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 11 章 ...
-
魏无羡顺着溪水走了很久,等天色暗下去时,他听到一阵人声。
是许多人压低了声音的动静,警惕中带着几分鬼祟。
溪水平缓处,挤挤挨挨立着几百人,七嘴八舌在议论着什么。不停地还有人自水中冒出,然后被人七手八脚的接住,拉到岸边,有人问:“还有人吗?还有人没?”
这些人都穿着各家校服,魏无羡认得,正是被堵在妖兽洞中的世家子弟。
看来他们也发现了水下洞口,已然自己脱困!
最后冒出来的是名兰陵金氏的弟子,他打着颤,吐出一口水,道:“没人了。我是最后一个。”
立刻有人道:“不可能,我们二公子还没出来!”
那是一名姑苏蓝氏的弟子。
魏无羡原本放下的心猛地一紧,四下一扫,穿着姑苏蓝氏衣袍的年轻人中,果真没有蓝忘机。
那名金氏弟子道:“我出水前还特意回头看了,没有人的。”
另一人道:“可能过一会儿就出来了。”
但过了很久,也没人再冒出来。
这期间,各家弟子怕温晁再来追究,迫不及待要各自回家。有人撞见路旁的魏无羡,应激之下差点动起手,还好江澄冲了过来,道:“别动手,他不是来抓我们的!”
虽然刚刚同患难过,但依然有人不买他的帐,道:“这是温氏的人,都是温晁的狗腿子。他要是回去报信,我们就走不了了。”
顿时有不少人围了过来,个个目光不善、蠢蠢欲动。
江澄也迟疑了:“魏无羡,你怎么在这里?”
魏无羡道:“我来找你。”
他转向那些满是敌意的世家子弟,这些人的灵剑都被收走,除了一两个人捡来些弓箭外,大都赤手空拳,便是一拥而上也伤不到自己。
“我不会叫人来抓你们的。”魏无羡声明着,知道他们不信,从怀中掏出一只细长的竹筒,扬了一扬。
“那是传信的烟花筒!”那些人的脸色都变了,有人似乎还想来夺。
“不错。”魏无羡将那竹筒抛出,任其落入水中再不能引燃,正色道:“我若是想报讯,早就放出烟花了。但我是来找人的,你们走吧。”
众人还有些迟疑。
魏无羡回手在腰间一拍,嘤得一声随便弹出剑鞘几寸,清亮的灵光照亮昏暗的山林,映过那些年轻仓惶的脸庞,“还是说,你们想跟我打一架?”
手无寸铁对上品灵剑,即使人多势众也不占优势。那些人犹疑着,有了退意。
江澄道:“还磨蹭什么!多耽搁一会儿就多一分风险。不是要回家吗?还不快走!”
那几人被他提醒,当下带着自家子弟匆匆离去。
有他们带头,溪水边的人立时走了大半。
江澄走近了问他:“就你一个人?温晁还在上面吗?”
魏无羡点点头,道:“他们已经走了,不过洞口有人守着。”他又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叠符纸和几只防身的法器,塞给江澄:“你路上小心。”
江澄接过,脸上露出笑容,招呼了门生们要走。
魏无羡又问他:“你见到蓝湛了吗?”
江澄望了眼平静的水面,道:“没见。他莫非不会水?”
蓝氏一名弟子听见了,大声道:“姑苏水路发达,我们二公子自小就会水,水性还很好呢!”
那他怎么还没来?
魏无羡心中浮起不详的阴影,却听又一人道:“我下水时,看见蓝忘机在吸引妖兽的注意力,被缠上了。”
却是金子轩。
他在洞中受了伤,出水后包扎了一会儿,留到现在。
立刻有蓝氏弟子道:“你怎么不早说?”
这话有责难之意,金子轩冷哼了声,旁边一名金氏弟子傲然道:“早说又如何?你们还回去接他吗?不怕一起喂了妖兽?”
想到水潭中那凶恶可怖的妖兽,人人都是一凛。
蓝氏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没勇气再回去寻找。
每个人心底都转过一个念头:这么半天没出来,大概是再也出不来了。
金子轩一副“谅你们也不敢”的架势,点齐了自家人快速离去。
江澄也道:“我走了。那蓝忘机出不来也是命。你别管闲事了,也快点回去。”
很快,小溪边只剩下十几名蓝氏弟子。
他们还在商量回姑苏搬救兵,魏无羡已经挽起了袖子,道:“我下去看看。下面的路怎么走,谁给说一下?”
从小溪底部潜入水潭,只一条通道没有分岔,但水底幽黑能见度为零,魏无羡摸索半天才游了过去,隐隐看到水面上零星的火把光芒。
他放轻手脚,尽量没发出声音浮出水面,探头一瞧,黑暗的洞穴只被火把照亮一小片地方,却没有蓝忘机身影。
魏无羡又去寻那妖兽,一转头,却对上两盏灯笼似的金黄大眼。
原来那妖兽又恢复成小岛的样子,浮在水面,此时觉察领地被侵犯,探着头就快速游了过来。
魏无羡轻喝一声,随便扬手抛出,如箭离弦般朝妖兽眼珠掷去。
那妖兽脑袋微微一扭,便轻松躲过。灵剑掠过兽头,眼看要跌进水面,却贴着水面转了个大弯,带着明亮的剑芒飞了回来。
魏无羡从水中一跃而起,刚要跳上灵剑,不料那妖兽来的飞快,龟壳里探出长长的蛇身,獠牙开合快如闪电,一口咬住发光的剑身。魏无羡在空中急转,仍是撞上了它头上硬如铁甲的黑鳞,反方向跌落重重砸在潭水中。
所幸已到了水边,魏无羡顾不得疼痛,争分夺秒爬上了岸,忽听一人道:“小心!”
回头,妖兽已丢下灵剑,拨动四爪,拖着沉重如山的身躯追了过来。
魏无羡还没思索出应对之策,身子一偏,被人一掌送了出去。
蓝忘机将他推开了。
妖兽上下颚顺势一合,咬住了他的右腿。
光是看着,魏无羡都右腿一痛,蓝忘机居然仍旧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然后,立即被拖了回去!
以这只妖兽的大小和獠牙咬合力,把人拦腰咬成两截不费吹灰之力。万幸它似乎不喜欢吃碎的,咬中了人后,无论是死是活都要缩进它那壳子里,拖进去慢慢享用。否则它只要稍稍牙齿用力,蓝忘机这条腿便直接断了。这龟壳坚硬无比刀剑不入,一旦让它把蓝忘机叼进去,怕是再也别想出来了!
魏无羡一阵狂奔,在这颗兽头缩进去之前,猛地一扑,扒住了它上颚的一颗獠牙。
原本他的力气和这只怪物根本不能抗衡,可性命攸关,居然爆发出一阵非人类的恐怖力量。他双脚抵在妖兽的龟壳上,双手死死扒住那颗牙,就像一根刺,死活卡在那里,不让它缩进去,不让它有机会享用这顿美餐。
蓝忘机没想到他在这种境况下还能追上来,惊愕万分。
魏无羡怕妖兽发了性,要么生吃了他们,要么把蓝忘机一条腿咬断,右手继续握紧上排獠牙,左手握下颚獠牙,双手同时朝相反方向使力,豁出命了地使劲,额头青筋一根根暴得几乎迸裂,脸色血红。
那两派利齿刺入蓝忘机骨肉已深,竟然真的被逼得渐渐打开了牙关!
牙关没能再咬住猎物,蓝忘机落入潭水之中。见他脱险,魏无羡那阵如神上身般的力气陡然消失,再也托不住妖兽的上下颚了,骤然松手,上下两排暴突的獠牙猛地咬合,发出金石崩裂般的巨响!
魏无羡也跌入了水中,落在蓝忘机身旁。他翻了一下就调整好姿势,一把捞过蓝忘机,单手划水,瞬间游出几丈,在潭水中划出好长一条漂亮的巨大波浪,滚上了岸,把蓝忘机往背上一扔,拔腿就跑。
蓝忘机脱口而出:“你?”
魏无羡道:“是我!惊喜吗!”
蓝忘机伏在他身后,语气难得带了明显的波动:“喜什么?!放我下来!”
魏无羡逃命口里也不闲着,道:“你说放就放,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蓝忘机似乎被气的无语,顿了下,又问:“你为何在这里?”
魏无羡呵呵一笑:“你猜?”
身后妖兽的咆哮之声震得两人耳膜胸腔一阵震痛,皆感一阵血气冲上喉头鼻腔,魏无羡忙闭嘴专心逃跑。为防那只妖兽怒火中烧追上来,他专挑龟壳挤不进去的狭窄洞道钻。一口气不歇,跑了不知多久,直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这才了慢下来。
心弦一松,速度一缓,魏无羡闻到了一阵血腥之气。反手一摸,右手一片湿漉漉的红。
魏无羡心道:“要糟。蓝湛的伤又翻倍加重了。”
估摸着跑的够远了,此地应当足够安全,他连忙转了个身,把蓝忘机轻轻放到了地上。
原本腿伤就没恢复好,又被妖兽的两派利齿咬过,浸泡入水,蓝忘机白衣之下已被鲜血染得大片晕红,肉眼可见一排排獠牙刺入的黑洞。他站都站不住,一被放开就跌坐下去。
魏无羡俯身查看片刻,直起腰来,在地洞附近转了转。地底生着些许灌木,他好容易找到了几根较粗较直的树枝,用衣角用力擦去表面的灰土,蹲到蓝忘机身前,道:“有绳带子没有?哎,你抹额不错,来来,摘下来。”
不等蓝忘机出言,他倏地一伸手,这就把那条抹额摘了下来,一甩,以抹额充作绷带,抻直了蓝忘机那条多灾多难的腿,将它牢牢固定在树枝上。
蓝忘机突然被他摘了抹额,一双眼睛都睁大了:“你……!”
魏无羡手法极快,已给他打上了结,拍拍他的肩,开解道:“我什么我呀?这个时候就别计较这个了。就算你再喜欢这条抹额,它也没你的腿重要是不是?”
蓝忘机向后倒去,不知是没力气坐着了,还是被他气得无话可说了。
魏无羡忽然闻到一阵微弱的草药香气,顿时想了起来,道:“蓝湛,我给你的伤药呢?快给它敷上!”蓝忘机抬了下眼睛,似乎没力气去拿,魏无羡手伸进他怀里,摸出一只湿淋淋的布包,打开一看,原本几盒药膏只剩下半盒,好在没被潭水泡坏。
“还好,正是止血去毒的那种。”魏无羡擦了下手准备上药,瞅见蓝忘机发白的脸色,道:“脱吧。”
蓝忘机眉头微微一皱:“什么?”
魏无羡道:“还能什么?脱衣服啊!”
他说脱就脱,亲自动手,左右手揪住蓝忘机的衣领,往两旁一拉,一片雪白的胸膛和肩膀便被剥了出来。
蓝忘机突然被他按在地上,强行扒去衣衫,脸都绿了:“魏婴!你想做什么!”
魏无羡将他的衣服尽数扒下,嗤嗤撕成了数条,道:“我想做什么?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都这样了,你说我是想干什么?”
说完,他站了起来,拉开衣带,礼尚往来般的,露出了自己的胸膛。
锁骨深陷,线条流畅,尤显青涩,却尽是少年人的活力和劲力。
蓝忘机看着他的动作,脸上青白紫黑红交错不断,似乎就快吐血了。魏无羡微微一笑,朝他逼近一步,当着他的面,脱掉了湿淋淋的外袍,单手将它扬起,然后松手,任衣服坠到地面上。
魏无羡摊手道:“衣服脱完了,轮到裤子了。”
蓝忘机想要站起,可腿上有伤,又经一战,再加上急怒攻心,越急越不成,浑身乏力。心头激荡,竟然真的吐了一口血出来。
见状,魏无羡立刻蹲了下来,在他胸口几处穴道上拍过,道:“好了,淤血吐出来了,不用感谢我!”
那口紫黑色的血吐出之后,蓝忘机顿觉心口恶烦闷痛之感大减,再看魏无羡举动,终于明白过来。
从上了暮溪山之后,魏无羡便发觉今天的蓝忘机脸色很差,一定有郁气淤塞在胸,这才故意恐吓,刺激一番,好让他把憋着的这口血吐出来。
虽然知道他是好意,但蓝忘机还是现出了一点愠色,道:“……你能不能别再开这种玩笑!”
魏无羡辩解道:“这堵心血憋着很伤身的。一吓就出来了。你放心,我不喜欢男人的,不会趁机对你怎么样。”
蓝忘机道:“无聊!”
魏无羡早发现了,蓝忘机今天格外火气大,也不辩解了,挥手道:“好好好,无聊就无聊。我无聊。我最无聊。”
说着说着,地底阴飕飕的凉气顺着脊背爬上来,爬得魏无羡一个哆嗦,连忙起身,又去捡了一堆枯枝败叶回来,重画了掌心的引火符咒。
枯枝烧起,毕剥作响,不时悠悠飞出两三点火星子。魏无羡打开药盒挖出淡绿色的药膏,撕开蓝忘机的裤腿,均匀地涂在那三个勉强止住血的狰狞黑洞上。
忽然,蓝忘机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魏无羡道:“怎么了?”
一语不发,蓝忘机从他掌心里取出一部分药膏,一把按到他的心口上。
魏无羡被他按得浑身一抖,大叫道:“啊!”
他都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一个铁烙烙出的新鲜伤口,原本上过药,但是刚才下水一折腾,也早冲没了。
蓝忘机收回了手,魏无羡嘶嘶吐了两口气,把他压在自己心口的药膏又一点一点薅了下来,重新扔到他腿上,道:“别客气。我经常受伤的,受伤后也照常下水在湖里玩儿,早习惯了。这点子药膏本来就不多,我看你这三个洞比较需要……啊!”
蓝忘机脸色沉沉,半晌,道:“即知疼痛,下次便不要莽撞。”
魏无羡道:“我不也没办法?你以为我想挨这么一下烫。谁知道那个王灵娇这么阴毒,都快烙到人眼睛里去了。那个绵绵是个女孩子,还是个挺美的女孩子,要是瞎了一只眼,或者脸上打上法这样一个东西一辈子去不掉,多不好。”
蓝忘机淡声道:“你现在身上这个东西,也一辈子都去不掉了。”
魏无羡道:“那不一样。又不是在脸上。而且我是男人,怕啥,男人一辈子还能不受几次伤、留几个疤?”
他赤着上身,蹲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让它烧得更旺,道:“而且换一边想想,这个东西虽然去不掉了,但是它代表着我曾经保护过一个姑娘。而且这个姑娘,今后一定会记住我了,这辈子都绝对忘不掉,想起来其实还挺……”
突然,蓝忘机将他重重一推,怒道:“你也知道,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了!!!”
这一推,刚好推在魏无羡胸膛的伤口上。魏无羡捂着心口,跌坐在地,大叫道:“……蓝湛!”
他躺倒在地面上,疼出了一身冷汗,仰起脖子呻吟道:“……蓝湛你……我跟你是不是有仇!……杀父之仇不过如此!”
闻言,蓝忘机握紧了拳。
片刻之后,他松开了手,似乎想起身去扶魏无羡。魏无羡却自己坐了起来,连连往后躲,道:“好了好了!知道你讨厌我,那我坐远点。你别过来!不要再推我了,疼死了。”
伤口在左侧,左手一提起来就牵得疼。魏无羡躲到一边,捡起刚才撕成一条一条的白衣,用右手一扔,远远扔到蓝忘机身旁,道:“你自己包扎吧。我不过去了。”把自己脱下的外袍晾在火旁,等它烤干。
烤了半晌,无人开口,魏无羡又道:“蓝湛你今天真的好奇怪,这么粗鲁。说的话也不像你。”
正在怀疑间,忽然,蓝忘机道:“多谢。”
魏无羡以为自己听错了,再看蓝忘机,他也正在看着自己,郑重地又重复了一遍:“多谢。”
见他微微低头,魏无羡生怕他要拜自己,忙错身躲开:“免了免了。我有个毛病,最听不得别人跟我道谢,尤其听不得人像你这样一本正经地跟我道谢。瘆得慌,要起鸡皮疙瘩了。拜我更是不必。”
蓝忘机淡然道:“你想多了。纵使我想拜你,也动不了。”
看他似乎恢复了正常,还跟自己说了两声多谢,魏无羡一高兴,又挪到了他身边坐了下来。他这个人就是喜欢挨挨蹭蹭,可胸口伤处微微一痛,提醒他刚才蓝湛还推过这里,他连忙克制住自己,望了望黑魆魆的洞顶,正色道:“各家弟子都觅路下山、各回各家了。温晁也派了人在洞口守着,三五天内不会有人进来。我看我们在这地底下,恐怕还要待上一段时间。得想办法解决一些问题。”
顿了顿,他又道:“好在这怪物一直踞在黑潭里不追出来。但坏也坏在它不出来,霸着潭底的洞口,咱们也出不去。”
蓝忘机道:“也许不是怪物。你看它,像何物。”
魏无羡道:“王八!”
蓝忘机:“有一种神物,便是如此形态。”
魏无羡道:“玄武神兽?”
玄武,亦称玄冥,龟蛇合体,为水神,居于北海。冥间亦在北方,故为北方之神。
蓝忘机点点头。魏无羡亮了亮他的牙,道:“神兽长这——个样子,一口獠牙,还吃人肉,跟传说的差的有点远了吧。”
蓝忘机道:“自然不是正经的玄武神兽。而是一只竞神失败,被妖化的半成品。或言,是一只畸形的玄武神兽。”
魏无羡道:“畸形?”
蓝忘机道:“我曾在古籍上读过记载。四百年前,岐山曾出现过一尊‘假玄武’作乱。体型庞大,嗜食生人,有修士命名其为‘屠戮玄武’。”
魏无羡道:“温晁带我们猎的,就是这只四百多岁的屠戮玄武兽?”
蓝忘机道:“体型比古籍中记载的更庞大,但应该不错。”
魏无羡道:“都过了四百年,是该长大点了。这只屠戮玄武当年没有被斩杀吗?”
蓝忘机道:“没有。曾有修士组盟准备斩杀,但那年冬日,恰好下了一场大雪,严寒异常,那只屠戮玄武便消失,自此再未出现。”
魏无羡道:“冬眠了。”
顿了顿,魏无羡道:“不过就算是冬眠,也不用睡四百年这么久啊?你说这只屠戮玄武嗜食生人,它究竟吃了多少?”
蓝忘机道:“书载,当年它每一次出现,所食者少则二三百人,多则整个城池村庄。几次作乱,至少生食了五千有余。”
魏无羡道:“哦。那是吃撑了。”
这妖兽似乎喜欢把人整个叼进龟壳里,不知是不是喜欢储存起来慢慢享用。兴许是四百年前它一口气屯了太多粮进壳,到现在还没消食。
蓝忘机没理他,魏无羡又道:“说到吃,你辟谷过没?咱们这样的,不吃不喝大概还能撑个三四天吧。但是如果三四天之后,还没有人来救我们,体力精力灵力就都会开始衰弱了。”
温晁落荒而逃后,估计打着让这些世家子弟跟妖兽同归于尽的算盘,这样算来至少也要七八天后才会进来。而他们也许会先等到姑苏蓝氏的人搬来的救兵。
魏无羡收回树枝,在地上粗粗画个地图,连了几条线,道:“暮溪山到姑苏路途不远,咱们慢慢等。只要没有阻挠,三四天功夫你们家的人就来了。”
蓝忘机垂下眸子,恹恹的样子,低声道:“等不到的。”
魏无羡道:“嗯?”
蓝忘机道:“云深不知处,已经烧了。”
魏无羡试探着道:“……人都还在吧?你叔父,你哥哥。”
他本以为,就算蓝家家主、蓝忘机的父亲重伤,应该还有蓝启仁和蓝曦臣能主持大局。蓝忘机却木然道:“父亲快不在了。兄长失踪了。”
魏无羡那只在地上乱画的树枝定住了。
尽管左子墨告诉他,蓝家家主重伤。可他没想到,会重伤到“快不在了”的地步。也许是蓝忘机这两日刚刚收到了最新的消息,说他父亲快不行了。
虽然蓝家家主常年闭关,两耳不闻关外事,但父亲就是父亲。再加上蓝曦臣还失踪了,难怪今天的蓝忘机一直格外阴郁、火气也格外大。魏无羡登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能说什么。
谁知,他稀里糊涂一回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火光把蓝忘机的脸庞映得犹如暖玉一般,更把他腮边的一道泪痕照得清清楚楚。
魏无羡呆了呆,心道:“要命!”
蓝忘机这种人,一辈子可能就流那么几次泪,偏偏这几次之一却被他撞上了。他这个人最看不得别人流眼泪。女人的眼泪看不得,看到了就想上去哄一哄、逗一逗,逗到人家破泣而笑。男人的眼泪更是看不得。他一直觉得,撞到一个平素强势的男人的眼泪,比不小心看到一个洁身自好的女孩子在洗澡还可怕,偏偏他还不能上去安慰。
在家府被焚毁、全族遭受欺压、父亲临危、兄长失踪、身有伤痛的多重打击下,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魏无羡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把头别了过去,半晌,才道:“那个,蓝湛。”
蓝忘机冷冷地道:“闭嘴。”
魏无羡闭嘴了。
柴火烧得炸了一声。
魏无羡暗想:“发生了这么多事,蓝湛心头正烦得要命,却还有个岐山温氏的我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怪不得这么生气,腿受伤了没力气不能打我……我看我还是给他留个清净地儿好了。”
憋了一阵,他还是道:“其实我不是想烦你……我就是想说,你冷不冷。衣服烤干了,中衣给你,外衣我留着。”
中衣是他贴身的衣物,原本并不合适给蓝忘机穿,但他的外衣已是脏兮兮的不能看。姑苏蓝氏的人都生性好洁,把这样一件衣服给蓝忘机,似乎有点冒犯。蓝忘机没说话,也没看他,魏无羡便把烤干的白色中衣扔到他身边,自己披了外袍,默默滚出去了。
两人一等就是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