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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最后的记忆(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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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古勒斯和戴维斯共处办公室中。桌上有一张日历,上面的日期用蓝色的墨水圈画起来,看上去,是我第一次去见戴维斯、雷古勒斯和我第一次在那里遇上的第二天。
桌上有一支自动书写羽毛笔在羊皮纸卷里勾勾画画,时不时去蘸一下一旁瓶子里的红墨水。戴维斯坐在桌后的椅子上,满面愁容地用另一只羽毛笔蘸墨水,批改那些主观题。
“小布莱克先生。”戴维斯的视线没有离开作业羊皮卷,“我真的没法跟你解释‘吸血鬼’和‘东方吸血僵尸’的不同……真对不起。你真的很好学,这很好,要我给你签张去禁书区的纸条吗?不要在我这里花时间了。”
雷古勒斯抱着笔记站在窗边,观望魁地奇球场飞行的人影,看样子心不在焉:也许他从未期待过得到这个人的回答。但听到这话,他转过来,愣了愣。片刻之后,他盯着地板,突然另起了一个话题。
“教授。”他神色平静,把笔记抱得紧了些,“我注意到您对家养小精灵……异乎寻常的友好和关心态度。”
戴维斯困惑地抬起头:“啊?”
他露出勉强回忆的神色,手里的羽毛笔也停下了。雷古勒斯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是这个表现。就在我相信他开始觉得这个话题找得有点失败时,戴维斯点了点太阳穴,微微一笑。
“啊!你是说那件事……你是布莱克。嗯,我听过你们家的传统……很多纯血家族对待小精灵都不太好,对吧?不管如何,只要小精灵经手的事出了问题,那么所有的错都是它们的。”他交叉着手指,“我没有指责别人生活习惯的意思,但你知道,要是我不说那不是她的错,她会拿开水烫掉自己的一层皮的……”
雷古勒斯在听到关于布莱克家和纯血家族的传统时皱起眉,似乎想要反驳什么;但戴维斯接着说了下去。
“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有生命、有愿望,却被很多人当作工具。我说几句好话又算什么呢?”
说完这句话,他又埋进了羊皮卷,对那些奇怪的主观题答案愁眉苦脸地转起笔。他好不容易写下一句批语时,雷古勒斯说话了。
“您很善良。”他说,笑了笑。那也许是他接近这位目标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露出一个有些真心实意的笑容。“您其实不擅长黑魔法防御术吧?如果您需要一些教学参考书,我知道图书馆哪里有些合适的书。”
画面转变了。但我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因为下一段记忆的场景依旧是这间办公室,主角还是他们两人。
桌上的台历提醒着我日期的变化。蓝色墨水的标记标志着离上一段记忆已经有一段时间,似乎是我第一次走进戴维斯的记忆前不久。
戴维斯桌上堆了一些书。我踮着脚探头,发现都是一些学生们写论文时经常用到的黑魔法防御术参考书,在桌上分成好几份,简单贴着适用于某几个年级的标识——字迹是雷古勒斯的。
大办公桌旁边已经多了一张小桌,上面堆着一些写着“R.A.B”标志的书和笔记。旁边还有一杯茶、一个装了各色糖果的糖果罐。
雷古勒斯走来时似乎感到惊讶,而戴维斯不好意思地一笑。
“你帮了我很多忙。呃,我知道布莱克家大概不缺这些。”他轻声说,“不过我希望你在这里待得舒服点。”
雷古勒斯道了声谢,坐到桌边,抽过一些羊皮卷开始改作业。他很熟练;没过一会,那些羊皮纸就见了底。戴维斯还在改另一个年级的羊皮卷。
雷古勒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从个人物品堆里抽出笔记,开始自习。
看样子,他已经把这间办公室当成一间没人打扰的舒适自习室了。
但他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就连笔记上的一个词都写错了位置。我想着他是不是在琢磨怎么套出戴维斯的话,他就放下笔记本,转向了戴维斯。
“教授,您也是纯血。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忍受那些人对您的非议。”
“非议?啊。我的确没做好,我不适合当老师……这和纯血不纯血有什么关系?你看,麻瓜出身的莉莉·伊万斯的论文,多漂亮的论述啊。”
戴维斯硬生生转了话题,“我很高兴你经常来找我,有什么别的问题吗?不过,有关神秘事务司的话题真的不能泄露,真抱歉。”
雷古勒斯沉默着看着他手上的论文,合上笔记,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门关上的刹那,画面又变了。仍然是那间办公室,那张小桌仍然放在大办公桌旁,唯一不同的是,天色暗了,外面已近黄昏,屋中的一切呈现出淡淡的紫色调。
台历上的日期显示着这是我和雷古勒斯发现戴维斯被盐银妖精袭击的后一天。那天,他拿迷情剂救了我们两个,就悄悄离开了。
而现在,雷古勒斯坐在小桌后,戴维斯双手撑在那个能看到魁地奇球场的窗边,长长叹息着,慢慢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球场上遥遥传来青少年们的欢呼,如同发生在隔世。
“教授。”雷古勒斯先说话了。
“嗯?”
雷古勒斯斟酌着语言:“我很好奇,您那个办公室里究竟放着什么。”
办公室陷入沉默,笑声远远传来。戴维斯直起身子。
“……我的爱。”他轻飘飘、似乎一瞬间陷入恍惚似的说道。
我能看到雷古勒斯眼中闪过和我一样的诧异:爱?装在箱子里的爱?
“您的爱……是什么?”他问道。
“一些失去……或从未得到过的东西。我想……重新得到它们。”窗边的人喃喃回答。
风从远方吹来,夕阳西斜,办公室的紫色阴影更深了。
我走近记忆里的雷古勒斯,他手边的小书堆里不显眼地摊开着一本书,上面是一些对历代神秘事务司缄默人的可公开官方记录。我垂眼看了看,大部分人在退休后,都被圣芒戈精神魔法伤害诊室列入过观察名单……也许雷古勒斯现在脑子里也转着这样的念头。
但他没有说话。因为戴维斯这时回过头来,他能看到他的神色是如此专注、伤神,既满怀希望,但又深深绝望;也许那是他抿住嘴唇的原因,又也许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因为接下来,我看到他的灰眼睛望向比球场更远的窗外。
“……真的有这种办法吗?挽回失去的东西。”他转了转手中布莱克的戒指。
戴维斯回望窗外。这时,魁地奇球场又有许多影子掠过天际,宛如候鸟北归一般,划过秋冬季节越黑越早的天空。
“假如你想要找到他们,你是总能找到的。”他眼中渴望般倒映着那些影子,“也许不是以原来那种方式,但你想要的话,总能让他们回来的……”
他顿了顿,低下头,轻不可察地说道:
“或者,你也可以自己去找他们。”他回头看着雷古勒斯,“他们不回来的话。”
我不由得想向前一步。然而,眼前的一切突然消散了,破碎了。灰黑色的寒冷雾气散开,我发现自己重新坐在了地下办公室的椅子上。
不,也许我从来没有离开。就像坐在电影放映室里一样,睡着的放映员不小心让我看到了从不打算公开的影像,如今他醒来,那些底片自然也要回到盒子里面去了。
小桌边,戴维斯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的眼里透着疲惫,看到我的第一眼,似乎还没认出我是谁。
“啊。”他像是慢慢能认出我来了,那张干枯的脸上绽出一个微笑,“小雷思丽。”
他仿佛想要触碰我,但很吃力才能伸出手,“我梦到……”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请等一下。”
我很难对他的梦感兴趣。现在在我眼前的是一张枯萎、憔悴,如同骷髅的脸。小灯的光影倒映在他眼中,极瘦的手在我手中微微发颤,冰冷宛如死人;我用另一只手敷上他的额头,那里没有发热,反而是我手心的温度在触及他皮肤时便开始流失。
“您生病了。”我低声说,“您非常冷。”
他轻轻一笑。
“我并没有生病。这是非常正常、非常值得高兴的变化。夏天将要到来的时候,人们会喜欢和浑身冰冷的人待在一起。”他看着我专注地说,“我希望你也为此高兴。”
“我不会为此高兴,我担心您的健康。”
事到如今我已失去了对此前那份伤感的感触,新的降临眼前的死亡的阴影已经将它同我如帷幕般隔离开来。我不能不半跪下身靠近眼前憔悴的人,他眼底闪烁着如暗夜亮星一般的光彩,但额头上已经如失去所有星辰的深冬夜晚般笼罩黑暗。
那必然是诅咒的痕迹;再没有比这更确信的结论:黑魔法教职的诅咒,将满一年的日期快要到了。
我捏住他的手,提高声音,却不加重语气。
“您必须现在开始收拾东西。还记得我给您的地图、游记和明信片吗?我送您去另一个国家,那里的气候比这里温暖,会对您的身体有好处的;而且您说过喜欢那里的风景,我可以给您很多钱,很多钱,足够您在那里想去哪里去哪里……但您必须现在开始准备离开。”我一狠心,“您也许不知道,食死徒早就盯上您的研究和您的性命了,而霍格沃茨也并不安全,您待在这里会非常危险。来吧!现在我就写一份辞职信,等会您只要签上名字,给我一周,我就能找到一个值得信赖的引渡人!”
我说着站了起来。然而,这一番陈词对戴维斯就像石头丢入软雪一样寂静无声,毫无反应,他非但没有露出惊慌、害怕甚至我所想过任何一个听说有针对自己的谋杀计划的人所应有的反应,反而握住我的手,似乎让我冷静下来。
“所以这就是你的同学总来找我的原因?”他叹了口气。我意识到他说的是雷古勒斯。
“……对!但他绝不想害您,他还没有认识到——”
“噢,嘘,冷静,冷静。我并没有说要责怪他;他帮了我许多忙,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至少我希望他的感受与我相同。”他安抚一样拂过我的手背,“现在,我们只谈现在的事……”
“也就是辞职信——”
“啊,不是。”他摇摇头,“如果你真的要做,让我们把那件事留到明天也不迟。现在我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
“靠近一点,让我把手放在你头上。”他温和地说,“就这一个。”
我目不转睛地盯了他一会。我看着他的脸,憔悴、枯萎、苍白,这张脸上的生机仿佛已然消逝,留驻的只是严冬最末的仁慈。我半跪下来,那只手便轻轻放在了我的头发上;那仿佛不是一只手,而是一阵拥有实体的柔风;那阵风拂过了我的头发,从发丝间离开了。
我再抬头时,他脸上有些心满意足的笑。
“噢,好啦,说这么多就够了。”他愉快地起身,抽出魔杖,按灭小桌上的灯,点开了办公桌的灯,那个盛开玛格丽特花的茶壶随着他一起飘向办公桌,落在上面,“今晚就到这里。”
但我站在原地,没有听他的逐客令。
“我才不走呢。”我叫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但我知道你的手和身体都冷得要命,你就是生病了还不知道找医生!今晚你要是不去医疗翼、不签辞职信,我就在这里陪你过一晚!”
他惊讶地回过头,像是惊慌失措:“你疯了?”他语无伦次,“我——我是个成年单身男人!我是你的教授!”
“你现在知道自己是个成年单身男人了!正常的成年男人是你这样早就死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我过去强硬地拉住他的手,拖拽他太容易了,这个人简直没有重量,“你就是生病了,脑子也有问题,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去医疗翼!”
“我不要——我——”
他踉跄了一下,像是没辙了:“别送我去医疗翼——我签!”
我看着他签完那封辞职信,又把它装进信封封好,施了一个明天自动就会往校长室飞的咒语。要是戴维斯不乐意去交,信封还会自动复制,直到淹满整个礼堂;到时候他不想辞也得辞。
做完这一切、又近乎威胁地把这一切告诉他,我回头看了看四周墙壁上银色的咒文,到旁边的柜子翻找出一瓶迷情剂。粉色的魔药躺在里面,我旋开盖子嗅了嗅,闻到那阵浓烈的花香后,把它用咒语放到了他够不着的地方,又加上了反飞来咒。
戴维斯试图挣扎:“我很久没有出过问题……”
“去你的吧。”我说,“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想死吗?”
我说这话时本来只是有一种感觉——这只是诈他,但他居然真的不说话了。我怔了一下,放轻语气:“……我母亲死了,不代表您也要死。如果您非要为了一个爱你的人才能活下去……我可以爱你!你也可以爱我——”
我的话被他突然上前来的一吻打断;那落在额头上的吻如同曾在哪里接受过,冰冷得像雪融化了进来。
“你真是太好了。”他放开我时轻声说,“我爱你。”
我握住他的手,踮脚在他脸边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到国外去再跟我说这话。”
他微微一笑。
我离开了办公室,还是不放心,又在外面设了几道监测的咒语,要是里面有什么活物开始挣扎或者痛苦地扭曲,就会第一时间向我和医疗翼发出求救信。做完这一切,我走出走廊,走上楼梯,一路回了拉文克劳塔楼。
寝室里的窗开着。凯特琳的帷幔拉下来,而阿梅利亚躺在床上,睡着了,手边还放着几封没有写完的信。我轻手轻脚地坐到她床边,看到了那封写给《预言家日报》的信。那是一篇文章,一篇关于威尔特郡近来发生的惨案的文章,文辞朴实,感情真挚,除了还有一些因为缺失资料而没有办法写完的事件,这就是一篇动人的报道,一篇无需修改的纪念诗、控诉信、宣告书。纪念不幸的死者,告慰仍存的生者……以及,向凶手表达不会轻易熄灭的怒火。
我揉了揉她的头发,帮她把眼镜摘下来,放到了床头柜上。随后,我走到窗边,呼吸了一口仲春将尽之夜的空气,将逐渐冰冷的夜风关在外面。
一颗星闪亮在夜空之中,我眯起眼睛看了看,是狮子的心脏。
雷古勒斯。
“你肯定愿意。”
第二天,走在通往地下办公室的楼梯上,我对低着头的雷古勒斯说:“我们必须找到一个值得信任的引渡人,还得绕过我们家里的关系,搞到一张中国魔法部的通行证……至于钱,我们都不缺……”看到他没有反应,我又补充道,“他知道你的事了,他原谅你。”
“我知道。”他叹了口气,“我昨晚收到了一封信……”
我愣了愣。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我突然意识到他要跟我谈什么。
“那场决斗。”雷古勒斯平静地说,“……你是早就……和我们不是一边的了吧?”
我下到最后一级楼梯,走上那条走廊,抬头看着他:“是,也不是。”我犹豫了一下,“我只是没那么极端。”
“那你接下来呢?”他追问道,语气艰涩,“你要像小天狼星一样?还是说你会保持中立?你其实——”
然而,他的话突然停住了。我们同时意识到了不对劲。整条走廊都弥漫着一股异样的甜香,浓烈如有人将一整座山谷的苹果花都浇了下来,但即使如此,也没有掩盖过其中一丝如同线一样的血腥味;那条线延伸、蜿蜒、一路穿行,我们的目光也随之而去——
我和雷古勒斯同时开始奔跑,那道井盖一样的大门毫无障碍地向我们敞开,露出其中曾经掩盖的秘密。
那已经不再是秘密,墙壁上所有的银色咒文都亮着,拼出一连串难以在瞬间翻译的古代魔文。正是它们的存在在不断增强着那个关在这里的怪物的力量,上面不断出现的“盐”与“银”和炼金术的月亮符文的符号揭示了它们之间的关系;然而,在我们踏入此地的第一刻,那些银色咒文就如风化般黯淡、销蚀、消磨,在片刻之中如沙土一般彻底被从世上抹去,就此消逝。
它的逝去也带走了办公室长久笼罩的黑暗与神秘,如今留在这里的只有一个人,一具尸体;戴维斯·弗利双手浸在一盆散发淡淡安息药剂味道的魔药之中,脸上神情竟然安然无比。在他手边,摆着一块尖锐的碎瓷片、一根魔杖、一个铁盒,铁盒下面压着一张羊皮纸。
踏进门时,那张羊皮纸便向我飞来,轻飘飘地落进我手中。
“致雷思丽,世上最亲爱的人:
你看到这封信时也许,不,是一定会生气。可是,我还是这样写了。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你同她一模一样。不过,女儿是女儿,母亲是母亲,我是想要认清这一点的。我只想在为她的女儿做些什么的时候试探着提及她,获得哪怕一点的安慰……我并不非常需要你,因为我有我的妖精,那是我全然为自己得到幸福而造出的怪物,它全心全意为我而工作……
不过,后来,它误解了我的幸福。我第一次有点恨它,但也是第一次,我好像恢复了一点爱别人的能力。
我深知自己的本性,我自私、怯懦,难以迈向任何新事物。自我原先爱的人全都离去,我只能依靠那些逐渐腐烂的回忆活着,如同食腐生物一样久久盘旋在幽灵般的记忆之上;然而,即使如此,咀嚼那些回忆,一如吃下混杂玻璃碎片的面包,我不得不长久地用大脑封闭术隔绝那些让我痛苦的记忆,时间一长,我的记忆似乎也要坏掉了。我的妖精就是为此诞生的,它将带回那些幸福的、早已遗忘的时光……并追求我的幸福。
然后我看见了你,漂亮的小鸟(被划去了)……美丽的灵魂。你宽容了我的伤害,怜悯了我的痛苦,没有鄙夷我的卑劣,反而为它戴了一顶高尚的宝冠。你告诉我你和你母亲不一样,是的,那天是我第一次离开对你母亲的爱而爱一个人。我贫瘠绝望的心灵再一次意识到了爱的存在。如果我说我曾在你不来的每天晚上准备一壶茶,我曾在你不来的每天晚上等到霍格沃茨灭灯,你会觉得可笑吗?我几乎忘了我的计划,忘了我的妖精,有好几次,我差点把它饿死在我的办公室,而那正是你来的日子。
可是,不,我苦笑着对自己说:我依旧不能放弃我最开始的计划,这一点从我没有放弃喂食我的妖精就能看出来——啊,我忘了说,邓布利多教授一开始邀请我来,就是因为我不愿放弃我的妖精,而他不能容许我把这样一个可能为祸别人的怪物放在外面。他听说我的计划之后告诉我,黑魔法防御术教职有一个诅咒,无论是谁,教上一年,必遭厄运,既然我这么想死,那今年正好就不用再牺牲一个无辜的人。我听到那句话时,不由得非常庆幸,要知道,要是没有这个选择,我会干出什么来还不一定。
我仍然想死,即使有你在,似乎也是一样。可是,不知怎的,随着我的记忆回来,似乎又带来一些事情,我需要查证……我离开学校……去了一趟巴黎。
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啊,你的同学,小布莱克先生出于某种理由(这似乎是匆匆补充上去的:现在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请告诉他这没有关系),来对我下了致命的毒——我那时想过,虽然痛了点,也算是种解脱!
然后你又来了。你救我,也许不只是救我,可你毕竟救了我,甚至自己差点牺牲了性命;我原本坚定不移的绝望彻底动摇了。我害怕和你说话,害怕见到你,我害怕我长久以来的计划成为一场空;可就像蛾子不能抵抗光亮……噢,不,你甚至不是毁灭的火焰,而是真正柔和的灯。
我不知道你想到了什么,你开始给我许多有趣的东西,我真的害怕了——可也是真的觉得,我有点想活下去,为了你的爱,为了你希望我活着。我爱那些风景,不是因为它们有多美,而是因为我想到你希望我欣赏它们,你希望我觉得它们有趣……
但是,厄运到来了。我摇摆不定的心意,就此一锤定音。我甚至还有几分高兴,因为,我告诉过你了,我比较害怕新东西,回归旧轨道是一种安慰。
……然而,就在今夜,写下这封信时,想到不久之后我要面对的命运,我却感到恐惧,感到窒息,感到心伤欲裂;我从未发现我其实如此眷念生命,纵然死亡的道路被我日复一日修理得看上去再不能更加甜美,似乎总有一刻,它也难以让我安心迈入阴影。
我的自私、我的怯懦,我的心碎、绝望、不甘,一瞬之间,全都涌了过来……我想要哭泣,我想要逃跑,我想要离开……但最后我安静了下来,继续写着这封信,预备好面对我的命运。而这一切,只是因为我意识到了一件事,就在最后,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字迹到这里开始混乱、开始模糊,后面的好几行都难以分辨,最后,写信人不得不翻过信纸,另写一页:
“也许我该告诉你吗?我亲爱的,我的女儿,你的确是我的女儿……但这没有关系。在这所有的自私、绝望、惨淡、令人伤心窒息的一切里,我明白了,我只有最后一个还能称作美丽的愿望:我希望你一切幸福,并愿意为此付出。至此,我先前祈求来的牺牲的魔法,终于彻底接受了我的牺牲。今夜,只要我一死,你就能永远安全,获得幸福……自由地去爱与被爱吧,要是可以,就再稍微想念我一点吧。我非常爱你。
戴维斯·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