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娘家外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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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家的待客之道，倒是新鲜。”少年讥诮声里掺着虚喘，剑眉下那双眼却亮得慑人。
崔棠没想到此人竟不是崔林，一时有些愣住。
“别嚷！”少年突然暴起，掌心短刃抵住崔棠咽喉，惊得她心怦怦直跳。
近看才发现他面色惨白，剑眉凝着冷汗，崔棠刚要伺机逃脱，这少年已然昏厥倒地。什么情况？
“棠棠？”贺梅娘举着蜡烛寻来，看到眼前景象，手中蜡烛险些脱手。
她指尖发颤地检查崔棠上下，见无伤痕才长舒口气：“菩萨保佑......”这才看向昏死过去的少年。
她蹲身探向少年颈脉，忽地忆起原身雪夜昏迷被崔弘所救的旧事，“还活着，谁家小郎君这么可怜，怕不是遇了山匪。”
贺梅娘不管愣在原地的崔棠，碎步跑出去唤崔弘进来照看，然后忙忙叨叨去寻可用的药材。
崔棠叹气，她这阿娘真是心软。她拧了方湿葛巾，就着烛光拭去少年面上尘灰，这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剑眉斜飞入鬓，眼眶深邃地不似江南人，偏生肤色白得很。
崔弘笨手笨脚地扒下血衣，两人合力把少年抬到干草堆上。
贺梅娘已抱着药碾冲回，又递了碗药汤示意崔棠喂药。她将捣烂的鱼腥草敷上创口，少年在剧痛中闷哼，汗珠顺着锁骨滚进粗麻中衣。
崔棠正准备喂药，突然一双手擒住她手腕，惊得她把药碗摔在竹席上。
那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苏醒，他挑眉问：“这是何物？”
“躺下！”崔棠将人按回草堆，野菊花混着藿香的药汤泼在粗陶碗里，“这要是发了热，神仙也救不了。”
毕竟这是没有抗生素的古代。
少年指尖薄茧擦过她腕间红绳，突然闷哼一声松了力道，怕是牵动了腰间渗血的伤口。
“倒是个俊俏贼。”崔棠无奈地给他重新包扎了伤口，手指触及精瘦腰身，脸竟有些发烫，她也是太久没见小鲜肉了。
少年望向被包扎成蝴蝶结的葛布，嘴角抽搐：“小娘子倒是心善，只是这手艺……”
崔棠反手将余汤灌进他口中：“这是消炎……呃治伤的药，爱吃不吃！”
“汪汪汪！”
窗外忽传来犬吠声，崔棠推开窗缝，见十余盏风灯沿着溪岸明明灭灭。
少年瞳孔骤缩，翻身滚进柴垛深处。崔棠正要探头去看看仔细，忽被拽着跌进稻草堆。
少年气息拂过耳际：“别动。”
十盏风灯晃到篱笆外，崔棠的后背紧贴着少年温热的胸膛。
混杂着血腥气的沉水香钻进鼻孔，她抬头正撞见少年下颌绷紧的弧度，月光将他鼻梁勾勒成寒刃。
“不知官爷敲门何事？”贺梅娘提着油灯迎出去，杏色披帛被夜风掀起一角。
大刀劈开竹门，七八个蒙着面的玄衣人涌入院中。
崔棠抄起灶台草木灰就往身后捂，少年白玉似的面庞霎时蒙了层灰，偏生被呛得闷咳出声。
崔棠急得戳他肋下：“闭嘴！”来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她可不想小命不保。
领头人用刀尖挑起晾晒的葛布：“可曾见过个白得扎眼的受伤少年？”
月光掠过时，崔棠看清他虎口纹着青色蝎子。
“不曾见过……”贺梅娘又好似想起什么补充道：“晌午溪里倒是扑通一声，似是野彘落水一般。”
崔弘适时补了句：“官爷有所不知，这茅山溪急得很，若是有人落水，怕是这会儿都冲远了！”
领头人握刀的手顿了顿，正要挥手示意搜查溪岸。
“哐啷”一声，崔棠低头看滚落脚边的门栓欲哭无泪，是方才她见人要离开一松劲，不慎撞落的。
眼看蒙面人就要走来，她一个箭步抄起煮柘浆的陶罐走出灶屋，又佯装被门槛绊倒：“阿娘快瞧！这锅又熬糊了！”黑红糖浆“滋啦”漫过领头人靴面，惊得蒙面人跳脚后退。
贺梅娘疾步上前揪住崔棠耳朵：“败家丫头！熬了整宿的糖霜全糟蹋了！”
崔棠顺势跌坐在地上“嘤嘤”假哭：“呜呜阿娘别打……我再也不敢了……”泪珠子没挤出几颗，倒把灶灰全抹在了脸上。
蒙面人见状嫌恶地甩着靴子退开，崔弘已默不作声挪开柴垛，露出半缸腌得发黑的芥菜。
蒙面人刀尖戳进菜缸搅了两下没什么发现，骂骂咧咧地撤出了院门。
待马蹄声渐远，少年才从梁山一跃而下，像崔家三口抱拳行礼：“多谢诸位救命之恩！在下穆云，家中行二。”
贺梅娘上前扶起穆云，拍着胸脯惊魂未定：“太吓人了！小兄弟，这些人是来找你的吗？”
穆云指节攥得发白，话音里掺着三分苦笑：“是，他们已经追了某多日了。诸位放心，天亮某就离开，绝不给你们添麻烦。”他抬手抹脸，草木灰簌簌落下，露出耳后一抹玉色。
崔棠忍不住直言：“已经添麻烦了……也不知那些人会不会杀个回马枪，我看你还是别乱跑的好！”
“只管住下！”贺梅娘怜惜地看着穆云，“你这一身伤可经不起折腾。”
“这……”穆云迟疑着没答应。
贺梅娘又捧着陶碗碎步近前：“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你是我娘家外甥吧！住多久都行！”
“阿娘……”崔棠实在是没想到贺梅娘同情心如此泛滥。
穆云看着眼前这神色柔和的妇人，心底一酸，原本要离开的话脱口就变成了：“那就……叨扰了。”
“这就对啦！”贺梅娘指尖沾着褐黄药膏往少年颈侧涂抹：“二郎试试这药膏？你这肤色可不像村里人。”
看到贺梅娘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关心，崔棠在一旁撇嘴：“白皮灯笼抹煤灰，夜里倒能当灯笼使。”
柴房烛火摇曳，照见少年褪下的锦袍内衬绣着银丝卷草纹。
崔棠扯着贺梅娘的衣袖出门，悄声道：“阿娘，这人这哪是落难少年，分明是块烫手山芋，你不该留下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若是那些人不来，就让他走了也好。但他们来了，我们还帮着遮掩了就已经惹祸上身，不如帮到底。”贺梅娘温声解释。
也是，看那人的穿着，说不定还能得点回报。这么一想，崔棠就不再埋怨，还去搬了晒干的茅草来给穆云铺床。
几日下来，穆云倒也勉强像她的表兄了。
晨光熹微，崔棠正把第二锅柘浆倒进陶瓮。虽用麻布过滤了几遍残渣，浆体依旧很浑浊。
穆云盘腿坐在柴堆上啃胡饼，深邃的眉骨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涂了膏药的面皮仍透出三分玉色。
“再看要收钱。”少年忽然出声，惊得崔棠手一抖。
“美得你！”她甩着滤布瞪他，“今日不把这糖做好，咱俩都别吃饭！”
贺梅娘挎着竹篮跨出院门，杏色披帛扫过新扎的茶幡：“棠棠记着给二郎补补衣裳，你阿耶这衣服袖口破得能钻山雀了！”崔弘闷头跟在身后扛起几支甘蔗，粗布短打被露水浸得深一块浅一块。
日头爬上檐角时，崔棠第三次打翻陶罐，柘浆在灶台漫成黏糊糊的琥珀。
焦糊味弥漫着整个屋子，穆云抱臂倚着门框嗤笑：“胡商都用石蜜，小娘子倒玩泥巴。”
“闭嘴养你的伤。”崔棠甩去额角汗珠，粗麻襦裙溅满黏腻的水渍。
穆云突然夺过陶罐：“要这般晃。”他手腕急转，液体在瓮中旋出漩涡，草木灰裹着杂质沉到底部。
“你怎会……”崔棠话音噎在喉头，灶火将她耳尖烧得通红。
少年舀起勺清亮浆汁，得意之色日头还晃眼：“这陶瓮蓄热不均，你该用铁镬——”
院门忽被撞响，两人同时扑向窗缝。
三个货郎打扮的汉子正在篱外张望，领头人虎口青蝎刺青在日光下泛冷，赫然是那夜的蒙面人。
“兄长！”崔棠突然扬声，抓把草木灰抹在他颈侧，“还不帮我把石臼洗了！”
屋外的人透过漏窗只见个灰头土脸的少年蹲着刷石臼，粗麻衣领下隐约透出溃烂红疹，嫌恶地啐了口转身离开。
崔棠被吓得心怦怦直跳，却看穆云倚在柴堆上剥蔗皮。少年指尖翻飞如燕，倒衬得自己方才的窘态像个稚童。
蔗汁在瓦罐里腾起琥珀色浪花，撇去浮沫后崔棠扯了木材，用炭火蒸发水分，缓慢搅拌至汁液粘稠。过了片刻，糖膏在瓮中已泛出蜜色，再加入备好的糯米浆，崔棠终于制成一瓮糖膏。
穆云倚着柴垛笑她：“小娘子若在西市支摊，记得挂个‘初学’幡子。”
崔棠甩去额前碎发道：“比不得郎君装咳的本事，晌午那疹子画得挺像。”
“快尝尝新摘的……”贺清蕙携着夏日余温的山风撞进门来：“呀！这糖膏是成了吗？”
崔弘从她身后探出脑袋：“我们棠棠这么聪明，自然什么都会！”
贺梅娘指尖沾了点糖浆往嘴里送：“甜着哩！就是粗了些。”比不得现代的糖细腻。
崔棠比划着扯过崔弘，指着墙角修窗棂的边角料道：“阿耶用木模把这糖浆塑成骰子块如何？这般既好取用，也好贩卖。”
贺梅娘想起现代的方糖，也觉得这样甚好。
穆云吃着篮子里的山楂，果核“噗噗”吐进灶台。
“穆小郎君好牙口。”崔棠阴阳怪气地道：“病秧子偷吃酸果，也不怕倒牙。”
少年两指夹着山楂在她眼前晃，缩手躲过她抢夺：“小娘子若馋了，求我就给你……”
铜勺当啷敲在釜沿，崔棠抄起竹筛作势要打，谁能料到自己现在要跟古代小鬼斗气。
落日余晖恰掠过穆云眉骨，映得他睫毛镀了层金边。他挽起的袖口，露出小臂内侧未擦净的雪白肌肤。
崔棠抄起药杵往他臂上抹灰：“灰掉了！想让追兵逮去当雪貂卖？”
穆云闪身避开，后腰撞翻滤布架：“凶婆娘将来……”话音未落被贺梅娘塞了满嘴山楂，酸得皱起鼻梁。
贺梅娘忍笑：“二郎来搭把手，取些青团，就在……”她指尖尚未点向房梁，穆云已踩着柴垛摘下左数第二个竹篮。
崔棠手中竹筛“啪”地扣在案上：“好啊！我道这些日子总是少了吃食，原来你就是那只偷食猫！”
“某不过取些边角料！”穆云耳尖泛起薄红，梗着脖子将青团拍在竹匾。
“再说我也不是白拿的，待我摆脱那些个讨厌的尾巴，定会报答的……”他声音越说越小。话音未落，腰间忽洇开血痕，原是踮脚扯动了伤口。
崔棠翻着白眼一只脚踩上木凳：“瘸腿孔雀逞什么能。”
木凳忽地一晃，少年滚烫掌心已贴住她腰侧，另一手将竹筛挂上房梁：“扶稳，摔了可别赖我。”
贺梅娘早已习惯了这两人的官司，她捻着野山楂思忖道：“这糖和山楂煮烂，可做消食饮，还得配上陈皮……”
“还能做糖——”崔棠猛地咬舌，把“葫芦”二字嚼碎了混着唾沫咽下，“糖霜山楂球！用竹签串了，定比胡商卖的毕罗招孩子喜欢！”
穆云拈起颗山楂在指尖转：“小娘子若求我，倒能教你个秘法。”
他停顿半晌，见崔棠不搭理，又把果核“咻”地射入墙缝道：“用蜂蜡封口，装进竹筒悬于井内，少说能存一月。”
崔弘扛着柴从屋外路过嘀咕道：“净瞎折腾。”
更漏滴到子时，崔棠起夜见灶房亮着光。
崔弘正就着月光劈竹筒，篾刀在节骨处轻旋，竟削出螺旋纹的密封口，地上散着七八个成品。
“阿耶？”她轻唤。
崔弘慌忙用麻布盖住竹筒：“这就睡。”
崔棠抿嘴偷笑，也不打算戳穿他这嘴硬心软的毛病。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娘家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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