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杀死了我的猫》再见恒我

8、上天堂（二）

　　郑铮是什么样子的人呢？脑中最先浮现她整个人的形象，然后是她穿着长衣长裤、双手插兜站在飞机站入口的样子。再然后就是更近的样貌，圆脸短发，睫毛纤长，嘴巴是浅淡的红，看人的时候总是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但当她需要表演的时候，嘴角向上轻扬，总是笑得很亲和，能够一瞬间拉近和她人的距离。随后她在我脑海开口：“江总，有什么事吩咐吗？”

　　我不是第一次发现我好像不了解她。

　　如果从工作能力方面评价，郑铮无疑是我的得力干将。我给出的想法她总是能够提供好几个具有可行性的方案，分析利弊供我选择。我交代的事情，她去做也总是能够做得完美，不留任何瑕疵。

　　但是在其它方面，诸如她对事物的看法，面对事情的情绪，有什么样的内核，灵魂深处燃烧的火焰，我都不了解。

　　郑铮像个机器，高效，一丝不苟，家畜干活也会抱怨，但她不会。奇怪的是就这样一个看起来没有感情、万事万物都无法触动她的人，有时又会从机器当中脱离出来，在胸口的位置，从金属外骨骼当中破开，展露跳动的血肉心脏。那么鲜活，那么真实。

　　和郑铮认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那个时候我进入白水集团，从底层做起，郑铮在市场营销部门做副主管，但被男主管排斥，因为她能力突出牠忌惮，也是因为牠已经习惯拉拢了部门一个好控制、能力平庸的男后辈。

　　我作为白水集团明面上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到哪里都是受人尊敬，男主管在我面前语气亲和，但在背后脾气暴躁，爱训斥人，总是阴阳怪气针对郑铮，但因为她总是完美得像个机器人，牠就开始使用男性抱团对女性使用的传统技能。

　　开黄腔，抽着烟和男下属说着那些恶心人的黄色低俗言语。

　　“看见小陈，最先看见的应该是……那里、那里吧。”

　　“男人都明白哈哈。”

　　“不过郑铮你不用担心，你的资本……嗯、还有点小。”

　　白水集团主要从事建筑行业，对女性从业者并不友好，男性从业者也是习惯了打压排挤另一性别。

　　郑铮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她听到这种侮辱性质的话语，表情还是那么平静，只是上下打量这些男同事们，嘴角带了点笑意。

　　“王主管，你觉得在场的男同事谁最有资本？”

　　在场男同事脸色变得难看，王主管脸色也一阵青白，牠尴尬笑笑，打着哈哈转移话题。

　　“诶，你这个女人怎么能这样子说话。”

　　我也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八卦，后来我把郑铮要到自己这边问过她，怎么能够忍住不生气的。

　　“因为不是时候，其实我在心里面早已把牠们都暴揍了一顿，不过我相信只要留下来，早晚会有机会给出教训的。”

　　之后我想要安排自己人上位，需要空出位置，郑铮给我出了主意，她告诉我王主管牠们很喜欢用公费去“放松”，要是能够抓住这些男人都去闝的实质性证据，就可以正义地开除掉了。

　　我在心里计算着节省的钱，觉得是一个好主意。

　　最终王主管下班后带着男下属们集体闝的事情被举报了。

　　看着牠们得不到赔偿，怨恨羞愤地注目着工位，灰溜溜地把东西带离公司，郑铮的表情也没有变化。

　　我看不透她。

　　我也调查过她，在决定要用她的时候，我就已经调查过了。

　　郑铮临水市人，其母郑晴出生于临水市芫安县风头乡，16岁辍学，外出打工五年，同男电工郭贱结合，次年郑铮出生。

　　在郑铮三岁那年，郭贱喝酒，夜不归宿，在马路上被发现冻死。

　　六岁上小学，因为贫穷与身上总是脏兮兮的衣服还有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被班上男同学霸凌。

　　十二岁，其母在工地被掉落的石头砸中身亡。

　　十三岁，尝试过自杀，在万佳大桥跳河，但被救上来了。

　　十四岁，还是顺利上了高中，仿佛突然觉悟，成绩突飞猛进。

　　十七岁，就读于外省一所中上游985计算机专业。

　　二十岁，在临水市天华游戏有限公司实习。

　　二十一岁毕业，放弃程序员的高薪工作，从事B端销售工作。

　　二十三岁，被猎头高薪挖到白水集团。

　　我询问过郑铮，为什么要放弃高薪的程序员职业。

　　“现在的建筑行业也不过是余晖，看起来有钱可赚，但再过四五年就不行了，但互联网……”

　　“我知道，可我想认识你。”

　　郑铮给出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答案，我也知道她妈妈发生意外的项目就是白水集团的，但我没有想到她会坦诚地告诉我，那个时候她就关注到我了。

　　“我想知道，像你这样履历完美的人，到底会不会在黄昏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试探过郑铮很多次，她的回答保持着高度一致。

　　我肯定她在敷衍我，猛兽如果不是为了站在顶端、攫取利益，又怎么会忍受来到丛林风餐露宿、忍受蝇营狗苟之辈的辛酸。

　　可是她明明能够编造一个更好的、让我放下戒心信服的理由。

　　我不能理解她，不能理解她抱着何种感情，她就像是我生命当中虚幻的月影。

　　但她让我知道，她暂时是和我是站在一起的，她现在和我同仇敌忾。

　　在公司我要扫除的敌人，她拼尽全力助我，在家庭我想要清理的余孽，她问都不问就给我准备，在生活我感冒发烧难受的时候，也是她陪在我身边，端着温开水和药来，在漫长的路途当中，她会送上新鲜的百合花。

　　郑铮从来都不多说，只是用她的方式让我习惯她。

　　其实我有时候会讨厌她这点，她和我见过的人都不太一样，她是我无法用宠物和家畜模板套进去的人。

　　我问她在意的东西，她也是笑着说那些风花雪月、似是而非的东西。比如说在紧急关头，放下一切工作，驱车前往郊区的农场喂鸡鸭。

　　只不过她从未这样做过，所以我还是不知道她想要做的事情。

　　得不到真正的答案，慢慢地我也不去探寻了。

　　我没有想到的是郑铮会关注一个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特别的人。

　　黄阵雨，看到这个名字我就觉得好笑，听说过雷阵雨，现在又来一个黄阵雨。

　　下属拿着调查资料告诉我黄阵雨是郑铮的小学同学。

　　郑铮告诉我，不需要调查，她会亲自告诉我的。

　　我摊手：“你就这么在意她？现在是责怪我吗？”

　　郑铮听到我的话，缓缓露出笑来，那笑里分明透着几分讥讽，我知道那不是对着我的，显然是和黄阵雨有关。

　　“我的确是在意她，但也没有责怪你。”

　　郑铮说当初她被欺负，是黄阵雨教会了她反抗。

　　“所以我希望她能够进入我的世界。”

　　郑铮说得认真，认真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有点无语，在黄阵雨家中偷装监控，找人引诱她妈，发工资让人报告她的近况，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人干的事。

　　“你让她跳槽我们公司不是更好？”

　　郑铮说不一样。

　　我觉得她就是一个神经病。

　　郑铮顿了顿，又对我说：“有些人会在家中给宠物装监控。”

　　这下我理解了。

　　郑铮是把黄阵雨当成宠物了，她想要黄阵雨的世界都是她。

　　我笑着说郑铮恩将仇报，但郑铮只是笑笑。

　　“我当然会报恩了。”

　　虽然我很忙，有着各种事情，但偶尔也会关注郑铮报恩事宜。

　　不过我也没有仔细关注，毕竟在我眼中郑铮玩个宠物的自由也是有的。

　　我只知道后来不知怎么了，黄阵雨和她妈决裂了。

　　再然后黄阵雨失踪了。

　　我知道她是被郑铮囚禁在郊区的别墅当中了。

　　每一天，郑铮都要跑去厕所，拿出手机看她的近况。

　　我知道是因为我担心郑铮，所以找了人用小小的技术手段监控她的手机。

　　我有点不开心了。

　　“不要太过分，兔急咬人，狗急跳墙。”

　　“哦，没事的，我有她的把柄。”

　　“她有什么好玩的，值得你那么关注？”

　　“可能对于别人很普通，但对于我是特殊的。”

　　听着郑铮看似毫不在意的回话，我挑眉：“这倒是让我好奇了。”

　　“好奇的话可以去看看，或许你还是会不理解，毕竟我们是不一样的，但这么说吧，我对她就像是你对阿姨。”

　　“你觉得我有那么在意江妤？”

　　“当然没有。”

　　我当然是要去看看黄阵雨是何方神圣的，但在这之前我得把烦人的配子爹解决掉。

　　“我怎么都是你爸，一天，你要听劝。”

　　“白水集团是我的心血，你怎么能据为己有！”

　　“我们是家人，你非要这样冷血无情吗？”

　　“你妈根本就不爱你，爸爸白水集团都给了你。”

　　啊，真是讨厌对我指手画脚、还存在威胁的老东西，只要有机会就必须铲除掉。

　　让我好好想想，怎么让牠意外死去，国内不好搞，最好是到国外。

　　郑铮知道我要清理掉尸位素餐的配子爹，对黄阵雨的监控也没有那么频繁了。

　　她也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处理这件事了。

　　我很满意她的尽心尽力。

　　看来黄阵雨果真是一个玩具，郑铮也没有玩物丧志。

　　就在一个开始飘雪的夜晚，我的爸爸死了，死在开车前往山崖别墅和情人约会的马路上。

　　雪天路滑，夜晚漆黑，牠为了上床，死了。

　　哈哈哈牠为了上床，死了。

　　安息吧，爸爸，你那仅剩的百分之五股份也是我的了。

　　在陵墓前看望牠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内心很宁静，很平和。

　　后来郑铮告诉我，那个时候我嘴角微笑着。

　　“哦，是吗？可能是周边只有你，我太高兴了吧。”

　　然后郑铮笑，她说：“我也很高兴。”

　　因为爸爸的死，妈妈这段时间也安分了很多。

　　当我回家的时候，奶奶和爷爷两个如出一辙严厉的脸上，显露出温和的神色来。

　　“回来了，累了吧，苏阿姨做了你最爱吃的排骨汤。”

　　被叫回来让这个家看起来更加团圆的妈妈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和奶爷。

　　当然主要是看我。

　　我回以微笑：“妈妈，你之前才生了病，现在更应该好好补补，这里有排骨汤你多喝点。”

　　奶奶也慈爱地看着妈妈：“是啊，妤妤，你病才好不久，多喝点。”

　　爷爷也说：“小妤，你就听一天的，多喝点。”

　　三张脸，展现了我一个人的意志，我妈被吓到了，她迟钝地点头：“妈，爸，一天，我会的，我会多喝的。”

　　配子爹死后我看不顺眼的人少了一个，我感觉处理起公司事务都神清气爽起来了。

　　不过在这期间郑铮的宠物和玩具黄阵雨出了一点事。

　　“不用担心，是我故意让她逃出去的。”郑铮还是那一副表情，说出的话却是会让人脊背发寒。

　　“真可惜，我还想看看你的品味呢。”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可没想到郑铮却是定定地看着我。

　　“怎么了？”

　　“我很伤心，这么多年你……”说到这，她忽然笑了，眼瞳漆黑一片，“你还是这样子。”

　　“你在说什么？”我忍不住皱眉，心里面有些不悦了。

　　“今天要咖啡吗？”

　　“莫名其妙。”我黑了脸。

　　郑铮冷静下来，道歉，承诺自己再也不把情绪带到我们之间当中。

　　不是，她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想去跟心理医生咨询这种事，更没有亲近的人诉说，只好买了一个安全账号，在网上发帖询问，企图得到答案。

　　【momo：我有一个朋友，她和某个女人发生了一点事情，我只不过是善意地调侃了一句，她就莫名其妙生气了。】

　　【看啥都是性缘：是三角恋，她喜欢你。】

　　【不知道取啥名字：因为不是那种关系，你调侃有点没礼貌她不高兴了吧。】

　　【呵呵：不说清楚问什么。】

　　看着零零碎碎的几个回答，我无语了。

　　但我也不可能提供更多细节的东西，能够去问而不单是自己琢磨，我就已经很努力了。

　　只是没多久，我就知道了为什么。

　　郑铮背叛了我，她举报了我，她想要让我在监狱当中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