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之恋》碎碎圆圆

3、 慧心初绽情丝牵

　　铜壶滴漏指向巳时三刻，卢家商会正厅十六扇雕花门尽数敞开。
　　卢婉清握着染靛青的布条跨过门槛时，八位大掌柜正在争论布匹折价的事。
　　她将布条浸入茶汤，油花瞬间在青瓷碗里绽开墨色涟漪。
　　"松脂混着靛青染的布，遇水就会脱色。"素白指尖叩在黄花梨桌面上，惊得角落里的二叔公茶盖当啷作响。
　　韩立适时捧出檀木匣，十二种深浅不一的靛青样本在晨光中显出参差，"郑家商船运来的南洋染料，有三成都掺了松脂油。"
　　三堂叔举着西洋镜凑近细看时，卢婉清已展开连夜绘制的市价图。
　　朱砂标记的折线在雪浪纸上起起落落："城南布庄低价倾销的'南洋细布'，褪色后反而要赔三倍洗衣钱。
　　我们只需在铺面挂出'遇水不褪色，褪一赔十'的旗幡。"
　　日头偏西时，朱雀大街十七家布庄同时撤下黄杨算盘。
　　韩立带着伙计将十二口染缸搬到店门口，靛青布匹浸在清水里越发鲜亮。
　　卢婉清站在二楼轩窗后，看着对面布庄掌柜摔了茶盏——那是她上月出嫁时，三房送来的缠枝莲纹盏。
　　郑谦提着竹丝食盒转过街角时，正遇上卢家布庄卸门板。
　　檀木招牌上新刻的"卢"字还带着松香，伙计们搬着成匹的月华锦往马车上装——这是今晨才从染坊送来的新花样，茜草染的霞光色滚着银线锁边。
　　"听说卢大小姐用陈年茜草根调出新染料？"他拦住搬货的学徒，袖袋里的油纸包着今早现做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食盒底层冰鉴还凝着霜，是他寅时就去城西老字号排队买的玫瑰酥。
　　卢婉清在账房拨第三遍算珠时，闻到窗外飘来熟悉的沉水香。
　　郑谦站在紫藤花架下，月白衣襟沾着糖霜，食盒提手上缠着茜草染的丝绦——正是她今晨在染坊试新方子时扯断的那截。
　　"城南王记的桂花糕要配武夷茶。"他将青瓷碟推过石桌，冰裂纹盏里茶汤澄澈，恰好映出她发间新换的累丝银簪。
　　那支木钗的残片此刻正压在他贴身暗袋里，茜草汁染红的素帕上还沾着半片桑皮纸。
　　暮色染红西窗时，卢婉清才发现食盒夹层藏着本《南洋染经》。
　　郑谦的批注墨迹未干，在"茜草九蒸九晒法"旁画着个小像——梳双环髻的少女踮脚摘桂花，发间木钗的裂痕都勾勒得分明。
　　打更声传来时，韩立捧着新到的货单在垂花门外候了半刻钟。
　　他看见大小姐对着食盒出神，案头火漆信已拆了两封，缺角的印鉴拼起来恰是郑家商船的标记。
　　窗棂上粘着片烧焦的桑皮纸，夜风掠过时掀起一角，露出半行朱砂写的番文。
　　郑谦翻过卢府西墙时，怀中的货船记录册突然发烫。
　　他望着书房晃动的烛影，想起今晨在染坊看见的染缸——十二口缸沿的茜草汁痕迹，恰好组成半幅南洋海图。
　　更夫梆子声里夹杂着三短两长，是海上常用的遇险信号。
　　卢婉清站在菱花镜前整理鬓发时，窗棂外传来三声云雀啼鸣。
　　她将《南洋染经》塞进妆奁底层，指尖碰到那方茜草染红的素帕，昨日郑谦在紫藤架下说的话忽然在耳畔回响："这帕子上的字迹像海潮，每次看都怕被卷进去。"
　　"小姐，前厅掌灯了。"丫鬟捧着鎏金铜灯进来，灯影晃过她新裁的月白色杭罗衫子，襟口银线绣着郑家商船特有的浪花纹。
　　正厅八仙桌上堆着三摞账本，二叔公的紫砂壶在红泥炭炉上咕嘟作响。
　　卢婉清展开市价图时，三堂叔突然用烟杆敲了敲青砖地："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南洋行情？
　　上个月运来的胡椒..."
　　"上月十五郑家商船卸货时，三堂叔用陈年账簿替换了新货单。"她将染着松香味的账页拍在桌上，韩立立刻呈上盖着南洋官印的文书，"这是今晨码头刚到的通关文牒，上面写着的胡椒数量，比您报给商会的少了三成。"
　　卢老爷摩挲着翡翠扳指的手忽然顿住。
　　鎏金烛台上爆开个灯花，映得卢婉清发间银簪寒光凛凛。
　　她将改良后的染布配方推到众人面前："用九蒸九晒的茜草根配槐米，不仅固色还能省三成成本。
　　城南布庄这个月已经退了七笔订单。"
　　郑谦就是在这时跟着小厮跨进门槛的。
　　他捧着描金漆盒，月白衣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沉水香："晚辈冒昧，这是家父让送来的南洋商路图。"漆盒打开时，三堂叔的西洋镜差点跌碎在地上——羊皮卷上朱砂标注的正是卢家最缺的棉麻航线。
　　烛火摇曳中，卢婉清看见父亲将翡翠扳指套在了自己拇指上。
　　这个戴了二十年的扳指卡在她指节处，凉得像块冰。
　　韩立带着伙计们撤下旧账本时，三堂叔的烟杆在青砖地上磕出个浅坑。
　　次日卯时，郑谦的拜帖随着晨露送到西厢房。
　　卢婉清握着鎏金剪刀修剪白海棠时，瞥见帖子上画着个小像——梳双环髻的少女正在染缸前踮脚搅动茜草汁，发间银簪在晨光里折出七种颜色。
　　"父亲说后园的海棠开得正好。"郑谦站在垂花门下，掌心躺着片烧焦的桑皮纸。
　　昨夜他在书房翻查货船记录时，发现三年前某次走水的记载与卢家账册缺失的日期完全重合。
　　卢婉清的手指擦过他掌心时，桑皮纸上的番文突然显出朱砂痕迹。
　　她想起昨日在商会见到的通关文牒，那些弯弯曲曲的字符与父亲暗格里的密信如出一辙。
　　郑谦的呼吸扫过她耳畔："小心三房的人，他们最近和城南布庄走得很近。"
　　两人转过假山时，枝头突然落下阵海棠雨。
　　郑谦抬手拂去她发间花瓣，指尖碰到银簪上的浪花纹，忽然低声说："第一次在染坊见你踮脚够茜草，木钗上的裂痕像道小闪电。"
　　卢婉清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荷塘里锦鲤跃出水面，搅碎了郑谦映在水中的倒影。
　　他袖袋里掉出个油纸包，里面裹着用茜草汁染红的桂花糕："今早新试的方子，想着你爱吃甜的..."
　　日头西斜时，前院传来韩立清点货物的吆喝声。
　　卢婉清站在廊下看伙计们搬运新到的南洋染料，忽然发现三房的小厮正往侧门方向张望。
　　她摸到袖袋里郑谦塞给她的货船记录册，烫金封皮下隐约露出半幅海图。
　　暮色染红窗纸时，卢老爷派人送来对牌钥匙。
　　铜钥匙压着张洒金笺，上面写着"棉麻航线三日后试航"。
　　卢婉清对着烛火转动钥匙，黄铜光泽里突然闪过丝暗红——钥匙齿痕间卡着片茜草根，正是她改良配方时特意去掉的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