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引》海枍知风

5、你已非故

　　她本来就不好意思对着一个小孩子问这种问题，可她没办法，实在是忍不住了……低着头抠着手指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对方回话。她抬起头，发现那孩子正用不解的目光望向自己。这是，没听清楚？清了清嗓子，“嗯，我想去厕所，就是卫生间……这里有吗？公共的也行。”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嗓子里挤出一声尬笑，越表达越着急。
　　但是，那孩子整个就是一个静止画面。她确信自己声音够清楚了，如果不是没听清楚的原因，她恍然悟了，这莫非是，根本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这种沟通不畅的尴尬，无疑是给她的尿意备注了一个加急。她再次清了清嗓子，比刚刚还使劲，好吧，她得赶快换个词，“呃，如厕，你们这是这么说吗？就是人们去拉……呃……”她想死！可是俗话说得太过真实，人有三急啊人有三急！于是她把头偏向一边，眼一闭心一横，说了，虽然声音小，可这屋子里就她跟他两个人，他绝对是能听清楚，也能听懂的吧？
　　但她失算了，对方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偷偷看了他一眼，那表情，故意的？就是故！意！的！她猛地站起来，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一把拨开他，恨恨地冲出屋外，走得几步路都是重重地踩，路上的土慢悠悠地荡了开去，她边走边腹诽，“还能找不着地方吗？给我下马威呢这是？不说就以为我没办法了？闻味儿找还能找不着？就这么大个院子而已……”果然！还是得佩服自己的急中生智啊！

　　顺利地解决完，出来却发现儿子，不是，是那个长得像儿子的孩子站在厕所外面。就根据昨天晚上的那些事情，她可不觉得他是特意在等她。没法洗手，她就顺着两侧衣襟象征性地抹了抹手心手背，又略微活动了活动受伤的肩膀，似乎不怎么疼了。
　　懒洋洋地走向他，指了指厕所然后问他，“这个地方……你们管这个地方叫作什么？”见他依然是那副表情，跟个人机一样。压下心头的火气，她迈着大步在厕所前面走了个来回，然后重新回到他面前站定，双臂撑开，把厕所框在里面，然后冲他问道，“你！管这个地方！叫什么！”
　　云倾朝不明白这个女人，这么急于搞清楚这个是想做什么，但还是大发慈悲地告诉了她一个词“圊角”。
　　“哦！”她心下了然地翻了个白眼，对，是听说古代有“圊”这个词。就着这股浓郁的味道，她席地而坐，仰起头，抬起没受伤的手臂，冲着对面的小孩子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过来。云倾朝皱了皱眉，没动！嫌脏？她偏要对着干，加了点子力气，又拍了拍地面，这次甚至扬起了一层层尘土。云倾朝略动了动他宽大的袖筒，仿佛是在驱赶她掀起的尘土，终究是没坐下，只是向她靠近了两步。
　　她认真地看了看这个孩子，与昨天晚上光线昏暗时看又有所不同。这孩子和儿子长得真像，不过她从对方的眼神中已经很确定了，他绝对不是！她完了！眼里的泪又要流出来，抬头望了望天，生生忍住心里强烈的酸涩和绝望，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要受到这种离奇的惩罚。
　　微微扬起嘴角看向他，她知道此刻自己的笑容一定难看至极。抬起一只手挡在额前，遮住刺眼的阳光，她开始自我介绍：“我呢，叫席明琇，我有个儿子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嗯，也许，不是完全一样的，还有我老公……”她真的是没什么力气说下去，但也只是略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认命般地用失落的语气说，“我老公的长相，我觉得和你昨晚说过话的那个人，也是像的。而我……”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重新抬起头，此时孩子身后的阳光更加耀眼，晃得席明琇只能略微眯起一只眼看向他，“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和你娘亲长得一模一样，但这个身体……”她的眼睛看向某处，也就是思索了很短暂的一瞬间而后肯定地说，“这个身体，我确定绝对是我自己的。”
　　听她如此说，云倾朝似乎有所顿悟，再回想昨晚她奇怪的装束，和乾麟大陆上的三个种族皆不相同。腕上环形暗器，机关设置尤为精巧，他昨夜使用多种方法皆未能打开，细细听去内部还隐隐传出轻微的、有节奏的敲击声。还有她的鞋子，鞋子也很特别……凡此种种，确实说明她不是自己的娘亲了。可若说她不是娘亲，为何音容笑貌如此相似？更让人生疑的是，“可是你的体内为何却有我娘的元息之力？”云倾朝又向她靠近一步。她该如何向自己解释，她竟然有着娘亲四百年的元修却无反噬之相，云倾朝无心步步引入印证，而是直接将自己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你娘？”席明琇仔细回忆着昨晚的遭遇，一点一滴都不敢错漏。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脑子里灵光乍现，终于是想起那团白色的身影，“你娘……是叫半夏对吗？”想起来到这里之前的两个晚上，她梦里不断出现这个名字，梦里的自己，正是被人们这样称呼着。之前由于她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胡乱的梦。
　　云倾朝的手倏地紧握，又急走近几步蹲在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你竟知我娘名讳？”其实他心里想问的是，你既知我娘名讳，却为何没有称呼我为“朝儿”？要知道，娘亲一向都这么称呼他。想到娘，纵然云倾朝活了两百多年，他还是红了眼框。
　　由于云倾朝的靠近，席明琇再次看清了眼前的这个孩子，对方眼神里的那种陌生、防卫，还有过份的成熟和沉稳，刺痛着她的感官和意识。这真的不是儿子。真的不是！她的儿子是天真可爱、活泼调皮的，完完全全是一个一年级小学生该有的样子。
　　心里的恐惧和委屈再度四散开来，对着一个小孩子掉眼泪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是她昨晚已经做过一次了。“我想回去，我想回家，去找我儿子，找我老公，你能不能帮我，回去？”她泪眼婆娑，两只手的手指交叠在腿间绞着，恳求的语气分外真诚。
　　她撇着嘴啜泣的样子着实难看，娘亲从未流露出过此种脆弱的表情。他也很想娘亲，他比她更想知道，自己的娘究竟去了哪。“那我的娘亲呢？你不是见过她吗？”他也着急，她是不是还有什么细节是没想起来的？
　　席明琇心里害怕，是不是交不出他娘，就不放她走？但这能怪她吗？她还满心的委屈不知道该找谁负责呢？她申辩，“我只是听到过这个名字。我根本就没见过她这个人，我更不可能知道她去了哪儿啊。”话音刚落，对面孩子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闪电般地伸出手来抓住自己的衣领。这是想要掐死她？赶忙用两只手裹住他的手腕，考虑着怎么能挣脱的时候，就已经被他揪倒，整个身体不听使唤地同他一起就地翻滚了两三圈。她还来不及思考，耳边传来尖啸，一支箭矢堪堪擦着她的发丝呼啸而过，“铮”得一声，射向两人身旁的小屋，随着那小屋不堪重击的轰然倒塌，席明琇明显感觉到，身边这孩子的身体猛然颤了两下，痛苦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脸上，就好像刚刚那一箭是射在他身上的一样。
　　两人同时往箭矢袭来的方向怒视，云倾朝知道现在不是他顾忌受了多重的伤的时候。他恼怒于这些所谓娘亲的同族之人，果真不想放过自己和娘亲。而席明琇却恼怒于，艹！厕所倒了会不会溅自己身上屎点子？这些野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