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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遗传病(一) ...

  •   遥远地看着两人,我本来是拿出了手枪的,但是在这里我还是决定要继续看风景。

      闭上眼睛,感觉自己也变成风滚草,在荒野里被大风吹来吹去了。

      往事也如烟,在这其中消散了。

      我有一个世俗的名字,郑铮。

      我的妈妈给我取的铮,她总是告诉我人穷志不穷,做人要有骨气。

      哪怕姥爷说哪有女孩子取这样的名字,姥姥也提议不如从“铮铮铁骨”当中取两个铮,我妈也没有放弃给我取名叫郑铮。

      “郑铮可比郑铮铮响亮有力度多了。”我妈这样说。

      我今年快要二十八岁了,在我生命当中有过三个对我产生了重要影响的人。

      第一个是妈妈,第二个是黄阵雨,第三个是江一天。

      我的妈妈是一个很普通的在农村从小干活、嗓门很大的女人。

      十五岁就去城里打工,在面包店干过到凌晨的三班倒,在厂里六点就起来做流水线,也进过衣服到镇子上卖。

      后来年纪大了,经人介绍和郭贱结昏,生下了我。

      我从小就是被养在了姥姥家,在那里我在河边游荡,逃学到竹林睡觉,跑到水田抓青蛙。

      当我又被带回车水马龙的城市,进入走路十几分钟才能走到小学就读,有着一口土话还不太会普通话的我,就成为了班上男生霸凌的对象。

      我的头发被粘过口香糖,我的课桌上被写上歪歪扭扭缺胳膊少腿的“傻”,我也被几个男生控制住双手双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拖着进男厕所……

      我不想上学了,我妈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都能被欺负!”

      我妈去学校后,牠们就没有欺负过我了,但也没有向我道歉,一个都没有。

      小时候我经常在动画片和儿童故事书里看到好孩子总是会得到奖励,坏孩子纵然猖狂最后也会接受应得的惩罚。

      但在现实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

      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只是觉得难过。

      牠们为什么不道歉,做错了事不就应该道歉吗?

      抱歉,从前的我是有点天真。

      故事本来就是为了教化,也是一种对抗现实不公平的美好期待,我又怎么能当成真理来看待呢?

      从前我从乡下回来、说话有口音,衣服也总是弄得脏兮兮,这是可以欺负的象征。

      我妈虽然只有一米五五,但从小干活的手臂粗壮有力,做生意那么些年,也是有了一股能够独当一面的气势,悍妇的样子震撼到学校的人,老师把家长叫来谈话后,男生们便知道我不是欺负了没有大人撑腰的学生,于是停止了对我的霸凌。

      欺软怕硬,在学校就开始了。

      黄阵雨是后来老师安排座位时,安排给我的同桌,在我被霸凌之时,她站在一边,和班上大多数学生一样旁观。

      我没有朋友,黄阵雨和我说话,我实在是害怕一个人孤零零的感觉,于是每次都积极回应。

      有时候黄阵雨会带点好吃的给我,我也会拿着从我妈那里软磨硬泡得来的钱买东西分给她。

      黄阵雨说我太过战战兢兢了,别人给什么,我马上就要还回去。

      是吗?我都没有发现,我只是有点不安罢了。

      其实我也不是真心想要和黄阵雨交朋友的。

      只是我害怕和别人交朋友,但黄阵雨自然而然就成为朋友了……我在她眼中应该算是朋友吧。

      黄阵雨跟我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她总是一副没有什么大不了、游刃有余的样子。

      在班上,她和大多数同学都能打成一片,成绩还好,天天上课睡觉,也能得到班级第一名,老师们都喜欢她。

      因为黄阵雨和我交朋友,她的朋友也笑眯眯地和我说话了。

      我忽然被善意包裹了。

      那个时候我觉得,正常人其实是大多数的,只是有一些老鼠屎。

      班上有一个考试不及格、听说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的同学,也是牠们经常欺负的对象。

      平常只是辱骂嘲笑、扯头发之类的小打小闹,但是有一次课间,男生们不知为何开始踹她。

      课桌都被踹得东倒西歪,我看到了踹人当中还有一个成绩位列前茅的男生。

      没有人敢上前阻扰,我下意识去看黄阵雨,她也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为何,当时的我突然就气血上涌,大喊让牠们不要打了。

      牠们看着我,哈哈大笑,但没有停下来。

      我想起自己被欺负的场景,去教室后面拿了拖把。

      牠们也终于肯停下来了。

      我妈再次来学校为我解决问题,回去的时候,她欲言又止,但还是没有把她想说出来的话讲出来。

      正义得不到嘉奖,我妈把打工的钱拿出来,赔给了受伤的男生家里。

      我的心从此有了巨大的裂痕。

      黄阵雨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好?”

      我说我只是想帮她,没有想那么多。

      黄阵雨沉默了片刻:“她都不反抗,就算你帮了她这一次,下次她也……”

      我打断了她:“你这是受害者有罪论,就是因为那么多男的欺负霸凌她,又没有人可以帮她,她才不敢反抗的。”

      听得出我生气了,黄阵雨笑笑。

      我愣在了原地,为什么我会感觉她在此刻的笑容比那些霸凌男还恐怖。

      “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看到我震惊的表情,黄阵雨露出思索的神色,随后表情没有空白地就哭了起来。

      “我也是关心你啊,你怎么那么傻啊,你妈妈那么辛苦地赚钱,要赔给那些个霸凌男家里,那个你从牠们手上救下来的人家里却不肯出这个钱……”

      我的确因为这件事觉得心寒,但现在黄阵雨提起我却是遍体生寒。

      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她这个人本身。

      黄阵雨其实是一个不太正常的人。

      她有两副可以随时转变的面孔。

      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双重人格这种事,不然就会认为她其实是双重人格患者了。

      之前在私底下,黄阵雨和我走在夕阳下,谈起班上霸凌的事件。

      “有时候我都恨自己的怯弱,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和那些霸凌别人的贱男有什么区别。”

      她哭了,哭得泣不成声,哭得喘气,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

      我不知所措,只好同样蹲下来,安慰她。

      “要怪就怪那些霸凌的男生,你也是太害怕了。”

      于是黄阵雨破涕而笑,眼中有释然。

      小时候的我还不懂,总是觉得黄阵雨有点奇怪,现在我知道她所给我的割裂不协调的感觉,是因为她本身就很“伪人”。

      稍微长大一些,没有和黄阵雨上同一所学校,我躺在宿舍的床上,怀疑她就是电视剧里出现的反社会人格,还有表演型特质,在情绪感知与理解上也存在问题。

      当然也不排除她就是故意在我面前才展露真实的。

      她有时会故意在说完后,瞳孔很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我的反应,是在测试我吗?

      之前在校门口,有大人带着纸箱子蹲在路边。

      硬壳纸箱里面放了很多只挤在一起的黄色小鸡小鸭。

      旁边有一个纸壳牌子,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上一元一只。

      黄阵雨买了一只小鸡回去。

      后来她难过地告诉我,小鸡被人摔死了。

      我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但想到在麻将馆播放的电视剧里面看过的情节。

      女人遭受到了背叛很难过,她的哑巴女儿把自己的糖给她,让妈妈吃,然后女人就难过又感动,后来振作起来了。

      也许糖是甜的,会让人感觉到安慰吧。

      “小鸡是在学校门口,一块钱买的吧,你要是伤心,我就给你买两颗阿尔卑斯的棒棒糖。”

      黄阵雨听到我的话,笑了起来,她说:“棒棒糖应该用根,那种圆圆扁扁的全是糖的才是用颗。”

      我买了两根阿尔卑斯的棒棒糖,一个草莓味,还有一个可乐味的。

      但是在给她之前,我看见她跟那个摔死她小鸡的人有说有笑地走在街道上。

      看来她根本就不伤心。

      我自己把两根棒棒糖都吃掉了。

      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在马路上,糖在我的口腔里被嚼得嘎吱响。

      我发现黄阵雨对于生命根本就没有敬畏的概念。

      那个人把小鸡从高处摔下去,就算没有死,也受伤了,就算天赋异禀没有受伤,也受到惊吓了,但黄阵雨还说自己发现小鸡没有死就没太在意。

      如果小鸡替换成一个婴儿,她对待这件事的态度真是让人感到恐怖。

      其实还不止是这件事,课间黄阵雨说过自己因为一条坏狗,被拖着摔在地上,膝盖的皮都磨破了。

      没多久,她又跟我们说:“狗肉一点都不好吃。”

      还有一件事,周六的时候,我们几个出去玩,有两条小黄狗十分热情地追着黄阵雨,伸出狗舌头,想要去舔她。

      黄阵雨跑,踩到了钉子,血流了出来。

      没多久,这两只小狗就死了,听说是头被钉子钉进去死去的。

      也许这有点捕风捉影了,但之后的事情就是我亲眼所见板上钉钉了。

      尽管每年暑假学校都会强调假期不要去河里游泳,还会放一张红色的保证书让我们带回家让家长签字,但还是会有人淹死在河水里。

      那一条临近郊区的河流被草木遮掩,我被我妈带去走亲戚,我在垂直河壁开满紫色葛藤花的河边,躲藏在竹林当中,看见黄阵雨跟一个男孩走过来。

      我刚确认就是她,想同她打招呼,就目睹了她将那个毫无防备的男孩推下。

      我只能僵直地在竹林当中,什么也无法做到,眼睁睁地见证这个男孩被淹死。

      河中因为挣扎扑棱出的水花消散后,我在竹林当中,看见她转身离开了。

      我至今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也不需要知道。

      黄阵雨在这件事发生后,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过:“你们知道吗?我看法律讲堂,那里说十四岁之前杀人是不会被抓进去的。”

      “不过也得小心,被发现了还是得赔钱。”

      那个时候相关法律还没有修改。

      我不知道后来我走上歧途有没有黄阵雨的影响。

      十二岁的时候,我妈在工地干活,因为施工方安全保障不够,被落下的石头砸中,送去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那个时候我在小学升初中的暑假,在当地的沃尔玛超市摆换商品,赚取一点微薄的生活费。

      之后的日子我有点忘了,只记得浑浑噩噩的。

      我开始害怕,梦见血淋淋的狗头,有时候上厕所,会觉得有一个蓝色的婴儿在对着我笑。

      我躺在床上,甚至也不想下去,什么都不干,只是睁着眼睛。

      只有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才会去弄点东西吃。

      我的记忆变差,大脑也迟钝了,为了感受到还活着,我用菜刀割过自己的手臂。

      不好意思,我不太想回忆当时的情景了。

      后来初中放学回家,我走到万佳大桥的时候,看着静谧的河岸,感觉到心脏被勒紧,为了能够呼吸,我跳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身体生病的时候,头脑也会变得奇怪。

      在水中大脑窒息的感觉并不好,只是我已无力反抗。

      ——只有溺入水中能够结束身体的痛苦。

      世界向着黑暗坠落,意识失明了,不过我的身体还是没能彻底融入江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遗传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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