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遗症》千秋木

2、车祸

　　初秋的晨雾未散开，高楼的落地窗起了雾气，微薄的光亮被揉进云雾，难以揭开朦胧掩藏的真实模样。

　　宽敞的办公室里，脖子上吊着块和田玉菩萨的一个中年男子捧着手机等消息，无意识皱紧的眉头又用两手指把眉头撑开，略微稀疏的头发泄露出身在职场的辛酸卑微。

　　这位中年男子名叫刘骞，当红炸子鸡shining star男团经纪人。

　　今天早上shining star的队长金奕等到全民偶像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扛着摄影机在楼下等待，才懒洋洋地给刘骞发来消息，说几天前宋慈离开宿舍，至今未归。

　　临时在沙发上打盹儿的刘骞火急火燎地从工作室沙发上扑腾下来，给宋慈打了好几个电话没人接，立马开着自己的宝贝奥迪赶往宋慈的私人住所，按了半天门铃没人应，手机突然一震，刘骞看到来电显示瞬间舒展眉眼，手指在屏幕上急切地一滑，接起电话：“你个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

　　……

　　半小时后，年轻漂亮的女助理推门带着宋慈走进办公室。

　　宋慈是极具攻击性的帅气，眼尾上挑，鼻梁高挺精致，左侧还有一颗黑色小痣，嘴唇丰盈，显凶又艳丽逼人。

　　“骞哥。”

　　刘骞朝着推门的响动侧过脸，一段时间未见，乍看一眼仍会被这样浓墨重彩的长相惊艳，刘骞随手敲敲书桌：“昨天怎么不回宿舍？”

　　女助理极有眼色地退出办公室。

　　宋慈坐在沙发把帽子一扒，黑茶色的头发一团乱，脊背成一条流畅的直线，显得正襟危坐：“临时有事。”

　　“嘿？你好歹尊重尊重为你劳碌奔波的经纪人行不行？小朋友上学迟到都能找借口说扶老奶奶过马路，你都懒得敷衍我一句。”刘骞横眉竖眼。

　　“……抱歉，本来昨天是计划回宿舍准备录制工作，但是一个朋友突然有急事需要帮忙没能走开。”

　　刘骞不想打探艺人不愿透露的私人生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只交代一声：“节目录制前有突发事情以后还是提前支会我一声，我也好把后续安排好。”

　　宋慈这才收回一幅神不思蜀地模样，点点头，刘骞瞧他面色苍白，嘴上没什么血色，转而问道：“你过来的时候吃早饭了没有？”

　　“吃了。”

　　刘骞属实是一个称职的老员工，瞬间欣慰道：“这就好，看来平时我跟你说的你还算记心上了。当偶像得控制体脂率，你本来就低血糖，平日又经常不按时吃饭，不要在年轻的时候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等身体真出大问题可有你罪受！”

　　“……”

　　宋慈敛下眼，盯着眼前刘骞外套的拉链头发呆。

　　习惯了宋慈沉默寡言，刘骞开口跟倒豆子似的叭叭个不停：“你这两天好好休息，过几天的录《全民偶像》节奏紧，综艺又是半开放式录制形式，在那样的环境下心理压力也会比较大，虽然《全民偶像》作为我们shining star的综艺首秀是很不错的资源，但是……”

　　刘骞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面对宋慈坐着：“节目热度高，主办方权利大，经常跟知名娱记合作宣发炒作新闻，炒作可能会超出我们的预期，你自己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语气跟哄孩子似的。

　　宋慈点点头：“我明白。”

　　看见宋慈乖巧地模样，刘骞试探着问：“咳咳，小慈啊，你觉得金奕他们三个人怎么样？”

　　宋慈慢吞吞回答：“还行。”

　　没想到是这么简略的概括，刘骞继续试探道：“你们从组队练习到现在也差不多有两年了，但是我们也没能一起私下吃个饭，等《全民偶像》录制结束，我们五个人找时间一起聚个餐？”

　　“嗯。”宋慈不甚在意。

　　像是终于确定了某件事情，刘骞心神一稳:“对了，最近网上很多网友猜测你要解约，你的个人微博不在我手上，我不能及时处理，待会儿我会你的工作室那边尽快发微博澄清……”

　　突然有人敲门，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刘骞对着门口说：“请进。”

　　“小叔，宋哥，节目组说在车上两人一组分开做前采，宋哥可以稍后出发。”刚刚的女助理是刘骞的侄女。

　　“好，让金奕再等一会。”刘骞点头示意。

　　根本不在意还有第三人在场，宋慈顿了几秒，像是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骞哥，我确实有解约的打算。”

　　本来无意八卦的助理一下子悄悄瞪大眼！出门的脚步不由得缓了缓。

　　“……啊！？”刘骞猝不及防的本人亲口承认的“单飞”吓了一跳。

　　“可能综合考虑来看，工作室认为我个人出道可能更好。”

　　解约一事宋慈从未提出，传言都是胡乱杜撰的，不过就这么巧，有网友神机妙算地把宋慈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

　　现在的shining star完全的靠着宋慈黑红的热度撑起一片天，如果宋慈真的走了，shining star估摸着还有点前途未卜的意味。

　　刘骞细细琢磨了刚刚那话的后半截意思，装模装样地咳两声儿：“唉，你可要想好，团队在公司资源投入和影响力等很多方面都比个人更有优势。”

　　“我知道，谢谢骞哥。”

　　“哎，你自己想明白就行。”

　　“对了骞哥，我……想多招一个生活助理。”

　　刘骞用疑惑的眼光询问：“？”

　　“生活助理我想找个熟人，方便平时处理一些私事。”

　　刘骞想起他头上的金主，立马心神领会地闭上嘴，唏嘘般地叹口气，“当然没问题。”

　　说着拍拍宋慈的肩膀，“赶忙收拾收拾回宿舍，人家节目组锅里的水都开了，就等你这只鸽子下锅了！”

　　助理驾着刘骞的车，一路平稳，宋慈戴着口罩坐在后座，翻看微博上的热搜。

　　shining star有三个月未出席活动了，团队在公司的安排下准备新专辑的发行，大部分时间都在舞室，特别是底子最差的宋慈，有时候还在舞室里不留神直接睡到半夜，深居简出，因此这三个月，宋慈的独家狗仔吃了个空，垫底的业绩逼得他都想要转行了。

　　就这么背影的照片都没几张的一个人，几乎隔三差五就挂在娱乐榜热搜上，比如“宋慈新照片”，“某演员大变样，疑似以宋慈为整容模板”，“内部消息，宋慈将客串白军导演新剧”，“宋慈拒绝全球顶奢代言邀请，内情竟然是……”，“独家爆料，宋慈将出席《全民偶像》作为特邀嘉宾”，最新近的就是“四缺一，宋慈单飞”这个词条，甚至勉强进入了全榜单的前20。

　　真真假假难辨。

　　黑色轿车遇到红绿灯缓缓停下。

　　“嘭——”

　　一辆车从后面冲撞上来，手机脱手飞出，安全带稳稳束缚住宋慈差点飞出去的身体，还好追尾车的车速不快，宋慈仅是耳鸣了一瞬，赶紧看向开车的助理：“你没事吧？”

　　“没事。”助理转过头摆摆手，担心地左右端详后座的宋慈：“你呢，哪儿碰着没？”

　　宋慈扣上帽子，蒙上口罩：“我也没事。你打电话给骞哥，我去看看情况。”

　　“哎！你别下车……”

　　还没等话说完，宋慈就下了车，助理打开危险警告灯，立马跟着下了车。

　　追尾的是一辆普通的白色轿车，估计车主刚刚才缓过神来，现在才从车上下来，是一名中年妇女，打扮较为朴实，因为犯了错显出几分畏怯，看见两位“受害人”双手不安地捏在胸前，“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没注意到红灯亮了。”

　　宋慈看了眼明显凹陷的车尾，肇事者顺着眼神看过去，额头都冒出了冷汗：“你们说个数，我一定照价赔偿，一定请你们别报警……”

　　“不报警保险公司不会赔偿，你会承担更高额的赔偿。”

　　“千万别报警！”宋慈皱着眉奇怪地看了肇事人，肇事人也觉得自己反应有点大，眼神飘忽不定，“家里有小孩马上要求职了，我担心报案有影响。你说个数，我一定转给你！一定转给你！”

　　一边说一边对着两人连连鞠躬。

　　正在和痛失爱车的车主骞哥通话的助理一个箭步上前，连忙制止她，朝着宋慈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他赶紧去其他地方避避风头，周围已经有路人开始拍照了。

　　趋近市中心的地方人来人往，一场车祸惹得好事者已经拿起手机录像，宋慈只能埋头走进一家相对人烟稀少的咖啡厅。

　　手机一震。

　　“我让金奕来接你了，你一个人注意安全，最好不要让粉丝注意到你。”发信人刘骞。

　　压低的帽檐，严实的口罩，这样“低调”的全副武装不让别人注意反而困难。

　　等宋慈坐进咖啡厅拐角，无孔不入的打量视线才被隔绝。

　　估摸着好一会儿，两个人经过宋慈的位置。

　　利落的短发披散肩头的姑娘眼睛亮亮的，斜挎黑色运动单肩包，包上还挂着宋慈粉丝后援团出品的可爱糯米糍玩偶，玩偶肚子上别着绚烂的铭牌，手里捧着朱砂檀底木盒跟朋友展示，盒子木纹深刻清晰，开口处贴上黄底红字的封条。

　　她的朋友被几乎遮挡住，只恍惚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像是着急赶来。

　　“其实我也没在咖啡厅等多久，我刚刚去拿三天前买的辟邪玉了，大师说要在他晨礼后晌礼前过去拿。”

　　“选这个时间是有什么讲究吗？”

　　“大师说晨礼刚刚结束，世间浊气最少，这时候后打开开光的辟邪玉最灵！”

　　咖啡厅里流淌的沉缓的钢琴曲临近收尾，两个小姑娘的谈论声也逐渐散在人烟中。

　　没过太久，金奕甩了一条定位过来：“商场附近堵车，还有七分钟到。”

　　两人不过距离近500米，宋慈打算顺着导航走过去，路过商场门口，两边伫立几个等人高的由银色绞架拧成的双翼天使，天使们手里捧着一个剔透的心，这颗心被娇艳的红玫瑰拥蹙，每颗心上都穿刺了一根细细的银色钢索，所有线收束在商场顶楼上的一点，所有天使抬头向上看着牵引着所有心脏的一点，天使没有五官，没有眼睛，却让人感知到虔诚。

　　宋慈顺着钢索抬头看向那一点，矗立原地。

　　一个黑色人影与那一点重合。

　　在他的瞳孔里慢慢放大。

　　“嘭——”

　　她倒在天使绞架的中心，用迸溅的血肉供养双翼天使被蛀空的心脏。

　　墙皮剥脱到满目荒凉的旧日影像，与眼前高楼鳞次的闹市荒唐重叠，伴随着炸破耳膜的恐惧尖啸，刺激神经陷落万丈深渊后粉身碎骨的惨痛幻觉，和温热鲜血从指尖蜿蜒滴落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