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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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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想化作星空,用无数双眼睛望着你。
——柏拉图《星》
我睁开惺忪的睡眼时,夏天毒辣的阳光已经透过烟灰色窗帘照进我的房间了,十字形交织的亚麻质地窗帘有着针线无法缝合的细微缝隙,阳光便无孔不入地侵占了这些缝隙,这一缕到达了地板,那一缕到达了书架,还有一缕到达了墙壁。由于刚才一直盯着光线,我由眼冒金星过渡到眼前发黑,于是我揉了揉眼睛,望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十点三十五,已经快到中午了。果然是假期的第一天,睡个懒觉不仅没有罪恶感,反而有种满足感。
我听到客厅的电视机传来足球赛的解说声,便踩上拖鞋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一瞬间,阳光彻彻底底地占据了我的房间,我的房间也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完□□露给了太阳,开了窗却没有一丝的风吹进屋,反而有一阵闷热的感觉。我走出房间,妈妈已经去花店了,爸爸津津有味地看着绿色屏幕里的一场足球赛,看到我出来,他瞄了我一眼后眼珠又重新返回电视机。
“起来了?大懒虫,早餐在桌上。”
我看到饭桌上摆着我家星期六早餐的老三样——一碗醇香的豆浆,一碟金黄蓬松的油条和一盘切成小块的水果。这算是我家的一项老传统,每周星期六的早晨,爸爸都会早起去十字路口的一家开了将近三十年的豆浆店买早餐,其他日子我们一般在家做早餐。
“战况如何了,拜仁那一球是谁进的?”我看了一眼电视机,播的是上个赛季德甲的一场比赛,拜仁对战多特蒙德,尽管我是拜仁的球迷,但因为是上个赛季的比赛了,我那种万分激动的心情好像并没有被引诱出来。此时是一比零,上半场已经快结束了,我正好能赶上下半场。
“穆勒的一个角球,刚才紧张的不得了。”正说着,上半场结束的哨音吹响,广告随即插入。
我这个超级球迷先跑到饭桌前将已经凉了的豆浆放进了微波炉,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卫生间开始洗漱。还没等我把脸擦干,我便听到电视机里传来“欢迎回来”。
“快,下半场开始了!”爸爸冲着卫生间里的我喊道。
我赶忙把脸上挂着的最后几滴水珠快速地一并抹去,将微波炉里热好的豆浆和油条、水果端到茶几上,迅速坐在了沙发上,开始观看对我来说已经残缺的球赛。
下半场一球未进,最终以拜仁一比零战胜多特蒙德,一场球赛就这样平淡地收场了,绿茵场依旧绿草如茵。作为一个还没出生时在妈妈肚子里就开始看足球赛的老球迷,我从未错过任何一届世界杯,包括在隔着妈妈肚皮看的那一届。我最爱的球员不是球场上最耀眼的前锋,而是一个后卫——本杰明·帕瓦尔。我目睹了他从里尔转会到斯图加特,再到拜仁,见证了他的成长。这种感觉好像是你向泥土里栽下了一颗树苗,经过不断地灌溉、施肥,如今它已拥有强劲的枝干,我始终相信总有一天这棵树苗会高耸入云。
接近中午了,妈妈大概十二点半才能回到家。爸爸准备做午餐,我负责打下手。我打开水龙头,冲洗着两只沾满泥的土豆,望着流动的水,我猛地想起了昨晚流动的光,那件关于星星的怪事像蜘蛛网一样重新布满了我的脑袋,我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爸爸妈妈,一想到没人会相信这件荒诞的事情,在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我放弃了。
不一会儿,我们三人坐在了饭桌旁。
“昨晚有个男人在大街上走,被一块从楼上掉下来的玻璃砸死了,就在附近的华联超市旁边。今早来买花的客人都在说这件事,这男人真是太倒霉了。”妈妈对爸爸和我讲着早晨在花店听到的新闻。
我的心骤然间像钟楼最高处的大钟被敲击了一下,原来昨晚车站的两个老头说的就是这件事啊。
爸爸嘴里应和着妈妈刚才的话,同时拿起手机拨动着屏幕。
“看!已经出新闻了,这男人只有39岁。”爸爸一边说着,一边向下滑动着手机,同时嘴里还默念着这篇报道。
爸爸关注了我们本地的一个新闻公众号,我们这里的任何新闻都能第一时间在它上面看到。然后,爸爸把手机递给了妈妈,我也扭着身子凑过去,打算扫上两眼。
然而,当我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的那一刻,我的心不再只是刚才那座被敲击的大钟,而是一座直接被狠狠地从钟楼顶端扔下去、摔成粉碎的大钟。
是他!是昨晚和我对视的男人,是那个头发和鞋子一样油亮的男人。我不会记错的,尽管报道中打着马赛克的现场图片遮住了他的面容,但躺在担架上耷拉着的那只脚的确是我昨晚仔细观察过的,那只布洛克鞋依旧锃亮,那只布满毛球的红袜子显得格外刺眼。它们好像变得更红了,从鲜红变成了血红,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食人魔鬼,沾满了血水的獠牙在一张一合的口中咀嚼着□□、吮吸着血液,半尺长的指甲里隐藏着血液风干后的一层血痂,配合着苍白干瘪、骨骼凸起的手指在空气中不停地比划,一种恐怖和阴森的气息仿佛要溢出屏幕。
我怔怔地望着屏幕,眼睛里所看到的却是另一番骇人的画面。
“麦子,你怎么了?”爸爸对发呆的我说道。
听到我的名字后,我才从刚才的神游的状态中一下子回过神来,干涩和拥堵的感觉停留在我的嗓子眼,我吸了吸口腔中多余的水,咽了一口唾沫。
“我......我昨晚去书店的时候,好像碰到过这个男人。”我有些结巴地回答道。
“嗯,有这个可能。他就在书店前面的华联超市附近出事的,也许是路过了书店。”妈妈对我说的话进行了分析,但她却不会知道我此刻的真实感受。
“是啊,有的人一辈子也许只能见上一面,就永远地错过了。”爸爸感叹道。
“不过,话说回来,以后路过超市旁边那栋楼时,一定要离远一些,千万注意安全。”妈妈严肃地叮嘱着爸爸和我。
我就在一种诧异和恐惧中吃完了午餐,完全尝不出饭菜的味道,只是机械地把食物捣进嘴里、咀嚼、下咽,仿佛《摩登时代》中一道流水线的工序。
之后的整个下午我都在妈妈的花店帮忙,晚上洗了澡,原本打算先列个计划,开始做暑假作业。但刚坐在书桌前,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激起了我心中的烦闷,虽然刚刚洗完澡,我还是被一股燥热笼罩着,无法逃离。于是,我放下了手中刚刚拿起的钢笔,卧在了旁边的床上,并打开了床头的音箱,循环播放着歌单。
“I’m free to be whatever I......”
《whatever》响起,绿洲乐队似乎永远充满着力量和青春,主唱利亚姆·加拉格尔清澈甘洌的嗓音可以把每一个陷入泥潭的失落者狠狠地拉出来,并且对你喊道:“这世上还有许多值得快乐的事情!尽情地去做吧!”我的郁闷仿佛被吉他手扫弦时一起一扫而光了,爽朗而富有节奏的鼓点击走了架子鼓上的污迹,也击走了蒙在我心上的灰尘,金属的敲击声具有一种驱散一些阴霾的魔力,原本沉重的心逐渐变得明朗,以至于我几乎忘却了这两天见鬼的事。这一刻我突然领悟到了摇滚乐的实质,它是一种让人忘记苦痛悲伤、带来极致快乐的事物,约翰·列侬毫无波澜的面容隐约出现在了我目光前方的天花板,爱与和平的口号也如催眠般地在我的耳畔重复。
循环完一遍《Time Flies》这张专辑,我逐渐睡去,以一种暂时的释然和片刻的愉悦换得了些许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