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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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婴十二岁那年，跟着温逐流去广陵驻守。
以前在不夜天，一直被教育“温氏很强”，但他一直没具体概念。
然而在广陵监察寮里，亲眼见到每天都有许多修士慕名而来，眼巴巴地想投到温氏门下时，他才明白自己依附的家族，有多么强大。
温逐流每天处理的事很多，审核门生只是其中之一。
修士们或充满期盼、或谨小慎微、或特立独行地在他面前表现，努力的样子一如十几年前的自己。这让他也更真切的感受到当年的自己有多么平庸，而能有今天，又是多么幸运、多么不容易。
但招收门生不是做善事，不会仅凭来者的一腔热忱就录取。
温逐流认认真真选了半个月，都没见几个资质好的，颇有些发愁。
阿婴好奇：“师父，怎样才算资质好？”
温逐流随口道：“怎么也要百里挑一的程度。”
阿婴想了想，问：“像师父这样吗？”
温逐流人到中年，朴实了许多，道：“我的资质在普通人里算不错了，百里挑一……勉强够格。”
阿婴很是替他高兴，笑呵呵道：“那我呢？”
温逐流没回答，他定定看着这个满眼期盼的孩子，看得阿婴都不自在起来，才不甘却又骄傲地吐出几个字：“万里挑一。”
那一刻，温逐流非常确信这孩子的成就会远远超过自己，也又一次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而阿婴的眼睛却像突然亮起的星星般，盛满了让人目为之眩的光彩。
“真的有那么厉害？”
“阿婴……”
“嗯？”
“你知道修仙最依靠的是什么吗？天分？不。是机缘。”
“啊？”
“天分，是很重要的。但若无机缘，再好的天分也难有发挥的舞台。正如不得伯乐欣赏的千里之马，只能终生骈死于槽枥之间。”
“……”
“凡人之中，每十人就有一个有修仙的资质；每十个修仙之人里有一两个能修出金丹；而每一百个金丹修士里，都难有一个再往上进阶的。修仙的每一步都已如此艰难，可实际上，每一百个凡人里都没一个能获得修仙的机缘。这世上不知有多少良才美质，蹉跎在不适合的行业里，一辈子都被埋没。”
“师父，我明白了。我就是那个既有机缘又有万里挑一的天分的奇才，对吧？”
“……”纵然知道这徒弟总是自信过头，温逐流也都无语了一下。
阿婴乐滋滋地骄傲了一会儿，又道：“不过我的机缘，是师父给的。如果没有师父把我带回去，我这会儿可能还在路边被野狗追呢，更别提修炼仙术了。”
他看向温逐流，眼睛又笑得眯成一条缝：“所以师父，您是阿婴这辈子的贵人呢！”
被一个孩子这么诚心诚意发自肺腑地感激……真的很窝心。
这次带阿婴出来，就是增长见识的，所以空闲时，温逐流也带他去夜猎。
温氏夜猎的排场很大，见到闲杂人等都是第一时间赶开。
有次跟另一个世家起了冲突，路过的修士出面调解，阿婴那会儿在路边树上摘枣子，边摘边吃其乐陶陶，忽然看到有个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就叫：“喂，小哥哥！”
稚嫩的童音在一群大人中十分悦耳，男孩闻声转过脸，差点被飞来的枣子砸中。
阿婴看他接住枣子，乐得不住招手：“来一起摘枣子呀，很好玩的！”
男孩眉头微挑，似乎没见过他这么热情的孩子，随即缓慢地摇了摇头，又聚精会神看长辈说话。
怎么有人摇个头都那么好看呢！
阿婴见他不理自己，于是一出溜爬下树来，几步蹦到他身边，道：“你不喜欢吃枣子吗？诶你头上戴的是什么，我以前都没见过。”
男孩额前佩着条两指宽的云纹抹额，是阿婴没见过的。小孩子求知欲旺盛，他又是跟伙伴们玩儿惯的，说着话就伸出了手，想要摸一摸。
但那男孩反应极快，肩膀轻轻一侧，人往后移，避开了他这一探手。
这一避，显出了武术的功底。阿婴眼睛一亮，道：“再来！”说着双手齐出，目标明确又拽对方抹额。
男孩脚下移动又一次让开。
阿婴穷追不舍，使出了温逐流教的擒拿招数。
两人一个追一个躲，顷刻间过了七八招，眼见好半天连对方抹额尾巴都没摸到，阿婴好胜心起出招越来越快，逼得那男孩从一开始的闪避发展成还手。
再打一会儿，眼瞅着分不出胜负，阿婴玩心忽起，也不跟他正经拆招，眼看对方双手来锁他手腕，便故意放慢闪避的速度，左手留在那里被他扭住，右手却得空绕过去，抓住他的抹额用力一拽。
“摸到啦！”
刚才打得难分难解，两人都像在比武拆招了，男孩没料到他忽然又去拽自己抹额，一时不察被得了手，嘴唇一抿，露出几分恼色来。
阿婴这才看清他的样貌，不由在心底喝了声彩。
这男孩生的极好，粉妆玉琢一个瓷娃娃似的，生气起来脸上微微发粉，可比画上的金童玉女可爱。
他笑嘻嘻道：“别生气呀小哥哥，咱们不分上下，你很厉害的。我不就摸了你的带子嘛，我给你摸回来！”说着抓了两下拽出自己的发带，连着脑袋十分大方地往前一送。
男孩对他的发带不感兴趣，退开两步整理自己抹额。
阿婴毫不气馁粘过去：“小哥哥，你别不理我呀。咱们打过架就是朋友了，我叫阿婴，你叫什么名字？”
两个孩子嬉闹，长辈们早瞧见了。温逐流知道这来调解的修士是姑苏的蓝启仁，也是仙门有名之士，旁边这孩子自然是蓝氏的小公子，一招一式皆有章法，不愧大家风范。然而他徒弟跟人拆招有模有样，关键是没落下风，他心里很是得意，还要做出“理当如此”的淡然模样，平静地微笑。
蓝启仁却看着阿婴移不开眼，他问温逐流：“温先生，这孩子是？”
温逐流道：“这是我的弟子，赵婴。阿婴，来见过蓝先生。”
阿婴过来见礼，蓝启仁道：“他姓赵？”
温逐流不置可否。
蓝启仁又问：“他的父母可是仙门中人？”
温逐流心生警惕。阿婴却道：“我没有父母，我是师父捡来的。”
蓝启仁微微弯下腰，问：“阿婴，你父亲姓赵吗？”
阿婴看看赵逐流，道：“我跟着师父姓赵。”
蓝启仁再问他何时拜师的，温逐流却截住话头，说起了眼前夜猎的纠纷。
阿婴又转向那男孩：“这位先生姓蓝，你也姓蓝么？”
男孩透明如琉璃的眼珠看了他一眼，依旧没说话。阿婴惊呼：“你的眼睛真好看！”指尖发痒，他又想去摸，在对方冷淡的注视下还是收回了手。
可惜了这么好看，不会是哑巴吧？
不过最后，他还是知道了男孩的名字，因为蓝启仁唤道：“阿湛，我们走。”
他的目光掠过阿婴，又停了片刻，意味深长地对温逐流说：“这孩子的相貌，很像一位故人。”
阿婴后来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几天后的一个正午，他练完剑回来，浑身是汗，从井里打了半桶水迎头浇下，被那凉气熨帖的浑身舒爽时，有陌生人叫他：“阿婴！”
是个面相慈和的中年人。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江枫眠，见到认识他父母的故人。
江枫眠说的第二句话，就是，“阿婴，你和长泽长得真像。”
温逐流接到消息匆匆赶来，听到这话脸就黑了，硬邦邦道：“天下长得像的人多了，难道都能乱认？”
云梦江宗主寻找故人之子的消息，他也隐约听过。但也不能逮着自家徒弟就想认走啊！
后来，江枫眠拿出了一幅有些年头的画像，画中两个人年轻人，男子气宇轩昂舒眉朗目，女子眼波流动笑靥动人，都是极出色的相貌。
阿婴如今十二岁，刚刚有了些小小少年的模样。仔细分辨，容貌确实跟那男子有几分相似。
这显然说服不了温逐流。
不过江枫眠显然有备而来，又拿出一封信。
发黄的纸页上，写着一个年轻人的絮絮叨叨，充满了初为人父的喜悦。
江枫眠指着那一行行字，说明道：“长泽当年给幼子取名魏婴，字无羡，信里讲得清清楚楚。这一页书信，写了九个‘阿婴’。从相貌到名字都一样，不是巧合。”
温逐流还是认为他草率，江枫眠又拿信中的细节比对，什么阿婴头顶是两个旋儿，手指是十个斗这样讯息居然都对上了，直接让温逐流无语。
事关自己身世，阿婴心里噗噗通通的，忍不住张大了眼，一直往信上看。
这会儿看师父长久沉默，他也明白了：“我……真的姓魏？”
他扒住江枫眠的手，“那我爹娘呢？”
两个大人都沉默。
那天，阿婴知道了自己生辰，也知道了父母的名字，以及他们不在人世的消息。
在很模糊的记忆里，他是有父母的，虽不知是自己走丢了还是出了什么事，但总期盼有一天，能够再见到他们。
这点希望在那个炎热的盛夏午后，仿佛井栏上的水珠一样，在阳光照耀下迅速消失，再没了涟漪。
温逐流那天没出去，就在监察寮里看着他。
阿婴哭了一场睡着了，醒来时晚霞映红了整个窗子，他走出去，看见温逐流在院子里练剑。
“师父。”他叫着，忽然觉得眼前这人慈爱无比伟岸无比，是自己所有的依靠。
温逐流停下了剑招，问他：“睡醒了，饿不饿？”
是有点饿，但不是很急。阿婴依偎在他身边，问：“师父，你见过我爹娘吗？”
藏色散人和魏长泽啊……修真界每年都能冒出几个亮眼的话题人物，藏色散人曾经也是名新星。温逐流年轻的时候，也听过她的一些传奇，只是缘锵一面，从未见过这对夫妇。
他将自己所知尽数说了一遍，最后道：“阿婴，既然知道了身世，就改回魏姓吧。”
阿婴点头：“嗯。原来我叫魏婴，魏无羡。”
“师父，你看到我爹娘的画像时，就知道江叔叔说的是真的了？”
“怎么会？”
“但我看你眉毛挑起来了。”
“……素闻紫蜘蛛强势好妒，当年与藏色散人并不和睦。江宗主能留下那副画像，让我有些意外。”
“紫蜘蛛是谁？”
“那是江宗主的夫人，眉山虞氏的三小姐，仙门中也有些名气。”
“她一定很可怕，居然有这样的外号。”
“呵。”
夏日的黄昏很长，阿婴昂头看漫天飞舞的蜻蜓，有一搭没一搭跟师傅说着话，直到星斗漫天、蟋蟀出窝，才想起去吃饭。
他好像从那一天开始，突然懂了许多。
TBC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