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之间》荆问

19、第 19 章

　　时伽然还是一副很茫然的样子。

　　看上去完全不记得了。

　　林姨叹了口气，说：“不过不记得了也正常，你那会儿还小。”

　　“周老师来咱家教了得有……”

　　林姨“嘶”了一声，思索着，“差不多两年吧？”

　　“一年半。”

　　江骁撑着下颚，视线从手机里抬起来，漫不经心地纠正。

　　“哦，是，”林姨想起来了，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句，“不是学得挺好的么……”

　　江骁侧眸看了时伽然一眼。

　　她依旧一副失了忆的弱智表情。

　　“不记得了？”

　　江骁的语气有些懒散。

　　“什么时候的事？”

　　时伽然很疑惑。

　　“初中，”江骁还是很淡的表情，不经意地嘲道，“就是你当鸡妈妈那几年，身后跟着一群小鸡仔。”

　　“噢。”

　　时伽然恍然大悟，“就是你当老鹰，想把他们全都吃掉的那几年。”

　　“……”

　　江骁懒得理她，从鼻子里哼出一道气息。

　　“这么大了还拌嘴呢。”

　　林姨眼角藏着隐约而温和的笑意，继续说道：“今天周老师就是跟我打听你们俩呢，问我你们现在怎么样，还有没有学琴。”

　　听到这句话，时伽然转过头去看江骁，江骁也恰好转过头来看她。

　　也许都对这个问题有点疑惑。

　　江骁是他教过一年半的学生，或许是真心的，或许只是客套，都很正常。

　　但时伽然可不是他的学生。

　　他从没有教过时伽然钢琴，跟她并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要打听她呢？

　　这似乎有一些越界，甚至有点奇怪。

　　不过时伽然是江骁的妹妹，也许是因为在江家授课时见过许多次了，所以聊起江骁时信口而至的一句问候？

　　倒也说得过去。

　　两个人对视几秒，什么也没有说。

　　无声地交流完毕。

　　江骁收回视线继续看手机了。

　　时伽然则继续喝绿豆汤。

　　“我记得那会儿，家里每天琴声都能响到十二点，现在倒是好久没听了……”

　　林姨看上去还有些怀念。

　　不过兄妹俩对这位周老师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敷衍地“嗯嗯”。

　　林姨“啧”了声，说：“没礼貌。”

　　她也不搭理这两人了，端着餐具往厨房走，留下一个通知。

　　“对了，这个月月底我要回一趟老家给家里老人庆生，到时候我提前备好食材，要在家吃还是出去吃饭，你们自己安排，估计两三天吧，要实在不行，我叫老别墅那边的赵阿姨过来给你们做。”

　　“不要。”

　　“不要。”

　　兄妹俩异口同声地回复。

　　林姨“嘿”了一声，也不管他们了，“那你们自己安排。”

　　等林姨彻底离开。

　　时伽然才看一眼江骁，问：“你为什么不要？”

　　“那你为什么不要？”

　　江骁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反问道。

　　“因为小时候她把我还没吃完的炸猪排倒掉了。”

　　时伽然老实道。

　　那是她刚来到江家的第一天，餐桌上有一道炸猪排，那道菜离时伽然最近。

　　虽然吃饭的时候，江茯和顾秋羽都很热情，跟她讲当自己家就好了，途中江骁也给她夹了很多次菜，但时伽然还是只夹了自己面前的那道炸猪排。

　　她吃饭很慢。

　　江茯和顾秋羽原本还坐在餐桌边等她吃完，但没多久就因为一通电话而被叫走。

　　于是桌上只剩下了时伽然和江骁。

　　那时两个人还不熟悉。

　　时伽然默默地吃，他则安静地坐着。

　　谁也没说话。

　　别墅里的住家阿姨有时因为什么事情第二天要请假，通常会在当天的事情做完后离开。

　　赵阿姨第二天有事，所以今天忙完后，就可以走了。

　　她想早点走。

　　但时伽然实在太慢了。

　　赵阿姨就站在旁边等着，忍不住催促了句，“吃好了吗？”

　　是带着延和本地口音的话，时伽然虽然是延和本地人，但她当时的环境里并没有延和方言。

　　所以时伽然顿住了，然后慢慢抬起头来看她。

　　江骁也看着她。

　　时伽然什么也没有说。

　　赵阿姨又用方言问道：“还吃不吃？”

　　时伽然终于有了反应，但只是略微歪了一下头，仍然盯着她，像是动物在观察什么东西时的表情。

　　而赵阿姨的耐心也迅速告罄，见她不讲话，径直上前来，开始收拾桌上的残局了。

　　离时伽然最近的那道炸猪排被倒掉了。

　　时伽然愣愣地看了几秒。

　　脸上闪过了一瞬间的像是可惜或者是别的什么。

　　但她好像对于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很快就接受了，然后站起来，说了句，“谢谢。”

　　声音温和谦逊，十分有礼貌的样子。

　　这个行为要比刚才赵阿姨问她时的“死机”反应流畅很多。

　　江骁的视线顿时从赵阿姨身上转回到时伽然的身上，带着一点不加掩饰的不解。

　　而之后在江家的生活，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时伽然因为听不懂赵阿姨的话，受了一些所谓的“说出来是矫情不说又难受”的遭遇。

　　但时伽然并不太难受。

　　所以没有说出来过。

　　所以在老别墅的时候，赵阿姨从来没有收敛过。

　　当然，既然时伽然自己不反抗，那当然就得受着了。

　　——本应该是这样。

　　不过江骁脾气就没有那么好了。

　　在饭桌上，刚好是赵阿姨布菜的时候，他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咱们家当初不是招的会说普通话的吗？”

　　赵阿姨的动作顿住。

　　周遭安静异常。

　　隔了好几秒。

　　江茯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赵阿姨，同江骁道：“是，怎么？”

　　“没怎么。”

　　江骁掏了掏耳朵，散漫地讲：“学校语文老师说要有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我得保持良好的语言环境。”

　　时伽然忽然转过头看他。

　　动作有一点明显。

　　江骁视线下意识地飘了过去。

　　四目相对。

　　时伽然明明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

　　江骁总感觉，她看他的意思很像是：但你好像也没学。

　　“……”

　　静默片刻，他用手背蹭了一下鼻子，转过头不看她了。

　　总之那之后，时伽然没有那些“说出来是矫情不说又难受”的遭遇了。

　　时伽然问江骁：“那你呢？”

　　“你为什么不想要赵阿姨过来？”

　　江骁笑了一声，用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不轻不重的一下。

　　像是惩罚她的明知故问。

　　但他还是拖着腔调，懒懒散散地回答道：“因为小时候她把你还没吃完的炸猪排倒掉了。”

　　时伽然就说：“哇。”

　　“哇什么？”

　　“不知道，”时伽然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哥哥，你真好，你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江骁眉眼里的笑意似乎变多了点。

　　他哼哼了声，很倨傲的样子。

　　“你要是有尾巴就好了。”

　　时伽然突然说。

　　他掀起眼皮看她，“有尾巴又怎样？”

　　“那你不说话我也能知道你开不开心了。”

　　江骁反应了几秒，才道：“当你哥是狗呢？开心就摇尾巴，不开心就垂着。”

　　“嗯啊。”

　　时伽然很理直气壮的样子，还说：“人类就是太复杂了，开心的时候会笑，不开心的时候也会笑。”

　　江骁挑了一下眉，“谁不开心还会笑？有病？”

　　时伽然唇动了动。

　　又停下。

　　隔了两秒。

　　她说：“江疏。”

　　江骁就笑了，完全以客观的态度说：“他本来就有病。”

　　“一看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聊到有血缘关系的双生兄长，江骁本就溢出的恶意更加溢出，很好心地跟时伽然科普，“跟你说了少和他聊天，看上去越没脾气的人私底下指不定多变态。”

　　时伽然一副学到了的表情。

　　好学宝宝听完认真点点头，眨着眼睛看江骁，不懂就问：“那哥哥，你看上去就很有脾气，是不是私底下就一点都不变态。”

　　“……”

　　江骁好像哽了一下。

　　他目光落回手机屏幕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手指不停地下划，像在刷新的样子。

　　“那我呢？”

　　时伽然捏着下巴，一本正经地举一反三，推测道：“那我应该是变态。”

　　“……”江骁有点没忍住，“再给你发个小红花奖励你啊。”

　　时伽然有点受宠若惊，“真的？什么时候？”

　　“假的。”

　　江骁冷漠道。

　　“噢。”

　　时伽然有点失落的样子。

　　江骁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为自己是变态没有被奖励而失落。

　　并且他发现自己总能在无数个生活瞬间意识到当初取的微信名字十分有含金量。

　　应该是，越来越有了。

　　江骁直起身，收起手机，往楼上走。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明天。”

　　时伽然抬起头，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

　　然后才像是反应过来，也起身，追着他的背影跑过去，像个小尾巴跟在他身后。

　　“真的？”

　　“真的。”

　　江骁懒懒地应。

　　“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

　　江骁继续回答。

　　“真的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

　　江骁不厌其烦。

　　时伽然笑了起来。

　　然后她说：“哥哥，你好幼稚。”

　　江骁也笑了一声。

　　他抬起手，粗鲁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在撸小猫小狗似的。

　　“你尾巴露出来了。”

　　时伽然愣愣地转过头去看自己身后，说：“没有啊。”

　　江骁唇角的笑更深了，他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刚才揉乱的头发捋顺。

　　然后他说：“那我怎么能看到你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