的满足。
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和一个精致的橘黄色打火机。抽出一根烟熟练地夹在指间，拇指打开盖子，清脆一声，厕所里燃起赤黄色的火焰。
怕被人发现，向寻特地关上了窗。一中宿舍厕所年久失修，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推动窗户。
向寻夹着烟凑近火焰，看着烟头一点点缩短，氤氲出白色烟雾。
他张嘴含住烟头，吸入吐出，烟雾缭绕间，他微微眯起眼，辰间的疲惫便化作了捉摸不定的雾，将他周身包裹，与周遭喧闹的课间彻底隔开。
他上午立在教室门口时，像一帧褪了色的旧照片。身形清癯，裹在宽大的校服里，仿佛风一吹便要散了骨架。
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头的苍白色，像蒙了尘的细瓷，偏偏生了一对墨黑的眉毛，总是微微蹙着，压住底下一双眼睛。
眼瞳黑得惊人，是两颗失了光泽的黑曜石，瞧着人时带着三分疏离，七分倦意，倒像是早已把世事看透了一遭。
他的轮廓原是清秀的，却被一种过早的沉稳笼罩着，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难得有上扬的时刻。
一口接一口，他毫无顾忌地排遣着心中的焦虑。
家里很压抑，沉闷。父亲是家中唯一的主宰，时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是否得体，成绩是否拔尖，同时又疯狂地寻找走失的爷爷。母亲受不了，最终离开了这个家。
找到爷爷了，向寻应该很高兴才对，可他高兴不起来。
抽烟是跟着汪肆艳的朋友学的。当初汪肆艳得知他学会抽烟，气得和朋友大吵一架，后来他就不敢抽了。
但烟瘾难戒，直到汪肆艳出国，他才重拾旧习。
向寻心里乱极了，一连抽了四根，等到烟盒里还剩两根的时候，向寻停手了。他想着这几天学校里买不到烟，他得留点。
他收好烟盒，打扫干净烟灰，推开窗户散味。
刚打开窗户，“嘭”地一声闷响，对面女生宿舍有个黑影从二楼掉下来，摔进了花丛，声响不大。
男生B栋和女生C栋之间只隔了一条小道，两旁种着栀子花。向寻探头望去，看见黑影一动不动。
“是谁在那里？”向寻从二楼窗口连爬带跳，用一个完美的跳跃落地，不过没人看到。
他放慢脚步小心靠近黑影，忽然对上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
汪霖铃猛地扑上来。
她用手捂住向寻的嘴，两人一起倒进栀子花丛。七月时节，栀子花开得正盛，两人的鼻腔充满清淡花香。
汪霖铃整个身子压在向寻身上，及肩的长发扫过他的脸颊，撩人心弦，带着洗发水的清香。
她神色紧张：“嘘，别吱声儿！你要把保安招来，我今天就出不去了。”
少女柔软的身体与向寻结实的胸膛相贴，触感奇妙。
虽然向寻也抱过前几任女友，但没有一次比这次更炽热——能感受到体温，感受到心跳的存在。
少女的体香、栀子花的芬芳和泥土的气息一同钻入向寻的鼻腔，他撑地的手不自觉地绷直。
关键是她这张不同寻常的脸，让他下意识地心软。
“唔唔唔嗯嗯……”向寻示意她松手。
“什么？你说什么？”汪霖铃把脸凑近想听清，却忘了自己的手还捂着他的嘴。
“唔唔……”我叫你先把手放开。
汪霖铃“啊”了一声松开手：“抱歉抱歉，忘了还捂着你嘴。”
接着她像触电般从向寻身上跳起来，理了理衣摆。
若在平时，向寻可能会脸红，但今晚他太疲惫了，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那双极有记忆点的眼睛从他脑海中闪过：“你是我前桌，汪霖铃？”
对面的身影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对对对，我也认出你了，你是向寻。哎哎，来不及叙旧了，先帮我个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