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为什么没有更强? ...
-
书房内烛火通明,谢玉宸的身影投在冰冷的青石地上。
最后一笔朱砂落下,他搁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笔杆,目光投向窗棂外那片沉沉的黑。不知为何,心绪总有些浮泛难定。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石鸣垂首端着漆木托盘进来,一碗熬得恰到好处的碧梗粥搁在案头,热气氤氲,米香里透着一丝温润的甜意。
这熟悉的香气本该熨帖心神,谢玉宸却只觉心头那点空茫被热气一熏,反而更清晰了些。他目光落在粥碗升腾的热雾上,眼前却蓦然浮现出纪明蘅平时给自己送吃食的场景。
“呵……”一丝笑意爬上谢玉宸的唇角,他抬眼看向侍立一旁的石鸣,自然而然地道:“石鸣,去请纪明蘅过来。”
话音落下,书房里却陷入一片突兀的死寂。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了一下,拉长了石鸣骤然僵硬的影子。
石鸣嘴唇嗫嚅着,眼神躲闪游移,竟不敢与谢玉宸的目光相接。
他那惊惶、犹豫、恐惧交织的神情,浇灭了谢玉宸唇边那点残余的暖意。
谢玉宸心中顿感不妙。
他霍然起身,带翻了手边的茶盏,残茶泼洒在公文上。
“石鸣!”
谢玉宸的声音陡然拔高,“怎么了?说!”
石鸣被他厉声喝问惊得一哆嗦,半晌才挤出破碎的字句:“公子……夫人……夫人她……今晨……将明蘅姑娘……赶出府了……”他猛地闭了闭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地狱般的字眼吐了出来,“丢……丢去了城西……乱葬岗……”
“乱葬岗?!”
这三个字狠狠扎进谢玉宸的耳膜,直刺心脏!
城西乱葬岗!那堆积着层层叠叠无名尸骸,是连最凶悍的野狗都不敢在夜间靠近的死地!
瘴气弥漫,邪祟滋生,活人进去,白骨出来!他娘……竟将纪明蘅丢去了那里?!
“纪明蘅——!”谢玉宸猛地撞开身前的书案,沉重的木案轰然翻倒,笔墨纸砚哗啦散落一地。
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疯狂咆哮。
去救她!立刻!马上!
身体比意识更快,他扑向门口。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门框的刹那——
“宸儿。”
一道冰冷、平静、毫无波澜的女声,精准地穿透谢玉宸混乱的内心,直刺耳鼓。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谢玉宸灵魂的威严。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城主夫人苏静淑站在门口。
她身着深紫锦缎常服,发髻纹丝不乱,簪着一支碧玉凤头簪,面容依旧是那副雍容华贵的模样,只是此刻,那双保养得宜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属于母亲的温度。
在她身后半步,垂手侍立着一个穿着灰扑扑长袍的瘦削中年人,正是城主府内地位超然的供奉修士——季先生。
他微微垂着眼,气息沉凝如古井,仿佛与周遭的阴影融为一体,但谢玉宸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灵压,已随着他的出现,牢牢锁定了这间书房,也锁死了他所有的去路。
“娘!”谢玉宸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嘶哑变形,他死死盯着母亲那张冰冷的脸,“为什么?!纪明蘅她做错了什么?您要如此对她?”
谢沈氏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儿子激动的脸庞,扫过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惊痛与质问。她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撇,那不是失望,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为什么?”她轻轻重复,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因为她让你动了真心。”
这句话是一道无形的宣判,狠狠劈在谢玉宸头顶。
他所有愤怒的质问,被冻结在喉咙里。他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这句话彻底钉在了原地。
反驳?否认?
在母亲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注视下,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他自己内心深处那点隐秘的、连自己都尚未厘清的悸动,竟被母亲如此赤裸裸、如此残忍地剖开。
母亲洞悉了他,然后,毫不犹豫地碾碎了那个让他心意萌动的存在。
看着苏静淑眼底那丝冰冷的了然,谢玉宸猛地攥紧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声音急切:“母亲!若您应允此事,我……我愿意与沈家定亲!此后定会收敛心神,真心对待沈嬛琅,绝不再……”
“真心?”苏静淑打断他,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嘲讽,“你要真心对别人做什么?”
谢玉宸被她问得一怔。
苏静淑凝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宸儿,你的心,你的情,都不该浪费在任何人身上。它们只该放在谢氏城主府的千秋基业上,放在你该走的那条通天大道上!”
“至于真心?”她轻轻嗤笑一声,“那是最无用的东西。”
苏静淑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和眼中的震动,嘲讽道:“更别说那只是一个会迷惑你心神的低贱女子!”
苏静淑的每一个字都狠狠扎进谢玉宸的心脏。
迷惑心神?低贱女子?他脑海中闪过纪明蘅干净的笑容,闪过她偶尔流露出的沉静眼神下深藏的孤寂与坚韧。
那绝不是迷惑!那是……
“她不是!”
谢玉宸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所有的恐惧和隐忍都在母亲刻毒的言语下化作了不顾一切的决绝。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葬身在乱葬岗!
灵力在丹田内运转,衣袍无风自动,一股强烈的气流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将地上散落的纸张卷得纷飞。
他死死盯着挡在门口的季先生,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准备拼死一搏的幼兽,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让开!”
“冥顽不灵!”苏静淑眼中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和更深的愠怒。
她甚至不再看儿子一眼,目光转向身侧宛如石雕的季先生,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季先生!拿下他!不必再留手!”
“遵夫人命。”
季先生一直微垂的眼帘终于抬起,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执行命令的漠然。他身形未动,只是袖袍微微一拂。
一股远比谢玉宸强大数倍、沛然莫御的恐怖灵压骤然降临,如同无形的万仞高山轰然压下!
空气变得粘稠如铅汞,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谢玉宸刚刚凝聚起来的灵力在这绝对的压制下,瞬间溃散。他只觉得周身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膝盖一软,竟“砰”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他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调动着每一丝残存的意志和灵力,挣扎着想要站起。双手死死撑在地面上,指甲因用力过度而渗出殷红的血珠,混着地上的尘埃,在冰冷的石板上留下几道绝望的抓痕。
“呃啊——!”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脖颈上血管狰狞突起,全身的肌肉都在对抗那无形的巨力而颤抖。
可每一次挣扎,换来的只是那灵压更沉重、更冷酷的碾压。
季先生的身影依旧纹丝不动,如同矗立在风暴中心的礁石。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看着这位城主府的二公子,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虫子般徒劳地扭动。然后,他伸出了两根手指,隔着虚空,对着谢玉宸的肩井穴遥遥一点。
嗤!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锐利指风破空而至,精准无比地刺入谢玉宸的穴位。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身体,剧痛伴随着一股阴寒的封锁之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谢玉宸凝聚起的最后一丝力量被彻底击溃、冻结。他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软泥,彻底瘫软下去,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脸颊贴着那沾着自己血迹和尘土的青石板,彻骨的寒意瞬间浸透了半边身体。
视线模糊,只能看到母亲的精致鞋履边缘,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那鞋履的主人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一眼。
“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苏静淑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毫无波澜,仿佛处理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是。”季先生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两名气息沉凝的护卫出现,将瘫软在地、再也无法动弹分毫的谢玉宸架了起来。他像一具被抽离了灵魂的躯壳,头无力地垂下,任由他们拖拽着向外走去。视线掠过翻倒的书案,泼洒的粥糜,最后是石鸣那张惊恐绝望的脸。
“明蘅……”一个破碎的音节从谢玉宸沾血的唇齿间溢出,轻得如同叹息,被淹没在拖行的脚步声中。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更早察觉母亲的心思?
为什么没有更强?强到足以护住她?强到足以反抗这冰冷的府邸?
两名如狼似虎的护卫粗暴地拖着已经意识模糊、修为尽废如同烂泥般的纪明蘅,出了澄心堂。拖过冰冷漫长的回廊,最终,将她如同丢弃一件垃圾般,扔上了府外早已准备好的一辆破旧板车。
车轮碾过寂静的石板路,驶向城外。
夜黑如墨,寒风刺骨。
最终,板车停在了一处荒凉阴森的乱葬岗旁。
“噗通”一声闷响。
纪明蘅被像破麻袋一样扔在了冰冷的、混杂着腐朽气息的泥土上。身下是嶙峋的乱石和不知名的枯骨,周围是呜咽的夜风和飘荡的磷火。
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让她蜷缩成一团,口中不断溢出鲜血。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痛苦中沉浮,丹田处空空如也,曾经那微弱却支撑着她希望的力量源泉,已被彻底摧毁。
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她涣散的瞳孔似乎倒映着城主府那遥远而模糊的、如同巨兽蛰伏的轮廓,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城主夫人那冰冷的宣判。
斩草除根……
修真界……
非常……正常……
冰冷的夜露,混合着她温热的血,无声地渗入这片埋葬着无数无名尸骨的荒凉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