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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最后的记忆(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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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莱尔·哈代不可能死。既然我替他去了那个约会,他就不可能死。
这个念头出现的第一刻,我就转身冲进了医疗翼,奔到庞弗雷夫人放日报的地方。教职工的刊物来得比学生更早,我颤抖不止地翻找到最新一期的报纸。只见一条新闻挂在最显眼的第一版报道。
《威尔特郡化工厂爆炸,二十余户麻瓜遇难》……不是,不是,他妹妹没有写化工厂爆炸,这不可能是真的……我近乎机械地读下那段文字,大段对惨案的陈述中,旁边的一小行插叙格外扎眼:
“据悉,完成此次大型袭击后,部分食死徒曾分散行动,以虐杀麻瓜取乐,在该郡多地造成大量小型袭击事件。具体伤亡情况仍在统计。”
我手中的报纸滑落在地。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度过那天接下来的时间的。礼堂里,走廊里,教室间,发生的一切都不像真的存在。每当有一个人走过来向我问好,我会在恍惚抬头的前一刻误以为是那个赫奇帕奇青年重新回到了学校。
他不可能死,我看着他离开学校,我替他去了那个谋杀他的约会。他明明应该在几天之后回到学校,带着他的新文稿和他家里人送给他的东西,在把盒子里的饼干和麻瓜商店的小零食发完之后,看到我,推一下眼镜,惊讶地说,对不起,他没有想过,他没有想到。
然后,我会说没关系。他就会继续在霍格沃茨学习,写作,生活下去。
阿梅利亚去猫头鹰塔往《预言家日报》和魔法部法律执行司分别寄了一封信,将梅兰达的绝笔信复制品和有关威尔特郡多起谋杀案的报道装在了里面。
“阿梅利亚。”我轻声叫她。她转过脸时泪流满面。
“他们全家都死了,”她哽咽着说,“没人处理尸体……怎么办呢?”
她去找弗利维请了一天假,理由是整理笔记。所以一整天的课上我都没有了固定搭档。草药课中途,爱德莱德到我身边处理了一桶龙芯甘蓝。
眼见桶里还剩一半甘蓝,她开始跟我聊天。从眼前的甘蓝到温室的泥土味道,说到她小时候偷了地精埋在土里的宝贝,把它装饰到自己节日时穿的礼服裙上,却被母亲告知那是被地精口水洗过的小石子。
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亮,如同用水织成的丝绸,话题也轻快而明亮。几乎快被她从那种惨淡的情绪里拉开时,我突然想到塞西尔,手里的甘蓝皮落到了收集桶外面。
临下课时,她的琥珀色眼睛望过来,温室的光线下,如同闪烁层叠颜色的珐琅。
下午的时候,我心烦意乱,魔咒课一下课就匆匆走出门,却被小天狼星突然堵住。那时走廊上到处都是人,大声谈论着魁地奇、考试和作业之类的事情。我又没看见其他几个掠夺者的人影。
有人注意到小天狼星,热情地打招呼。他别过她们一眼,拉起我的手从旁边挂毯后面的密道跑到一处角落。我刚想甩开他的手喊“别添乱!”,却突然想起他在霍格莫德救了我的命,而我还没说过谢谢。
然而,他一松手,第一句话就是:
“周末的晨星会,”他盯着我,“你还来不来?”
我这才意识到雷古勒斯告诉我的关于他们救我的事情。想必他们都知道我和米莱尔,有关复方汤剂的事情了……雷古勒斯还没有问我那场决斗的事情。小天狼星又想说什么?我无精打采地想着。他接着说下去。
“叉子和月亮脸两个人忙不过来。”他的语气倒像一个略微柔和的劝慰,“我——哈!不喜欢教人——我希望你来。”
“雷古勒斯呢?”我脱口而出。
他的神色一下子沉下去,但立刻别过脸去,再转回来时,已经轻松了不少。
“那傻蛋自己非要选,谁在乎?”他甚至咧嘴一笑,尽管眼底没有多少笑意,但眨眼间就被揭过,“你来——你会来吧?来吧,老沉浸在悲伤里又没什么意义。”
我不说话。但他真是太想掩盖雷古勒斯引起的那段情绪了,甚至抬起魔杖,变出几颗微小的飞星,白色的光点一跳一跳,烟花一样炸开在角落的阴影里。
“好看吧?”他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声音放轻了一些,“开心点,你还活着呢。”
我没有心情欣赏,只是胡乱点点头:“行……可以……”
他打了个响指,悄无声息地走开了。我离开那个角落时,心里却升起一股后悔。我不知道自己去那干什么,我去那干什么?邀请我,给我打掩护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今天是周三,照例有戴维斯的大脑封闭术课。进门之前,我突然有点害怕——不是别的,我害怕自己告诉他,我想用封闭术把这段记忆藏起来,我想压制它、改变它,想把这种情绪,哪怕一点也好,跟我隔离开。
我心情沉重地落在井似的办公室里。房间正中,戴维斯正站在那张小茶桌边,茶壶的玛格丽特花还在不停盛放。听到声音,他回头一笑,语调轻柔:“你来啦。”
他手边放着一叠羊皮纸,似乎刚刚写完,压在一个铁盒下。
不管是那一瞬间,面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是后来面对眼前的羊皮纸、笔记和种种大脑魔法的理论,我捏着笔,总觉得心里有一个冲动的念头——
那个最开始的念头,忧郁的神秘事务司缄默人告诉我“尝试压制自己的情感与记忆,甚至……出于自己的意愿改变它们……”
教授。我捏着羽毛笔,突然很想说话。我那时还没经历过那种痛苦,现在我好像有点理解会有人那么做了。我们说话的时候没有痛过,怎么会知道别人有多伤心呢?
如果不知道这种魔法,也许还能鼓起勇气不得不面对;可知道一条避免痛苦的捷径,又要怎么抵抗它的诱惑?
我知道这不对,但是……
我忍不住了,转过头想说话:“教授?”
但我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不由止住了话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小桌的灯光下,戴维斯已经枕着手臂睡着了。有几道阴影投下的他的惨白的脸在茶壶口的瓷花和蒸汽里微微颤动着,仿佛陷入了一个安宁的梦境。他的太阳穴、耳朵和口鼻,随着呼吸不断流出一些稀薄的银色雾气一样的东西,闪闪发亮,慢慢升起。
空气中没有咸味,苹果花的味道也淡不可闻。我站起来,抓住他的手臂:“教授!——”
一道银雾拂过手背,一阵透骨的寒意让我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片灰色的大海。
海浪卷着泡沫,破碎在远处的悬崖上。一座废弃已久的灯塔矗立在悬崖边缘,下面是几座破败不堪、显然无人居住已久的房子。
海水飞溅着把礁石染黑,两个男人站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海风把他们的素面黑袍吹得翻飞。
那是成年以后的戴维斯和切斯特。下一阵海风卷过戴维斯的黑头发时,切斯特低着头说话了。
“你真要去?我以为你都忘了……”
“忘?我一刻也没有忘。”戴维斯看着远方目所能及的海面,眯起眼睛,“只是莱斯特兰奇和特拉弗斯对我的驱逐魔法稍微棘手了一点,他们还没有我想的那么废物嘛。”
他抽出魔杖,在空气中轻点几下。一道黑色涟漪似的东西扩散开来,转瞬间被打破,又如玻璃破碎——在那些碎片朝他扎来的前一秒,戴维斯又挥一下魔杖,它们便僵住不动,就此消融。
他解释道:“不过,你看,还是能破解的。喏,我每怀着对她的念想向她走一步,就要打碎一道,碎片只要落下来,就往我心上扎,就像这样。”
他在切斯特惊恐的目光下揭开巫师袍,胸膛上果然留有不少尖锐的孔眼和划痕,有的尚未完全愈合。他低笑一声,把袍子合上。
“最麻烦的在于,我的魔法越强大,这咒语也就越强,因为它是靠我的念头在活动……”他耸耸肩,“不过,伤疤越多,是不是看起来越迷人?我打算告诉她这是为她受的伤。”
过了一会,海风吹过,切斯特撩开头发,像是紧张一样说道。
“你——你从那次破坏订婚仪式后,很久不知道她的消息了。”他舔了舔嘴唇,“我是说,她有两个孩子了。”
“孩子?”
“一个叫罗道夫斯,一个叫拉巴斯坦。”切斯特说,“我从特拉弗斯先生那里知道,她当初拒绝跟你走,是考虑她的妹妹。时过境迁,虽然她妹妹已经得到了幸福,但你真的觉得她会抛下孩子跟你走吗?再想想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仿佛能听见他的心声似的,他嘴唇一开一合,如同想说:“我也需要你!”
戴维斯不耐烦地偏过头:“那两个孩子在她身边吗?”
“没有,他们在英国和莱斯特兰奇先生在一起。但我觉得,这并不代表……”
“那就行了。”戴维斯打断了他,“我可不愿意在她身边杀人,可是非得干的话,那也只好这么做了。”
“杀人!”
“是,当然,你以为我当初没能和她一起走的原因是什么?”他说,“我心还太软,没下得去手,要不然,这时候她应该和我在一起。几年过去了,我已经下决心,谁也别想阻拦我……”
“杀人!——她的孩子!”切斯特气喘吁吁。
“她的孩子,又不是她。”他在手中转了转魔杖,“好啦,你从小就这样,老一惊一乍的。她会爱跟那个家伙生下来的孩子吗?就算爱,我也会让她忘掉的,她伤心的日子不会到太阳转过三次,就会像露水一样蒸干。现在,唯一阻碍我的,就只有——眼前这道海峡。”
他对切斯特一笑:“来,看我一步一步越过它!”
他伸出手,在礁石上迈出一步,迈入海浪。一瞬间,灰色的大海上空出现无数黑色涟漪,又在被咒语击碎后寸寸迸裂开来,落下千万片闪烁尖锐光芒的碎片;狂风吹起暴雨浪潮般的碎片,而它们所刺向的人举起魔杖——
一切景象如墨水滴入羊皮卷般变为浓郁的黑色,而后消融;消融的墨色瀑布之中,隐约有银色波纹一动,面前的场景突然变了。
我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因为现在出现在眼前的,是戴维斯那间黑魔法防御术教室附近的办公室,阳光从窗中照进来,其中站着两个我非常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