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遗症》千秋木

3、坠楼

　　拉长的耳鸣将尖叫和报警声隔绝在外，宋慈眼神微微一动，视线在又恐惧又好奇的人群逡巡一周，在那闪现百分之一秒不到的灵感里，宋慈回忆起处处诡谲的红檀木盒，两颊肌肉发紧，他预感真相近在咫尺。

　　宋慈转身大步往商场走，步伐越来越快，路过带起的风拂起路人的鬓发。

　　商场里的人成群的往外涌，市中心的国贸商场处于人流量的高峰期，逆流而行的宋慈步履维艰。

　　路过地图，宋慈细细端详一眼分布图，商场的结构立体铺开在脑海中。

　　商场共八层，每个电梯几乎都处于满载状态。

　　宋慈果断走到走廊尽头拐进消防通道，径直往楼梯上走。

　　老式的商场常年熙攘，消防通道在肃白的灯光下一片沉寂，与一门之隔的喧嚣形成两个世界。

　　等楼梯间到了六楼，消防门上贴了正在消防检修的警告标语。

　　此时门口大敞，空气中飘着淡去的机油味与金属气息，被掀开的吊顶大部分已复位，消防管道和线路隐匿其中。

　　肃白冷光照在入口处，地上的灰尘被杂乱的脚印肆意搅乱，形成毫无规律的痕迹。

　　这一层主要售卖家居用品，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消防检修工作临近收尾，挪开的货架都已经复位，摄像头没有启用。

　　再往里走，一处货架歪歪斜斜地摆在店门口，撕掉包装的矿泉水瓶敞口倒在地上，无色透明的液体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混合气味。

　　是醚类化合物。

　　因为检修的缘故，地面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细微的痕迹得以保留，地上有几道长长的划痕，从形态来看，像是轮轴滚过留下的痕迹，这痕迹在拐角处分做两处延伸，一边向商场的卫生间，一边向货梯。

　　闹市行凶，按照常理大概率是因发生口角激情杀人。

　　醚类化合物的出现昭示着预谋的味道。

　　男卫生间门前脚印杂乱，女卫生间倒十分干净，可能是这批检修队中没有女性的缘故。

　　宋慈推开女厕所的门，没进去，地面上很干净，吸引住宋慈的，是墙壁上隐约的手印和刻意用脚擦去的滚轴痕迹。

　　几乎没有打斗的痕迹。

　　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吗？

　　如果是，那么为什么把受害者搬运到顶楼掷下，是凶手在泄愤？还是一种震慑？可凶手究竟想要震慑谁？又是出于何种目的，要采用如此极端且诡异的方式？

　　楼下警笛声越来越清晰，宋慈利落转身下楼。

　　与此同时，紧急出警的方遇和同事赶到现场，拉起警戒线保护现场，并疏散人群。

　　一个身形挺拔的人打着电话与方遇擦肩而过，方遇若有所感的抬眼，看见了青年左耳上两个熟悉的耳洞......

　　......

　　“您拨打的用户忙，请稍后再拨......”

　　接连三四个都没打通，金奕眉骨挺拔凌厉，投下一片阴影眼窝愈发深邃，此时眉头紧皱更加煞气逼人。

　　一辆扎眼的炫黑迈巴赫停靠路边，反常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围观，所有人的视线都逡巡在救护车和警车附近，金奕放下箍脑袋顶上的墨镜，戴上口罩，下了车门大步流星往人群中走，流言议论纷纷。

　　“里面发生什么了？这么多人。”

　　“听说有人跳楼了，幸好没砸到人，不过有挨得近的路人被溅了一身血。”

　　“卧槽，幸好你出门前非要上厕所，这不得被吓死！”

　　“网友网速都好快，发了好多现场照片，你要看看不？”男生想把手机在女友前晃了一眼逗女友，女生拳头捏紧威胁，“看锤子看！快走快走，真是吓死个人！”

　　越靠近警戒线，人群越拥堵，金奕只能硬生生地从密不透风的人群挤进去。

　　“挤什么啊！”被挤开的阿姨怒了。

　　金奕回头道歉：“抱歉。”

　　阿姨被一米九的大高个阴影笼罩，锋利的棱角和健实的肌肉让阿姨的怒火瞬间偃旗息鼓。

　　金奕不停向前，直到被民警拦住：“不准靠近！不准拍照！请保持距离！”

　　天气燥热、人声冗杂，燥意沉郁在心口。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两个熟悉的字飘在屏幕上，金奕荡在空中的魂才稳稳当当的钻进滚烫的躯壳，“你人呢！我打这么多电话你一个不接！”嘈杂的背景人声丝毫不能掩盖金奕压抑地怒吼。

　　“你转头，”丝毫没有被责问的难堪或愧疚，清清冷冷的声音从手机传出来，浇灭了所有的躁动，“我在你身后。”

　　金奕转过头。

　　宋慈一身沉闷的肃黑，姿势板正，清凌凌的目光看过来，显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形色各异的人群都成了背景。

　　一阵熟悉又难以言明的痒意从舌根上泛起。

　　乌压压的人头相隔两人之间，金奕往上提了提口罩，又低下头让脸藏得更严实一些，提一口气再往人群外挤。

　　两人闷头穿行柏油大道，金奕替宋慈拉开副驾的车门，等人安安稳稳的坐进去，才绕过车头去驾驶舱。

　　“为什么不接电话？”金奕扯下口罩，头微仰眼神向下睨着，是一个下意识高位审问的姿势。

　　宋慈拇指和食指摸索两下，侧过头直面审视的目光：“刚刚遇见有人跳楼了。”

　　金奕眉头紧锁，把人紧紧盯了半晌：“是不是被吓到了？”

　　“有点，”宋慈垂下眼，睫毛投下一排阴影，看起来有点可怜，“刚刚人太多了，没注意到你打电话过来，抱歉。”

　　“不用道歉，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作为队长关心一下其他同志的安全问题。”

　　宋慈别过头一晒，“嗯”了一声，望向窗外，侧脸泛起如玉的光泽，十分晃眼。

　　金奕收起那副严肃的表情，觑了眼“国贸商场”四字红字招牌，感叹道：“这地儿又出车祸又跳楼的，风水真差。”

　　然后一脚油门，把两人终于平平安安地送回宿舍。

　　另一边，知道自己新买的爱车屁股凹了个大坑的刘骞印堂发黑，一脸官司地模样，胳膊肘里夹着一叠烫手的合同，站在一家咖啡馆店前照着反光玻璃，随手打理几下身上妥帖的西服，拍了拍气馁的脸起了精神才迈进门槛，侍立两边的服务生立马迎上来：“欢迎光临，请问先生有预约吗？”

　　“有的，是上午十点半余女士的预约。”

　　“请跟我来。”

　　这位余女士和刘骞是大学同学，导演专业，上学时俩人一个专业第一，一个万年老二。

　　不幸的是，那个万年老二正是刘骞。毕业后刘骞拍摄了几部文艺片石沉大海，命中也没有贵人相助，十多年一番辗转，签约了如今的耀世娱乐，成为了一名籍籍无名的经纪人，手里仅有一名勉强够上三线大牌的女星。直到两年前天降好运，签下shining star！

　　相比导演世家出身的余女士，早已经在导演圈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精彩剧目。

　　服务员敲了敲虚掩的门。

　　“请进。”

　　替刘骞开了门，服务员便躬身退了出去：“有需要请随时按铃，祝两位用餐愉快。”

　　“谢谢。”

　　“骞哥，好久不见。”余女士一头利落的齐肩短发，双唇鲜红，脚踩漂亮的高跟鞋站在窗边。

　　“余大导演！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刘骞赶上前去握手，一脸打趣，“果然结了婚就是变得不一样了啊，现在居然喊我一声哥。”

　　“哈哈哈，这不是家里那位成天骞哥骞哥的叫你，我听多了也就顺口了。”

　　余女士的皮肤保养得十分白皙细腻，而刘骞已经开始微微发福，瞧着实在不像同龄人，余女士抿一口茶：“最近发生什么好事儿了？还有空找我喝咖啡。”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刘骞桌前摆着还是他几年前喜欢的咖啡，“这不是听说你来这边出差了，老朋友好几年没见聚一聚怎么了?”

　　刘骞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接着说道：“再说了，今年又一部大爆剧，我不得来沾沾光嘛。”

　　余女士笑了笑：“你就别打趣我了，你现在不也混得不错嘛，都是一线男团的金牌经纪人了。”

　　刘骞摆摆手：“嗐，什么不错啊，就那样吧，哪能跟你比啊，毕竟半路出家，很多事儿路子都不好走。”

　　“哦？遇到什么问题了？”余女士很是上道。

　　“唉，其实还真有点儿事想拜托你家那位，他人脉广。”话赶话，一沓合同就舔着脸拿了出来。

　　余女士顺手一接，在合同上扫过一眼就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点点头：“shining star参加全民偶像？全民偶像这节目挺火的，收视率很高啊！”余女士觑了一眼看见刘骞一脸不赞同，揶揄道：”你还看不上啊？”

　　刘骞在娱乐圈底层沉浮二十来年，自然有不同的眼光和自己的道理。

　　shining star作为仅出道了一年多的偶像团体，打造出高质量专辑与出圈舞台才是当务之急，如今粉丝基础并不牢靠，更应该认真训练，偏偏公司上面不知哪个脑袋挨了棒槌的策划在为他们筛选通告，硬是让他们一个新人男团参加选秀节目，作为飞行嘉宾莅临指导。

　　要不是一个接一个高奢代言，刘骞都要以为团里有人得罪了公司高层要整治他们。

　　刘骞当初还试图据理力争，抗旨不遵，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毫无商量余地，只能跪接圣旨。

　　想当初这个香饽饽男团摊他头上时，所有人都认为真是天降馅饼，毕竟四个人里，一个颜值出圈，一个自带资源，一个艺术创作，一个实力出众。结果等他开开心心把馅饼邦邦咬一口，发现竟然是画的大饼，属实磋磨人。

　　刘骞满目忧愁：“全民偶像节目爆火，节目粉丝众多，shining star不过才出道两年，现在要他们作为导师嘉宾去指导那些高人气选手，两边粉丝肯定也会吵起来。”

　　余女士笑了：“偶像该怕没得吵，哪里该担心粉丝吵架。更何况你那团里有一两个来头可不简单，他们要是介意早就一个电话取消行程了，你瞎操心什么？”

　　“他们最大的也就才25岁，哪能考虑到这些事情？我做经纪人不就是替他们操心这些事儿。”

　　“这么多年你还是爱替别人操心，要我怎么帮忙？”

　　“那真是太好了！《全民偶像》的导演你也知道，是出了名的不按常理出牌，合约里要求我也没意见，就想拜托你帮忙联络全民偶像副导演，让我有机会当面跟他沟通沟通，主要是希望剪辑后期减少一名成员的镜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