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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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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溪山这场夜猎,让魏无羡把王灵娇得罪了个彻底。
他们从树洞下的入口进去,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一片深潭之前。
这片潭如果放到地面上,那也是一片宽广的大湖。潭水幽黑,水中还突起着大大小小的许多石岛。
而再往前,已经无路可走了。
可路已到尽头,夜猎对象却依旧没有出现,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被逼迫着寻找的世家子弟个个心中暗骂、敢怒不敢言,温氏的门生和家仆也都疲惫不堪、士气大减。
没见到预期的妖兽,温晁也是有些急躁。他骂了两句,忽然“灵机一动”,道:“找个人,吊起来,放点血,把那东西引出来。”
妖兽大多嗜血如狂,一定会被大量的血气和吊在半空中动弹不得的活人吸引出来!
王灵娇应了一声,立即指向一名少女,吩咐道:“就她吧!”
那名少女正是绵绵。她突然被点到,整个人都懵了。王灵娇这一点看似随意,实则酝酿已久。这些世家送过来的人大多是少年,因此,对数量鲜少的几个少女,温晁总忍不住多留意一些,尤其这个绵绵,相貌不错,还被温晁油手油脚占过几次便宜,她只能忍气吞声,王灵娇却早看在眼里、恨在心中。
绵绵一反应过来,真的是在指她,满面惊恐连连后退。温晁见王灵娇点的是这名少女,想起还没机会搞上手,有点可惜,道:“点这个?换一个人吧。”
王灵娇委屈道:“为什么要换?我点这个,你舍不得么?”
她一撒娇,温晁便心花怒放,身子酥了半截,再看绵绵穿着打扮,肯定不是本家子弟,最多是个门生,拿去做饵最适合不过,即便是没了也不怕有世家来啰唆,便道:“瞎说,我有什么舍不得的?随便你,娇娇说了算!”
绵绵心知被吊上去了,多半就有去无回了,仓皇逃窜。可她往哪里躲,哪里人就散开一大片。离得近的温氏门生过去抓人,魏无羡的手下也要去,忽听他冷冷一哼,当即缩回了脚。
其实要吸引妖兽,出去抓只野兽都行,但温晁都发了话,自然没人敢有异议,不少温氏门生还想踊跃表现,给温晁留下个好印象。
一名手下素知魏无羡见不得欺凌弱小的事,低声劝他:“头儿,你可别做傻事,吊她上去总比吊我们好。”
这就是多数温氏门生的心态,他们并非心肠狠毒或无恶不作,但既然在温氏混饭吃,听话干活不引火烧身才最重要,至于那些公理正义,都要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才能考虑。
魏无羡正是明白这一点,才更觉憋屈。
他一直以身在不夜天而自豪,但在刚才,当温晁说出找个人放血时,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并不是愤怒或者荒谬,而是对之前几年的信仰产生了深深地怀疑……
这真的是修真界最好的世家吗?
真的是自己要尽忠效劳的家族吗?
他还要看着另一个端木辛死在眼前吗?
未来,还会有多少人无辜的死在他眼前?
答案呼之欲出,现场却乱作一团。
绵绵逃了一会儿,躲到了金子轩与蓝忘机身后,上去准备绑人的温氏家仆见他们没有让开的意思,喝道:“旁边儿去!”
蓝忘机漠然不应。
见势不对,温晁警告道:“你们杵着干什么?听不懂人话?还是想扮英雄救美?”
金子轩扬眉道:“够了没有?让旁人给你做肉盾还不够,现在还要活人放血给你当饵?!”
温晁指着他们,道:“这是要造反了?我警告你们,我容忍你们很久了。现在立刻自己动手,把这丫头给我绑了吊起来!否则你们两家带过来的人都不用回去了!”
金子轩哼哼冷笑,并不挪动。蓝忘机也是恍若未闻,静如入定。
然而,一旁有一名姑苏蓝氏的门生,听着温晁的威胁之词,一直在微微发抖,此时终于忍不住,冲了上来,抓住绵绵,准备动手绑她。蓝忘机眉峰一凛,当即一掌拍出,将他击到一边。
虽然他一句话也没说,可俯视那名门生的神情不怒自威,目中意味不言而喻:姑苏蓝氏有你这种门生,当真可耻!
那名门生肩头发抖,缓缓后退,无力直视旁人目光。魏无羡暗叫糟糕:“哎,蓝湛那个性子,要糟。”
这下不止是绵绵,恐怕连他也不能幸免了!
温晁勃然大怒,喝道:“反了!杀!”
数名温氏门生抽出明晃晃的长剑,朝蓝忘机与金子轩杀去。温逐流负手站在温晁身后,一直没有动手,似是觉得根本不需要他出手。这倒也是,这两名少年以少对多还手无寸铁,本就吃亏,加上这些日子奔波受累,状态极差,蓝忘机更是身负有伤,绝对撑不了多久。温晁看着属下与这两人撕斗,心情好了许多,啐道:“跟我杠,什么东西。这种人,真是该杀。”
火光映照下,他本就油腻的面孔愈发狰狞可厌。
魏无羡向来不喜欢他,却也没对他有不利的想法,然而此刻,耳边听着绵绵惊恐的呼救,眼前看着蓝忘机被人围攻,剧烈的义愤之情不由分说冲上心头,一句话猝不及防冲上心头:你才该杀!
这想法一出,魏无羡自己都悚然而惊,他心虚地看了眼温逐流,却见师父正注视着黑漆漆的潭水深处,眉头微不可察拧了起来。
潭水里有什么?妖兽?还是刺客?
魏无羡警惕地握住剑柄。虽然他厌恶极了温晁,但还是不能让他出事。
此时,温氏门生跟蓝忘机金子轩的打斗已经波及到其他家族,虽然多数人怕事隐忍,但仍有几人看不下去出手抵抗,结果很快发展成了混战。打斗中有人落进水潭,大声呼救,也有人抢夺了温氏门生的剑奋起反杀。温晁眼看他们这么放肆,怒气更甚,道:“反了!谁敢反抗,都给我统统杀光!”
说着,他居然拔出剑要亲自下场。
忽然间,有人大声喊了起来:“妖兽!妖兽出现了!”
顺着那门生手指的方向,只见黑漆漆的水潭中,一座巨大的石岛正不断上升、上升、浮出水面的部分越来越多。
人们本以为妖兽在石岛上,但随着石岛迅速向岸边移动,大家终于发现,这不是一座岛,而是潜伏沉水在深潭中的一个庞然大物!
这只未知妖兽的逼近,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除了蓝忘机、金子轩、魏无羡、温逐流等少数几人,其余人都在不断后退。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水底下这个东西会突然暴起的时候,它却停住了。
“石岛”四周黑漆漆的水面上,浮着几篇鲜红异常的枫叶,悠悠飘过。
在这几片枫叶之下,黑潭的深处,有一对发亮的黄铜镜一样的东西。
那对黄铜镜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在一片高低不一的惊叫声中,一个黑黝黝的巨大兽头,顶起那几片枫叶,破水而出!
这只妖兽缓缓扭过脖子,用那一对斗大的眼珠凝视岸边密密麻麻的人群,显然被他们的打斗声吸引了。
这个圆形的兽头生得十分古怪,似龟似蛇。单看兽头,更似一条巨蛇,但观它已出水大半的兽身,却更像是……
有人道:“……好大一只……王八……”
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王八。
这只王八若是砸在不夜天城最高处的广场上,只怕光是那只龟壳就能占满半片广场。三个身剽力壮的大汉合抱都抱不住它那黑黝黝的□□。普通的王八也不会从龟壳里伸出一只奇长无比、盘蛟弯曲的蛇头,生满一口暴突交错的发黄獠牙,更不会长着四只生满利爪、看起来很是灵活的兽足。
魏无羡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头怦怦乱跳。
他们今天要夜猎的对象,可谓生平仅见的凶恶怪异。
突然,从妖兽两个黑洞洞的鼻孔里喷出两道水汽。
那几片原本浮在水面上的枫叶刚好贴在它的鼻子附近,兴许是被这点小东西弄得痒了,它才喷了喷气。
这突兀的动作被不少人当做了进攻的讯号,温晁举剑一指,慌慌张张的指挥:“拦住它!你们还在发什么愣?还不赶紧进攻,不许后退!胡惟德,看住这些世家子弟!”
说完他才想起胡惟德留在教化司养伤呢,于是又指别人:“你、你、你,负责监督这些人,不许他们后退!”
立刻有人驱赶赤手空拳的世家弟子去进攻妖兽,这粗暴的行为招来更多不满,很快有人加入到蓝忘机金子轩的反抗队伍中去,跟温氏门生动起手来。
剩下的温氏门生都取下了背着的弓箭,边后退边瞄准妖兽,箭如飞雨,叮叮当当地击打在妖兽的黑鳞甲和龟壳上,火星四射,看起来战况似乎十分激烈,其实毫无用处,没有一只箭射中要害,根本就是在给这妖兽挠痒。巨大的兽头左右摇摆,鳞甲之外的皮肤犹如黑色的顽石,坑坑洼洼,箭头射中也无法深入。
魏无羡连射几箭,箭矢撞上兽头的黑鳞仿佛撞上钢板,当当作响坠入水中。他又搭上三只羽箭准备射妖兽眼珠,凝神瞄准,弓弦在耳边发出吱吱之声,正要松手,忽然后方传来一声惊叫。
这叫声惊恐万状,魏无羡转目一看,王灵娇指挥着三名家仆,两人粗鲁地架着绵绵,掰起她的脸,另外一人扬起手中的铁烙,直冲她脸上烫去!铁烙前端已烧得发出红光、滋滋作响。魏无羡不及思索,手臂一转调转箭头,松手放弦。三箭齐出,命中三人手臂,惊呼着跌在地上。谁知,弓弦犹在颤抖,王灵娇却突然抓起落到地上的那只铁烙,一把揪住了绵绵的头发,再次朝她脸上压去!
王灵娇修为极差,这一下却是又快又毒。若是让她戳中了,就算绵绵一只眼睛不瞎,也要终生毁容。这个女人在这种危急万分随时都要准备逃命的时刻,依旧坚持不懈念念不忘着害人的心思!其他世家子弟都在捡箭搭弓,全神对付妖兽,她们二人附近无人在侧,魏无羡手中已没了箭,情急之下,他冲了过去,一掌劈王灵娇抓人头发的手,一掌重重击在她心口。王灵娇正面受他一掌,喷了一口血,向后飞出。然而,那只铁烙的前端,已经压上了魏无羡的胸膛。
魏无羡闻到一阵衣物和皮肤烧焦的糊味,还有肉熟透了的可怕气味,锁骨之下心口附近,传来了灭顶的疼痛。他狠狠咬牙,还是没能将那一声痛极的咆哮咬死在牙关里,让它冲出了喉咙。
他那一掌力道不轻,把王灵娇打飞出去,鲜血狂喷,摔到地上之后大哭起来。
温晁狂叫道:“娇娇!娇娇!快把娇娇救回来!”又叫:“魏无羡,你好大胆!”
魏无羡抬起头,眼前黑色的衣摆翻滚,露出温逐流冷肃的脸,他虽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眼底却有一抹异色。
“师父——”魏无羡刚唤了声,就被温逐流拎起来朝后丢去,然后被人架着踩上灵剑,跟着其他温氏门生御剑而起。
短短片刻功夫,洞中的场面已不可控,世家子弟群情激奋,跟温氏门生打作一团,那只巨型妖兽在潭中,左前爪也踩上了岸。温晁心底发慌,大叫:“撤走撤走,马上撤回!”抱着王灵娇跳上剑,嗖的一下便冲得不见踪影,一众家仆门生纷纷跟紧了他。
御剑带着魏无羡的是老谢,他是温逐流手下跟随最久的门生,向来最靠得住。他出了洞口没有停留,带着魏无羡飞出老远才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下,扶他靠着树坐好,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来,选了一瓶,倒出药粉洒在魏无羡伤口上。
“唉哟!”魏无羡浑身发抖着喊了一声,低头看了眼胸前的惨状,又很快移开视线。
老谢哼道:“怕疼,逞什么英雄!”手下却轻了些。
魏无羡轻轻吐着气:“谢谢谢叔叔。” 侧耳细听,没听到大队人马的动静,担忧起来:“谢叔叔,我得回去,我师父还在后面。”
老谢道:“那妖兽追不上来,老大护着温小公子,不会有事的。”
魏无羡摇头:“我……我打了王灵娇,温公子肯定不会轻饶,不回去,岂不是连累师父!”
老谢经验老到,远比他淡定:“放心吧。那些世家子弟闹成这样,温小公子肯定先跟他们算账,你先躲一躲,等他气消了再回去。老大现在负责他的安全,不会被罚的。”
好像是这个道理。
老谢又道:“这时知道害怕,不想连累师父,刚才怎么打起那个女人毫不留手?不过,兄弟们也早看不惯她,你打的真是解气!”说着嘿嘿一笑。
他那时救人心切,力道没收住打重了。不过这个不必解释,魏无羡笑了下,心底却仍不安:“他们怎么还没来?”
老谢道:“兴许是走别的路回去了。”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老谢要带他回教化司,魏无羡却放心不下师父,坚持回去,于是两人御剑折返,快到洞口时换作步行,远远就见十几名温氏弟子守在洞口所在的老榕树前,看样子脸色都不太好。而那本来不大的洞口,更是被一堆石块堵地严严实实。
老谢观望一阵,道:“是那胡惟德的手下,跟咱们不对付。不过那个人是我老乡。”
他走过去,招呼来一名中年门生,聊了一会儿回来道:“走了!老大护着温小公子,从另一条路回去了。那妖兽还在下面,他们负责看守,有什么动静立刻回报。”
魏无羡看一眼他指的路,几乎没有脚印,质疑:“所有人都走了?那些世家子弟不能御剑,他们……”
“他们没走呀,还在底下。温小公子说,这些人胆敢反抗、对他不敬,个个死有余辜。把他们留在下面喂那妖兽,是应有的惩罚。”老谢说到最后,露出了点不忍,还有些对事情闹大后百家是否会抗议的不安。
连一个普通门生都知道,这几十家的嫡系子弟如果死在这里,会很麻烦,温晁却不管不顾把他们全堵在下面!
魏无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温晁他疯了吧!
但眼下,不是谴责的时候。
魏无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江澄,早上出发时,他们还走在一起,江澄还说收到了父亲的信,说家里一切安好。
如今,江枫眠若知道江澄跟那只妖兽一起被困在底下,该有多着急!
还有蓝忘机,他被人围攻,腿伤是不是又严重了?
魏无羡握紧了拳,道:“这样不行,得放他们出来!”
老谢一把拉住他:“不能去!你是嫌得罪王灵娇还不够,还要公然违抗温小公子的命令?你真这么做了,连你师父也保不住你。”
这不是危言耸听,公然违抗温晁的指令,无异于背叛家族。
若说刚才救绵绵完全来不及考虑太多,那么现在,魏无羡就必须慎重思量了。
被困在下面的世家子弟,多数跟他没什么交情,熟悉的也就江澄和蓝忘机寥寥几人,他们的安危和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相比,孰轻孰重?
就算他不在意自己,师父呢?
这些年来,温逐流在不夜天也算身居高位,但平素行事依旧循规蹈矩尽心尽力,不止是本性谨慎,也是因为岐山温氏处罚罪人的手段极其酷厉残忍。
温若寒性情残暴极为嗜血,没少以折磨罪人为乐,前些年新建的“地火殿”便是他的游乐场,是他收集了上前套刑具、专门用来折磨人的地方。岐山上下对这个地方都是避而远之,尤其办事不力或做错了事的下属们,听到这名字就陡然色变。
温氏对百家各种打压规训、不容违逆,惩罚起自家门生来,也从不手软。
温逐流将他养大、悉心栽培,若他做出违逆之事、连累师父……
岂非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老谢看他脸色刷白,担心道:“伤口又疼了?你别强撑着,坐下坐下。”
魏无羡摇头:“我没事。”
老谢以为他担心师父,又宽慰了好半天,最后道:“天晚了我得回去,你找个地方躲几天再回来,老大肯定会给你求情的。”
走了几步,又回来嘱咐:“你赶紧下山,别再想救人了。他们……也都是命。如今这世道,顾住自己都不容易,哪有余力管别人的闲事!”
魏无羡道:“我知道了。胡惟德的人守着,我想救也救不了呀。”
那倒是。守洞口的温氏门生肯定不会放他下去的。
老谢确认了这点,终于放心离开。
他一走,山林登时静寂得可怕。魏无羡远远看着被严密守卫的洞口,脑子里不自觉的想出几个引开看守的办法,忽地悚然而惊!
怎么能策划这么危险的事?
他强迫自己迈开双腿觅路下山,但每一步都好似千斤重,走得迟疑又缓慢。
老谢警告他不要管闲事,可自己朋友的事,又哪里是闲事!
何况,明明是温氏不做人,将手无寸铁的那么多人,跟一只那么凶恶的妖兽关在一起……魏无羡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认同温晁的做法。
低头看到袖口跳跃着的炎阳烈焰纹,他第一次感到这红色竟如此刺眼。
怔愣间,水流声越来越近。
魏无羡拨开树丛,看到来时见到的小溪,他蹲下,拂开水面落叶,捧了把水送到嘴边。
忽然,他饮水的动作停住了。
鲜红的枫叶顺水漂流,在昏暗的树林中格外显眼。
他猛地想起,那只妖兽栖身的水潭中,也飘着几枚枫叶。可洞中没有枫树,也无人迹,地洞口附近也只有榕树。那枫叶却鲜红似火,很是新鲜。
所以,黑潭的潭底,很可能有洞与外界的水源相通,这才将山林溪水中的枫叶带了进去。
这发现让魏无羡瞬间振奋起来。
本来他已打算,悄悄给江枫眠送个信,让他带人来救。但书信来回也要时间,谁知两三天内会不会出新状况?再说江枫眠若来了,真跟温晁起了冲突只怕更糟。
而现在,若他能找到洞口,悄悄地把江澄他们救出来,岂不便宜!
说干就干,魏无羡辨明方向,计算着洞口到水潭的方位和距离,在心中绘出了地上地下两张简图。
还要顺着小溪,再往下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