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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不速之客 ...

  •   归家途中暴雨倾盆,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家奔。

      推开摇摇欲坠的柴扉,天井已成汪洋,浊水裹着柴屑漫过门槛。

      崔弘蹚水摸向梁柱,惊见础石已泡得发胀——这唐时的木构宅院,到底比不得现代混凝土经淹。

      “完了……”贺梅娘跌坐在泡发的粟米袋上。

      崔棠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咳出泪来:这悲惨的穿越命运,真是回回挑战她的极限。

      那廊下垂着的熏梅架竟在雨幕中自转,倒是像个水车,灶屋里漂浮着各种筐子、篮子,幸而还有些食物和药材都挂于梁上才幸免于难。

      崔弘愣了半晌,突然扯下襕袍扎紧裤腿,抄起豁口陶盆:“棠儿取石子堵漏,梅娘与我舀水!”

      抢救完灶屋他又赤脚踏在泥水里,肩头搭着不知哪来的半截青竹管。

      “要斜切三寸。”他比划着对女儿解释,“这地方没有水泥,得靠竹节天然弧度导水。”

      崔弘手头功夫熟练,待雨停时青竹搭成的引水架已具雏形:榫卯接口处缠着浸过桐油的麻绳,虽比不上现代排水管,倒比原先的陶土渠耐用许多。

      直到骤雨初歇,一家人才安顿下来。

      崔棠攥着艾绒团猛吹灶膛,青烟呛得她泪眼婆娑。

      贺梅娘蹲在竹制引水渠前,指尖掠过新砌的石灰层:“这法子虽不及抽水马桶,总强过日日洗……”

      崔棠皱眉听见似是有人来,忙截断她的话:“货郎说长安贵人如今都这般修葺。”

      “梅娘家里有艾草吗?囡囡起了疹子……”周娘子拍门声混着女童啼哭撞破夜色。

      “这是怎么了?”贺梅娘忙迎上前去。

      “前日求的符水,”周娘子颤抖着撩开囡囡衣袖,臂上红疹密如星子,“往常饮完便消的……”

      崔棠瞥见那符纸朱砂晕染处歪歪扭扭写着“慈恩寺”几个墨字,忍不住想揭破骗局:“那玩意──”

      贺梅娘截断话头:“艾草熏蒸后若还发热……”她将晒干的艾叶捆成灸条,“务必请赵郎中来。”现代都有人信这种偏方,与古人论科学显然没用。

      周娘子忙点头应是,匆匆离去。

      夜里,更鼓声惊起夜鸦,茅山溪边火光摇曳。

      隔壁王家小儿哭啼一直不断,听得人十分揪心。随后有车轮“吱呀”停下的声音,脚步声进进出出,后半夜方才安静下来,想来最后还是请了大夫。

      崔棠一向有声音就睡得不安稳,何况心里还记着事儿。干脆趴在窗边就着月光写写画画,盘算如何赚到一贯钱:“阿耶工钱二百三十文,卖果子得六十五文,卖饮子扣完钱得三十五文……”

      算完她忍不住哀嚎:“才不到两百文,一贯钱可是一千文呐!”

      忽闻院外竹枝簌簌作响——

      “谁!”她屏息抬头,正对上一双惊慌的三角眼,正是大堂兄崔林。

      她抓起案头剪子冲出房门,只见一道黑影跌跌撞撞翻过矮篱。她待要追却听正屋传来崔弘的咳嗽声,竟由着他翻墙遁去。

      “棠棠,别追了。”贺梅娘披着外衫从正房出来,“穷家破院有何可图?”

      崔弘查探一番并未少什么东西:“你阿娘说的是,以后把重要东西锁起来。”

      崔棠无语,这长房还真是阴魂不散,以后遇到他们可得留个心眼。

      忽听得灶屋有动静,她打开房门见梁上有碎屑飘落,月光透过大开的窗棂照见半枚革靴印——

      这崔林也是奇怪,长房多少算个富户,什么吃的没有来她家偷?

      次日晨雾未散,茅山溪畔的官道已扬起黄尘。

      崔棠踮脚将“崔记饮子”的幌子系上竹竿,旧床单改的青布在风里舒展。

      “阿娘快看!”她扯着贺梅娘衣袖雀跃。远处尘烟里,数百役夫的草履正踏碎晨露。

      贺梅娘忙往陶瓮里撒最后一把乌梅,用勺子搅得糖水翻涌。经过几次调制的乌梅汤,除了陈皮、甘草,还加了藿香、山楂,饮之酸中带甜,解暑生津。

      王仁的甜瓜摊忽地爆出稚童嬉闹声,周娘子拎着襦裙追打囡囡:“小猢狲!晨起才退热,你就别乱跑了!”

      那皮猴囡囡顶着一头红瓤窜进役夫人堆,倒引来帮口干舌燥的夯土汉子来买瓜。

      “周婶,囡囡好些了吗?”崔棠问道。

      “可多亏了你阿娘提醒,你王叔连夜去乡里请了刘大夫来,说是热疹,夜里吃了药退了烧就好了,”周惠娘手里拿了个甜瓜边说边走到崔家摊子前,“尝尝这瓜,再有一个月就更甜了!”

      “惠娘快别客气了,你也尝尝这乌梅饮,”贺梅娘忙打了筒饮子递过去,“近日天变得快,小孩身子不如我们壮实,是得多看顾一二。”

      “要想小儿安,三分饥与寒是不是?”崔棠笑道。

      “正是这个理呢!”周惠娘抿嘴打趣道,“没想到棠娘小小年纪竟懂得照顾小儿了。”

      崔棠不好意思地吐舌:“哈哈,阿娘说的……”

      “客官尝尝这消暑饮?”她踮脚招呼过路役夫,“加了藿香、薄荷、金银花,最是祛暑解乏!”

      “小娘子倒会挑时辰。”领队的将作监匠人抹了把汗,腰间革囊里探出鲁班尺一角,“这新官道要通到杭州盐官县,你们算是赶上好营生。”

      有巡道的胥吏路过,崔弘捧着竹筒递上:“乌梅饮子用井水镇过......”

      “无市劵敢私设摊肆?”穿赭色圆领袍的录事不屑地看了眼竹筒,抬脚就要踹翻陶瓮。

      崔棠早有准备,忙将早备好的油纸包塞过去,里头裹着四块淋了饴糖的凉糕:“您先试试这凉糕,井水里冰过的,正合解暑。”

      胥吏指尖触到油纸包下沁凉的铜钱,话锋陡转:“既是乡民义举,那便允你们再此设摊,只是每日需缴纳十文。”

      “多谢官爷!”

      不多时官道两侧已支棱起不少苇棚,穿短褐的摊主们抡着芭蕉扇驱蝇,新剖的甜瓜淌着胭脂水般的汁液,胡饼炉里炭火爆出噼啪星子,惹得过路骡马连连惊嘶。

      “三文管饱!”络腮胡汉子将胡饼拍得震天响。役夫们攥着汗津津的铜钱,宁可多买两个硬饼就着生蒜啃,也舍不得花半文换盏饮子。

      日头毒辣辣炙烤着官道,崔棠倚着新扎的苇棚挥动蕉叶扇。

      青竹筒里的双花饮凝了层水雾,汗珠子顺着她鼻尖砸在泥地上。远处王叔的甜瓜堆被晒得蔫头耷脑,连囡囡都蜷在箩筐阴影里吐舌头。

      忽闻一声惊呼,官道东头乱作一团。二十来个役夫扛着丈余麻石踉跄倒地,当先的黝黑汉子面如金纸,汗湿的短褐紧贴在虬结的背肌上。

      “快抬阴凉处!”崔弘一个箭步冲去。

      贺梅娘忙掀翻竹案腾出空地,崔棠捏着装解暑饮的竹筒挤进人堆。

      “得罪了。”她掐着汉子人中灌下饮子,薄荷混着藿香的凛冽气息惊得围观役夫连退三步。

      人群里忽有人高呼:“这不是张把式么!”

      须臾间,张把式喉头滚动着睁开眼,恰见崔弘捧着豁口陶碗憨笑:“老哥且润润嗓。”装着乌梅饮子的碗底还沉着未滤净的梅核。

      待到日落时分,崔家苇棚前已乌泱泱围满歇晌的役夫,青团与胡麻饼早被哄抢一空。

      崔棠美滋滋地闭眼听着铜钱叮当落进竹篓的声响,这一日下来少说能净赚五十文。

      这几款消暑饮用料多取自山上或自家菜地,只少数药材购自药铺但用量极少。几日下来,崔棠床底下装钱的小陶罐又渐渐满了起来。

      三日后恰逢朔望大集,一辆油壁驴车停在溪桥村口。

      崔梨掀开青绸车帘,泥金披帛映着杏子红襦裙,朝崔棠伸手:“三娘快些!再晚就赶不上啦!”

      崔弘笑着将几个竹筒饮子塞进车窗:“你们五叔母新制的乌梅汁,仔细防着暑气。”

      话音未落,车帘后探出只油乎乎的小手——崔柏举着咬剩的樱桃毕罗,嘴角还沾着胡麻粒。

      她忍俊不禁地笑道:“柏弟这都吃饱了,去市集那还吃得下呀?”

      崔桃用手绢给崔柏擦了擦嘴,轻声笑道:“你可别小看他,他呀——这才刚开始呢!”

      崔棠扶窗坐定时,正见崔柏把最后一口毕罗塞进荷包,活像只屯粮的松鼠。

      崔梨忽地拽过她衣袖,腕间鎏金跳脱碰响车壁:“听闻你阿娘极擅厨艺,赶明儿来杭州城开间酒楼......”

      感情这一家子都是吃货。

      “姐姐说笑了!”崔棠忍笑道:“眼下能攒够摊肆钱便是万幸,哪里敢想什么去杭州?"

      崔桃忽从香囊抖出粒金丝梅脯塞进崔棠口中:“要我说,五叔母这手艺配上棠姐姐这脑袋瓜,合该去长安平康坊支摊!”

      她发间步摇垂珠随车晃荡,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畅想:“届时我们日日去蹭吃,省得柏弟总偷供桌上的金丝蜜枣。”

      崔梨伸出手轻点崔桃的额头道:“你连长安城门往哪儿开都不知晓,还日日去吃呢!”

      崔棠望着车窗外粼粼春水轻笑:“若真能在长安开铺子,定教三位尝遍那什么龟兹奶酥、波斯糖缠......”还有后世那些奶油泡芙、雪糕冰激凌……

      几人的欢声笑语惊起草丛白鹭,驴车在官道上扭出串歪斜的辙痕。

      沿街毕罗铺飘着樱桃甜香,有卖“透花糍”的娘子将豆沙捏作牡丹状,看得崔棠啧啧称奇。

      崔梨停在卖蔗浆的摊子前,铜钱大的青瓷盏要两文钱,小童们却围得水泄不通。

      这不经让崔棠想起那失败的卖蔗经历,她和阿娘近日只拿那竹蔗煮消暑汤,连熬糖也搁置了。

      “若舀些冰井镇的雪梨片,再浇这甜浆...……”崔桃咬着手指嘀咕。

      “三娘快看!”崔梨兴奋地指着西市口,糖画艺人正舀起琥珀色饴糖。

      小胖墩崔柏早挤到最前头,举着铜钱嚷道:“要虎头!要虎头!”

      崔棠却被角落里老丈吸引——他脚边陶罐里凝着灰白糖块,细看竟是未脱色的粗糖。

      “小娘子识货,两百文一斗。”老丈敲了敲罐沿,“这是南边来的蔗糖,虽比不得波斯石蜜,胜在价贱。”

      “三娘想要吗?”崔梨见崔棠抚着糖块沉吟,解下银丝蹙金荷包,“我攒了些私房……”

      “不是价钱。”崔棠指尖捻开糖粒,“若能提纯成白糖霜……”

      她脑海中闪过现代的白糖,若能研究出提纯之法,定大有可为。

      归途驴车里,崔棠忽觉袖口微沉,崔梨正将银镯褪到她腕上:“权当入股。”

      崔棠失笑,推托不得只得暂且收下,打算寻个由头再还给她。

      夜里崔家灶屋热火朝天。

      崔弘崔弘赤膊抡起石杵捣碎野蔗,青绿汁液顺着石槽流入陶瓮。

      “应当要反复曝晒几日。”她指着改良后的连锅灶解释,“第一道汁做饴糖,第二道可熬红糖。先试试!”

      柴房檐角的竹风铃突然乱响。

      崔棠攥紧捣药的石杵,青碧裙裾扫过新铺的石灰地——这几日总觉得凉糕不够吃,莫不是崔林又来偷食?

      “哐当!”

      半人高的柴堆应声而倒,月光从漏窗斜劈进来,正照见蜷在草垛后的黑影。

      “出来!兀那小贼,让你偷东西!”她猛地挑开草垛,举起石杵就往前面猛打。

      一声闷哼,一个苍白少年裹着残破的暗纹锦袍滚落,他踉跄起身时,衣袍一角浸着暗红血渍,半块胡麻饼落在地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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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无榜隔日更,走过路过点点收藏吧~ 段评已开,欢迎留个爪印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