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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浮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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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顶楼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无人说话,却压抑得让人连呼吸都放轻。
穆亭晚一直站在门口,他也不曾喊她进去。这房间的构造很特殊,明明是顶层,不必担心雨水渗进,却设计了底楼才有的门前台阶,一眼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上朝呢。
云锦楼主就在门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撑着额头一言不发。
这女孩绵里藏针,寸步不让,既怕死不肯服毒,又胆大包天跟他呛声,是觉得看透了他,没什么好怕的么?
这感觉真是让人不大高兴,但他不得不承认,穆亭晚没一句说错的。他再怎么吓唬她,也不会真的下手。对他而言,她活着才有价值,死了的话,一切就断在她这儿了。
她是吃准了这一点,敏锐地看穿了关键所在,才有恃无恐。
可是这一番你来我往,他是一点儿便宜都没占到,穆亭晚完全没被他带偏过,始终有自己的想法。她是打从心底里,不觉得自己低他一等,所以也就不必在他面前退避。
这是一个奴婢该有的心态么?
他心起疑窦,便出言试探:“你来与我谈交易,你家主人可知道这件事?”
说着,他紧盯着穆亭晚的脸,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穆亭晚对答如流:“我明白楼主的顾虑。但无论您是否相信,我家主人寻此宝物绝无私心,不过是怕它落入奸佞小人手中,祸乱天下。我的任务从来只有找到它,而无争夺之意。即是如此,自然不惧与人合作。主人虽不知详情,也是允我这般行事的。”
“绝无私心?”他反问,“那你们若是找到它,打算怎么做?”
穆亭晚坚定道:“当然是物归原主,奉与圣上。”
他噎了一下,神情古怪地说:“你确定?”
穆亭晚眉梢一挑,忽然正色,大义凛然地说:“莫非楼主打的是据为己有的主意?那亭晚万万不能助纣为虐,今日你便杀了我,就当全我一世忠义吧!”
他目瞪口呆。
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就被打成乱臣贼子了?
局势两极反转,云锦楼主又气又笑:“我还没怀疑你,你先倒打一耙来了。话都说到这份上,那就让宁砚继续盯着你,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忠义。”
他挥了挥手道:“滚吧。”
紧张的氛围随着他的话烟消云散,刚刚死里逃生的穆亭晚却站在原地没动。
楼主刚疑惑地望过去,就被她炙热的目光吓了一跳。
她情真意切地看着他,问道:“楼主阁下,您缺摆设吗?”
一番软磨硬泡,从风水玄学说到室内美学,穆亭晚终于如愿将她那一车烫手山芋卖给了云锦楼。当然,楼主阁下并不是冤大头,他最后能被说动,纯粹是因为穆亭晚给的价格够低,低到他转手卖掉都能赚不少。
很难说云锦楼和当铺哪个更黑,但至少卖给他不用费心圆谎,穆亭晚知足了。
宁砚被楼主留下单独吩咐,穆亭晚一身轻松地出来,一看天色,还有足足半日的闲暇时光。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先回一趟客栈呢?
李家兄妹早就习惯她时不时地消失去做自己的事了,只要在出发之前回去,他们就不会太着急。这样说来,其实她直接去街上逛一逛也没什么吧。
这次离开之后,她或许再也没有机会来贡州了,怎能不趁此机会见识一下古代州城的繁华?
她正踌躇,蓦然听到有人喊她:“穆姐姐!”
穆亭晚循声看去,诧异地问:“铃儿?出什么事了?”
李铃儿扑上来问道:“穆姐姐,你方才出来的时候,看到宋公子了么?”
穆亭晚拍拍脑袋:“你说宋行之?我没看到啊。你跟他一起出来的?这是走散了么?”
李铃儿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喘了口气,挑着重点说:“我们今早起来没看到你,本来以为穆姐姐你自己有事出门了。可是后来听到人说,宁大哥也不见了。宋公子说你可能有麻烦,便往云锦楼这边来。我与哥哥追不上他,一路向人打听才跟到这儿。但大堂里不见他人影,哥哥叫我在楼外等,自己追上楼去了。”
云锦楼有四层高,他们可能是一层层地找过去,恰好和她错过了。
穆亭晚顿觉头疼。
以宋行之的速度,恐怕马上要找到顶层了,这要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起什么冲突……
穆亭晚安抚地拍了拍李铃儿的手:“我去找他们,你在这里等着。放心,不会有事。”
李铃儿还想说什么,她却已转身跑回去了。
李铃儿咽下嘴边的话,沮丧地低下头。分明不是小孩子了,一个个的总让她等着,不许她跟上去。她心里着急,又怕贸然上前会给他们添麻烦,个中滋味真不好受。
穆亭晚也无暇顾及,她只是想着能少来一个就少来一个,不然乌泱泱地拥过去,跟兴师问罪似的。她一个人去把那俩家伙拎回来就够了。
穆亭晚一点也不耽搁,直奔顶楼,本想着能在楼梯口堵着人,结果一踏上顶层,便看见与人对峙的宋行之。
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还是砸了脚。
穆亭晚本就跑得腿软,登时一个踉跄,强颜欢笑:“哈喽?真热闹啊。”
楼主沉着脸,听到她说话,微微偏了偏头,看着她翻了个白眼:“我说了不在我这儿,喏,她来了。”
宋行之哪里需要他提醒,早转过身来,将她上下打量一圈,没发现有受伤的迹象,才放下心来。
还没来得及说两句话,又有脚步声响起。是李颉将底下三层找了个遍,没见着他们人,便硬着头皮往最上层走。他一介文弱书生,早累得头昏眼花了,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步爬上楼梯,走到最后几步,才蓦然发现前头有个人。
他愣了一下,才惊讶地喊:“穆姑娘!”
穆姑娘没有回头,胡乱向后做了个推他的手势,当然,没用什么力气,她说:“你先下去找铃儿,她一个人待着不安全。我待会儿就下去。”
李颉向下一望,眼前一阵阵发黑。但他也很担心妹妹,穆亭晚都这么说了,必然是有把握,李颉便稳了稳身形,道:“那穆姑娘你小心,我与铃儿就守在下面。”
他说完,颤颤巍巍地退回去。
楼主冷眼看着他们:“这唱的是哪一出?”
穆亭晚尴尬地笑了笑,先朝宋行之伸了手,想着把他拉到身边来,他却与她错身而过,目不斜视,当她不存在似的,径自下楼去了。
穆亭晚的手僵在半空。
楼主倒是笑起来,从他这个视角看下去,真如看一出好戏一样,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清,他欣赏着穆亭晚难得茫然的神色,调侃道:“怎么办啊晚晚,他好像生气了。”
穆亭晚一阵恶寒。她嫌弃地退了一步:“别这么喊我——还有,他生气了难道不该怪你?我又没做什么。你方才到底怎么他了?”
楼主自诩是个好脾气,从不真正动怒,此时也有些不悦了:“你俩轮流来挑事的?他一来,说我把你扣下了,你一来,说我惹他生气了。自己不把话说开,脏水都往我身上泼。你自己才走了多久自己不清楚吗?我能做什么?”
穆亭晚听得发愣,呆呆地问:“那他为什么生气?”
“你问我?”楼主哼了一声,“我还想问你呢,你俩不是一伙的么?怎么今日没带他一起来,还让人自己找到这儿来?”
穆亭晚看向他身边站着的宁砚。
宁砚察觉到她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解释:“楼主只说要见你,我就只找了你。如果你当时说要同他一起,我不会管。”
然而穆亭晚完全忘了这回事,甚至连招呼都没打。
她一贯如此的,旁人要么是不关心,要么是信任她能护自己周全,从不会来找她。穆亭晚做正事的时候总是独来独往,根本没想到要知会什么人。
宋行之是为这个生气?
穆亭晚小声嘀咕:“不至于吧?”
他自己不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他俩也不是那种时时刻刻要黏在一起,找不到人就着急的关系啊。
楼主支着下巴,也不提醒她——很明显,虽然穆亭晚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但别人看来,她孤身一人来闯这龙潭虎穴,岂不是万分凶险?
他看着方才还与他不依不饶、振振有词的女子皱着眉头,一脸百思不得其解地离开。
她也有这种时候。
楼主唇角弯起,莫名有种扳回一城的感觉。
就让她自己想去吧!
他抬手示意宁砚,问道:“你也跟穆亭晚相处了几日,她说的那些话,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宁砚像是被问住了,他思索了半晌,才道:“属下不敢断言。穆姑娘,她很奇怪。她性子活泼,与人相处都游刃有余,看着不像专门养出来的心腹死士。而且她确实不曾习武,却千里迢迢来到岭藩县追查,就算她所说的主人指了宋行之与她同行……”
“那也实在太少了。”楼主道,“我云锦楼为此甚至在岭藩县设了分楼,他们只两人就敢到许氏的地盘查探,并且真的查出了有用的东西。这二人更不像同属一派,若是如此,她没有自保之力,理应与宋行之寸步不离。可你刚才说,她连提都不曾提过这回事。说一句不相熟,似乎也没什么错。”
宁砚很严谨地说:“宋行之是想寸步不离的,但穆姑娘的确与他不熟。”
楼主没好气地哼笑一声:“我对他们的纠葛不感兴趣。既然不是做脏活的傀儡,难道她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一身正气来替天行道了?”
他说到这里,忽而心念一动:“或者……她在说谎?什么主人、线索、婢女还有侍卫,都是胡编的?”
宁砚眼角一抽:“那岂不更离奇了?楼主不是查过么,她不是岭藩县的人,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去边境,如今又千辛万苦回雍京。若非那里有她的依靠,何苦这么费尽心思?穆姑娘独自一人的话,拿到玉佩也没有用处,反而怀璧其罪,会招来祸事。她不是目光短浅的人,不可能没料到这一点。”
楼主垂了眼帘,若有所思:“正是如此,才更可疑。她回京困难重重,不得不向我云锦楼寻求庇护。那么,她是怎么来的?”
所有的思路都堵死在这一点上。他不仅查不到穆亭晚是为谁效命,甚至连她本人的过去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无论怎么查,都只能查到岭藩李家之后的事情。
即便是许相,也不能手眼通天到彻底抹除一个人的痕迹,何况穆亭晚还不是困在某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是从别处来的岭藩县。
这一路半点风声都没露,她好像真的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楼主说:“罢了,先看看她想做什么。盯紧些,若有异动,即刻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