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之恋》碎碎圆圆

4、 信任初建风波起

　　铜钥匙在烛火下转第三圈时，窗纸上的红光已经暗成绛紫色。
　　卢婉清用银簪挑出齿缝里的茜草根，南洋运来的苏木在青瓷碟里碾出暗红汁液。
　　三日后卯时正，卢家正厅八扇雕花门齐齐敞开。
　　"棉麻混纺的样布昨日已送抵江宁。"卢婉清展开靛蓝封皮的账册，指腹压住页脚新添的墨迹，"若是顺利，下月初三就能走漕运北上。"
　　七房叔公的茶盖磕在盏沿上，脆响惊飞了檐下的画眉。
　　卢婉清接过韩立递来的乌木算盘，三十六档珠子撞出清越声响："按每船载重八百石算......"
　　前院忽然响起急促的蹄声。
　　穿靛青短打的小厮冲进来时，腰牌上"崔记"二字还在晃。
　　卢婉清看着合作契书被退回，洒金笺上"资金不足"四个字洇着可疑的墨晕。
　　申时三刻的日头晒化檐角的冰棱，卢婉清在账房闻到焦糊味。
　　韩立把算珠拨得噼啪响："三房前日支走三百两现银，说是修缮祖祠。"
　　暮色漫过青砖地时，侧门吱呀一声响。
　　郑谦月白袍角沾着茜草汁，袖中露出的契书边角印着郑家商号暗纹。
　　卢婉清后退半步，后背抵住晒染料的竹匾。
　　"城西钱庄明日就能调现银。"郑谦往前递的契书碰倒装苏木的陶罐，暗红汁液顺着桌沿滴在他云头履上，"让我帮你。"
　　卢婉清指尖掐进竹匾缝隙。
　　去年腊月郑家送来的退婚书，此刻正在妆匣底层压着海棠干花。
　　她看着郑谦袖口浪花纹被苏木染得更深，忽然想起那日荷塘里碎开的倒影。
　　"卢家的事，不劳郑公子费心。"
　　更鼓敲过二更时，库房还晃着灯。
　　卢婉清翻着染坊进货簿，忽听得瓦当坠地的脆响。
　　韩立提着风灯追出去，只拾回半块松烟墨——正是白日退回契书的崔记商行专用墨。
　　五更梆子响过第三遍，卢婉清在货船记录册里发现蹊跷。
　　三房经手的运单上，船号与城南布庄卸货记录对不上。
　　她蘸着茜草汁在宣纸上勾画，忽然停在海图某处标记上。
　　晨光初现时，郑谦带来的食盒还搁在石阶上。
　　油纸包里的桂花糕凝着霜，茜草染的红色褪成暗褐。
　　卢婉清隔着轩窗望见他在垂花门外转身，月白袍摆扫过冒新芽的忍冬藤。
　　"把三房这半年的货船水引都找出来。"卢婉清将洒金笺按在黄铜对牌上，"再去城南布庄库房盯着，凡是松烟墨写的货单，誊一份回来。"
　　韩立应声要走，又被唤住。
　　卢婉清摘下耳坠上两颗东珠："兑成现银，明日巳时前送到崔记。"
　　暮春的风卷着柳絮扑进窗棂，卢婉清对着铜镜抿好胭脂。
　　镜中映出妆台上摊开的海图，某个被朱砂圈住的码头旁，歪歪扭扭画着朵浪花纹。
　　"明日辰时备车。"她将货船记录册塞进鎏金匣，锁孔转动的声响惊飞梁间燕。
　　廊下新移栽的海棠抽着嫩枝，花苞上还沾着郑谦衣袖的沉水香。
　　卢婉清将鎏金匣里的货船记录册又核对两遍，染着茜草汁的指尖在"崔记"二字上重重一划。
　　窗外更鼓敲过三更，韩立端着新换的烛台进来时，正看见她将三房支取银两的账本压在染坊进货簿上。
　　"城南布庄库房存着三十匹素纱，说是给祖祠做帷帐。"韩立指着账本某处墨迹，"但三房修缮祖祠的批文，落款是去年腊月。"
　　晨雾未散时，卢家青绸马车已停在崔记商行门前。
　　卢婉清扶正鬓边累丝金簪，鎏金匣里装着誊抄的货单。
　　掌柜崔世荣掀开茶碗盖，目光扫过她身后捧账册的韩立："卢小姐亲自登门，莫不是又要说资金周转的事？"
　　"上月二十六，贵号从城南布庄提走二百匹素纱。"卢婉清展开誊写的货单，"按市价合该六百两，可三房账上记着九百两。"
　　茶盖磕在青瓷碗上的脆响惊动了檐下鹦鹉。
　　崔世荣捻着山羊须笑："卢家内务，与崔某何干？"他袖口露出的松烟墨块让卢婉清眸光微闪——正是昨日退回契书上的同款徽墨。
　　韩立突然上前半步："昨日在城南库房，倒见着贵号伙计往素纱里夹带茜草。"他从袖中掏出半块墨锭，断裂处还沾着靛蓝染料，"这墨香倒是特别。"
　　暮色染红窗棂时，卢婉清在染坊库房发现蹊跷。
　　三车新到的苏木里混着碎布头，韩立扒开麻袋，抖出几片松烟墨碎屑。"和退回契书的墨色一样。"他将碎屑包进洒金笺，"城南布庄的货单，用的都是寻常油烟墨。"
　　更鼓声中，卢婉清对着铜灯比对墨屑。
　　灯花爆开的瞬间，她忽然想起郑谦那日袖口的浪花纹——与海图上标记的私运码头纹样竟有七分相似。
　　"明日去崔记。"她将墨屑锁进鎏金匣，"带上染坊进货记录。"
　　崔记后堂的沉水香熏得人头晕。
　　卢婉清看着崔世荣把玩那半块墨锭，茶汤在青瓷碗里晃出细纹。"卢小姐说笑了。"他突然将墨锭投入茶炉，滋啦声里腾起青烟，"松烟墨常见得很。"
　　韩立要上前却被拦住。
　　卢婉清盯着茶炉里未燃尽的墨块，忽然注意到崔世荣左手小指抽搐——那是他当年在码头被缆绳绞断又接回的旧伤。
　　"既然崔掌柜说不认识这墨。"她起身抚平石榴裙褶皱，"明日我便带着染坊的进货记录，去漕运司查查三车苏木的来路。"
　　暮春的雨丝扑在马车帘上。
　　卢婉清攥着鎏金匣的手微微发颤，方才崔世荣听到"漕运司"时突然握紧茶盏的模样，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车帘外传来韩立与车夫的低语，说郑家马车在街角跟了半条街。
　　"去城西钱庄。"她突然敲响车壁。
　　怀里的洒金笺还沾着松烟墨的焦味，海图上那个浪花纹码头的位置，此刻在雨中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