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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魏无羡知道监察寮,那是温氏在各地建立起来监督、管理地方的机构,从他进入温氏就存在着,这些年来扩展的很快,大大小小已有几十座。
      而宗主的意思,是一年内再扩张几倍。
      清谈会后,许多客卿都被调去督建监察寮了,人多力量大,进度简直可喜。
      温逐流的表现普通,既不出挑也不算落后,没让人挑出什么毛病。
      他做事朴实,也不喜欢花里胡哨的试探拉扯,每到一个选好的监察寮地址,都是先送一封书信过去,再心平气和地劝降,不到无计可施不会动手。
      魏无羡跟着他去收服第一个世家并不大,只有百来人。
      那宗主跟温逐流还是旧识。
      他接到书信,带着属下赴约,眼泪汪汪地拉着温逐流,叙了好半天旧。
      那措辞那神情,看得魏无羡都觉肉麻。
      却也听明白,原来温逐流当年,曾在这位刘宗主手下做过事。
      人生际遇无常,不过十几年时间,尊卑易转。当年仰人鼻息的温逐流,今日已经是可以决定对方生死的高位者。
      刘宗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半天,见温逐流半点缓和的迹象也没有,几乎流下泪来,哀求道:“赵先生,当年你在我们家,我对你一直礼遇有加……”
      温逐流认真道:“刘宗主当日的栽培之恩,逐流不敢忘。”
      刘宗主期待道:“你被温宗主看中,进入不夜天时,也曾许诺会互相帮衬……赵先生,我愿献上半数家财,只求你放过我家,不要并入温氏。传了几代人的家业,不能毁在我手里……”
      魏无羡到底年轻,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难免怜悯。
      温逐流却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缓缓道:“刘宗主,我也不愿如此。但是这监察寮,还是要建的。”
      刘宗主眼底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最终,这位刘宗主还算识时务,含着泪摘了仙门匾额,改做了岐山属下的监察寮。
      魏无羡觉得温逐流不为人知的松了口气,他显然不想对旧主赶尽杀绝。
      其实他也松了口气。
      他虽未见过,却也听说其他督建监察寮的人是怎么做的。威逼利诱只是基操,许多人趁机讹诈那些世家,若没满足胃口拿到足够的好处,就给他们扣上“仙门逆乱”、“百家之害”等等奇怪的罪名,并以此为由,将之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歼灭。更别提还有些人假公济私,将跟自己闹过矛盾的世家借机列入反抗名单,一并血洗。
      比较起来,温逐流做事已经算温和了。
      但不是每一个宗主都这么配合的,他们在第四家的时候,就遇到了个硬茬子。
      那个宗门新建不到十年,宗主很年轻,骨头硬的很,把温逐流的劝降信撕得粉碎,破口大骂温若寒强横霸道天理不容。
      那宗主相貌普通,眉宇却英气勃勃,被温逐流化丹后,跌在山门前的样子无比狼狈。
      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怒斥:“我端木辛技不如人,今日唯死而已。但想让我把辛苦建立的宗门拱手想让,想让我做小伏低什么都听你们的,万万不能!”
      有几名弟子冲过去,拔出剑对着温逐流,想要保住他。更多的弟子畏惧地慌张后退,还有下人哭喊着求饶,乱成一团。
      包围着他们的温氏修士却都很兴奋。之前几个世家都是乖乖顺从,导致他们捞的油水有限;但这样强攻下来的世家,稍后清点战利品时,趁机占便宜的可能就大多了,偷藏一两件法器都有可能。
      魏无羡看过去时,只觉同袍一个个都是眼冒绿光的狼,而那端木宗主,却像只走投无路的羊。
      这之前,他一直接到的信息是——那些宗门都对岐山温氏不敬,有挑衅反叛之心,必须把他们打服了、建立监察寮统一管理,修真界才能有更好的气象、更好的发展。这些日子收伏了几个世家,他已经对温氏行为的合理性有所质疑,直到今天才明确一个事实——反派竟是我自己!
      在这极大的冲击里,他惊愕地看着端木宗主解散了家族,任由手下修士投降或者逃走,然后一剑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端木家仙府的山门前,铺着几块宽大的青石板,石板上挺拔的竹枝纹理,慢慢被他的鲜血填平。
      这场面魏无羡记了许多年,也因此觉端木这个姓氏特别悲怆。
      当晚,温逐流给岐山发了飞书汇报后,发现魏无羡在等他。
      “师父,我们……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温逐流知道魏无羡可能接受不了,但没想到他竟完全接受不了。一时间,也不知该自豪于把这个孩子教的太好了,还是应该惋惜。
      “师父,温氏祖先说过,‘仗家势欺人,为非作歹之徒,通通该杀’,可是如今,温氏杀人凭的并不是对方作恶,而是只要不听他们的,就该死。这根本是……恃强凌弱,仗势欺人。我们不该帮着他们作恶。”
      “混账!温氏庇护了你八年,如今需要你出力了,你却说这是作恶?”
      “温氏的庇护之恩,我不会忘。但作恶就是作恶,不会因为家族对我有恩就不是作恶。”
      “……阿婴,弱肉强食便是如此。今日温氏强大,所以能强令别家听令。若有一日别家强大,照样不会对温氏客气。仙门之中,实力为尊,没道理可言。”
      “可百家人才济济,肯定还有端木宗主这样的硬骨头。温氏就算再强,也不可能以一敌百,把所有不服的都消灭掉。这样下去不是……”自取灭亡么!
      “这是宗主该操心的事。”
      “可……可不该是这样。我们不该因为这个杀人……不,根本就不该去建监察寮!宗主他……”
      “住口!”温逐流喝断了他。即使只有他们两个,都不许他妄议温若寒。
      魏无羡静默片刻,开口:“师父,我们不要再去建监察寮了!”
      温逐流沉默的更久,严肃道:“阿婴,你现在也是温氏的客卿,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以后也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魏无羡还想尝试:“师父……”
      温逐流道:“你这话若被别人知道,便是为师也护不住你。”
      他说得平淡,魏无羡却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督建监察寮是温若寒的命令,不这么做,就是违抗温若寒,哪怕温逐流很得温若寒的器重和信任,但若是公然忤逆,下场不会比今日的端木辛好多少。
      所以他这个的提议,太过鲁莽不现实。
      想明白这点,魏无羡的心揪了起来。为虎作伥的前景令他抗拒,被师父否定的事实又让他不安。他很怕温逐流说这是他的弱点,会像当初强迫他杀狗一样,勒令他必须亲手镇压那些反抗者,坚强起来。
      所幸,温逐流只道:“你若想不明白,就回不夜天去。想通了再来。”
      于是魏无羡回了不夜天。
      那些同学玩伴们,见他回来都特别热情,有约他喝酒的,有叫他射风筝,但几乎每一个人,都会问他下山的经历。他们对监察寮的了解不一,有的以为那些世家都居心叵测、该重拳出击;有的很清楚温氏的侵略扩张,但为了提高家族的实力,也觉理所当然。
      每每提到这个话题,魏无羡都很沉默。他第一次觉得跟这些认识了几年的小伙伴们,是有隔阂的。
      和他一样沉默的,还有温宁。
      温宁跟着姐姐也出去了一段时间,好像受了什么惊吓,跟他说起来还心有余悸:“阿羡,我真庆幸姐姐修为不高,所以不会被宗主派去建监察寮。你不知道,大公子对那些小世家的出手有多狠!”
      魏无羡不用问也知道的。
      温旭身为温若寒最看重的儿子,比温晁相貌更好、修为更高、手段也更直接狠辣。温晁射箭输了会想在事后找茬,若是温旭,只怕当场就要给人颜色瞧了。
      所以温旭去建监察寮的话,只怕一出手就会多几个冤魂。
      两个人在练武场的角落说话,演武台上有人在比试,剑光如雪耍得煞是好看,不时赢来阵阵喝彩,但他们谁都没心思看。
      魏无羡问:“你怕么?”
      温宁老实回答:“怕的。”
      他又补充:“我看着那些人在眼前死去,不知为什么就是很怕。虽然他们不是我杀的,但……”他左右张望了下东,见无人注意,才低声道:“这是温氏造下的孽。而我,也是温氏的人。”
      魏无羡多看了他一眼。
      他认识的人里,能说出“这是温氏造下的孽”的,温宁是第一个,可能也是唯一一个。
      温宁这个人,胆小到近乎懦弱,除了射箭也一无所长,但魏无羡就是欣赏他这份良善和自省,所以对这个朋友格外不同。
      他将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这段时间,我也很为这些事发愁。温氏已经是百家之首了,就算要打压别家,也可以慢慢来,不用这么凌厉。这样肆无忌惮下去,难免遇到反噬。那么多有名望的客卿和长老们,居然没人劝劝宗主……”
      温宁小声道:“没人敢劝啊。”
      魏无羡的心一沉。
      温宁道:“我也跟姐姐说过……被她严厉警告不许再说。宗主这几年的修为越来越高,性子也越来越固执,已经听不进一句逆耳的话。据说有两个跟随了宗主几十年的客卿劝过,一个被关起来了,还有个当场被打死。自那之后,谁也不敢在宗主面前说半个不字。大家想的,也都是好好做事,不要受罚就好。”
      魏无羡道:“你姐姐也这么想?”
      温宁点头:“是呀。姐姐说,论文试她比不过赵先生他们,论医术也不如百草堂的前辈,但她的名气却比那么些人大,就因为她姓温,因为宗主肯抬举她。这两年来,因为姐姐受重视,别家也不敢欺负我们。这都是宗主对我们一家的恩惠,我们……该当认真做事,好好报答这份恩情才是。”
      魏无羡淡淡:“报答恩情!”
      这语调已经很克制了,仍有淡淡的嘲讽流露出来。
      温宁原本低着的头更低了些,带着几分心虚抱愧感,道:“不这样,能怎样呢?就算不为知恩图报,只为不惹祸,也都没人敢忤逆宗主。”
      这是事实。
      温若寒是不夜天的天,不容任何人顶撞违逆。
      魏无羡不是不知道,他就是……很烦躁。
      明明知道不妥,却偏偏没有任何办法改变或解决这个问题。
      温宁看他不高兴,又解释:“阿羡你天分好,能凭着自己武艺得到宗主赏识。不像我经常被欺负,一家人都要看温旭脸色过活。不过阿羡,虽然宗主的作风越来越凶悍,但对自家人还不错,我们安分守己,不会有事的。”
      端木辛染血的面容在脑海中闪过。
      只要能漠视掉像他这样死在温氏手上的冤魂,他还可以继续接受温氏的庇护,甚至能努力在这个修真界最大的世家里努力爬得更高、获得更高的名利。
      可多年来接受的教育、学到的道理,都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踩着那些鲜血走上去。
      温逐流让他回岐山反省,可他却不觉有任何值得反省的。
      烦闷时,忽见一道灵光飞来,却是演武台上有人灵剑脱手,直冲这边落下。
      剑势又疾又狠,温宁惊叫一声,下意识就躲。
      魏无羡却不闪不退,轻轻一跃腾空而起,抬脚将那灵剑踢了回去,姿势美观又舒展。
      灵剑在空中画出条直线,落回了主人手中。
      围观者们从惊叫转为喝彩,有人叫:“魏无羡,你也下来比一场呀!让我们看看,出去几个月有没有拉下功课!”
      魏无羡道:“每回都是我赢,还比什么?不比啦!”
      少年们纷纷不服,几个年轻小姑娘却笑个不停,还起哄:“比嘛比嘛。真的每回都赢?我们不信!”
      最后,魏无羡还是加入了比试。
      这之前,他都很喜欢这些竞技夺魁类的项目,也喜欢跟大家混在一起玩闹说笑。
      但是跟着温逐流灭过别家的门之后,忽然就不热衷了。
      他意识到,能够简简单单就获得快乐的日子,不知不觉,已经一去不复返。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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