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引》海枍知风

102、蝼蚁偷生（5）

　　姜婉听到朔玄大声说话，也速速朝着这边过来问到，“怎么了？”
　　“仙尊要醒了！”朔玄表情凝重地道。
　　“当真？”姜婉不可置信，却又觉得意料之中，这与她之前所诊情形并无二致。
　　“不出七日！”朔玄信誓旦旦地答道，转头又继续吩咐其他几个祭灵，“手脚麻利些！”
　　姜婉顾不得朔玄这头的一通忙乱，径自进到屋子里去，一把搭上席明琇的脉，屏息凝神，只两三个呼吸过后，姜婉脸上的表情已是欣喜、钦佩兼而有之，心内慨叹着，这女人果然了不得！回忆起以前师傅他们对那一位的艳羡和忌惮兼有之，自己似乎在这一刻也隐约有了那么一点同样的感受。
　　门外朔玄吩咐过的几个祭灵们，已经抬着那尊羊角五足鼎进来，在席明琇竹榻旁放置好了。冥玄手里拎了一串铃铛跟在众人身后进来，只捏了个诀，那串铃铛便悠悠悬浮至五足鼎的正上方，然后兀自由慢而快地旋转起来，片刻后，铃铛因着旋转的力道，越发地分散开去，越发地眼花缭乱。
　　站在五足鼎一旁的姜婉，渐渐发觉周身越来越暖，甚至内心莫名有种悸动和雀跃，她心下了然，略抬眸向鼎内看去，见其内放置的很多丹药大小的各色圆珠，随着五足鼎温度的升高，慢慢升腾出袅袅七彩薄雾，丝丝蕴蕴的薄雾隐着星辉徐徐上升，刚一挨到上空悬浮着的几枚铃铛，便消失不见了。
　　但是……好充沛的元息之力！姜婉正感到新奇，欲上前仔细观察，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外间进来一人，正是素玄。他一把拉了姜婉，将她带出了那间狭小的茅庐，只留冥玄独自在里面，小声地念着诀辞。
　　“你拉我出来做什么？独我不能看么？”怎么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独自己不知道？姜婉有些被孤立的委屈。
　　“进去把另外两个先抬出来，安置到那处棚子底下！”素玄没有理会姜婉的问话，却是吩咐了边上几个祭灵，进去抬人。
　　直到看着几人稳稳当当地将云倾朝和书净两个抬出来，向棚子底下走过去。这才重新拉起姜婉的手腕，带她走到茅庐一扇轩窗外面，窗子上只裱了一层极薄的蝉翼纱，内间事物一览无余，他同姜婉解释道：“咱们炼得元星不多，虽然早前一直都有准备，但遇到这样的大事，这些元星还远远不够。所以，暂时还不够给书净尊主和云世子维以助力，况且，你诊治过自是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就算有元星之力可以供给他们二人，怕也是为时过早吧。只要是在屋子里的人，都会分走那鼎里面的元息之力，所以，在近前的人越少越好。”
　　原来那鼎里的，真的是元星！她早前是知道素玄他们懂得元星凝练之法，这还是第一次见。不过，姜婉还是心内无语，一边腹诽着素玄他们穷还穷得如此坦荡，一边仍是对屋子里过渡元息之力的法阵感到好奇，于是又问道，“那七枚铃铛是什么用处？”
　　“这个，也只有等冥玄布完法阵，看他会不会同你解释一二了。这个法阵和诀辞，明琇当初只告诉了冥玄，早先冥玄化形时很费了一番功夫，明琇便想到，或许是因着我们几个一同宿在五足鼎内，于冥玄自成一调很有影响，便制了这七曜铃，后来，她干脆就把这铃铛送给了冥玄。”
　　“那笃玄和笠玄呢？也有这个铃铛？”如果有的话，姜婉可以现在就找他们借来看看，那铃铛好漂亮，每只铃铛上面镌刻的花纹不一样，并且每只铃铛上面还刻了席明琇当初教过自己的那种字，虽没有全看清，但也看清了其中三只分别刻了土、木、日。
　　“他们两个没有。”素玄有问必答。
　　“为什么？”姜婉对铃铛的好奇，导致她对听到的所有信息都好奇。
　　“这大概与我们的本体有关吧！”因着给姜婉讲这些，素玄自己也回忆起了一些前尘。
　　他们这六个说起来，一半弦器一半管器。当初自己能在朔玄手里先化形成功，也是因着千年前极域里残存仙元残息还算充沛，可越到后来，其他分体就没那么顺利了。随着明山明水的仙元残息逐渐弥散，祭灵一族已呈残灯末庙之景象，因而化形的进程尤为缓慢。明琇解释过，当初即元祖单纯只是布下太虚诀的法阵以供养祭灵，几千年来法阵日渐衰微。可这法阵却是祭灵修升的唯一途径。
　　冥玄是除了自己以外，朔玄的第二个分体，可谓意义重大。祭灵一族自是相当重视，冥玄若化形成功，于众灵的鼓舞之效用想见当然。朔玄经年累月间本就相当注重诸律均衡，冥玄化形期间，更是日日查验不怠。可让他们无奈的是，尽管元息持输不懈，冥玄的化形却仍无半点动静……聚，不成势；凝，不盈实。
　　他们这些个祭灵一筹莫展，想不出其中关窍究竟在哪里，直到席明琇将太虚诀渡授给祭灵一族之后，又将四方四时引入太虚诀。他们这些祭灵终于可以通过自行修习感知太虚诀的门道，自主凝纳万物之元息，而不是通过捕捉那些残缺的元息之力或是祭灵之间此消彼长来修升。自此，冥玄化形一事才算真正有了转机。
　　如此过了百八十年之后，眼看着冥玄的化形终于要成功了，他们又遇到了新的屏障。他们三个能化形是机缘巧合，可冥玄的化形一直是按着中规中矩的路子来的。就算明琇为他们找来了五足鼎，也只是解了他们这几个宿息的燃眉之急，于剩余几个分体的化形一途仍是收效甚微。
　　看着大家又陷入愁肠百转的局面，明琇只说出去一段时间想想办法，再回来，就见她拿了几颗叫作灵璧石的石头，做了这“七曜铃”出来，说是碰运气的法子，或可给冥玄定音、定神，亦可定心定形也说不准。
　　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席明琇的博学思辨，她说尽管朔玄注重诸律均衡，但说到底，弦器与管器还是有所不同，事实也确如此。有了七曜铃给冥玄定音定调，冥玄就那么水灵灵地在众人眼前化形了，神情颇为高漠地来了一句：总算是成了！我还以为要等更久……
　　说到底，祭灵的化形全凭倚仗的实体较为微小，譬如一条小虫、一片绒叶……但对于没有元星的祭灵们而言，要感知到庞大的元息之力在体内循环往复继而成威成势，可谓是夏虫语冰。
　　当时放眼祭灵一族，也只有朔玄、临月和自己三个，有能力控制庞大的元息。但也仅仅是凝聚、消耗，而后再凝聚、再消耗这种庸陋之道。又是明琇，说沙砾太小、虫子太丑，于是想到让大家去找太岁这东西炼制无主的元星，尝试着走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子。
　　“那他什么时候出来？”姜婉的声音将素玄从长久的回忆中拉出来，他能听出姜婉有点儿不信自己，觉得自己故布弥章，就是不想同她说实话。
　　“诀辞需得念七遍，连念七天。”素玄的声音空前的沉稳。
　　“那今天念完就能出来了吧？”这不就是拖延时间？反正，姜婉就是觉得她从未获得过这些祭灵的信任。
　　“他不用出来，我们本就是宿在那鼎里的啊。”素玄说着，下巴一扬向姜婉示意，姜婉随着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冥玄。
　　就见冥玄原地渐渐化为一道灰雾，隐入那五足鼎当中外形似筝的那一足，而后随着一声如同环珮清脆的鸾音响起，五足鼎上方的七曜铃开始加速旋转起来，直至越转越快，完全看不清那些铃铛的样子，只余那铃铛散发的光芒连成同心的光环，远远看着形似华盖。
　　鼎内那些元星弥散出七彩的星辉升腾盘旋，向着那串铃铛的中心汇聚而去……
　　姜婉看得聚精会神，眼前的轩窗却渐渐合拢，直至完全禁闭。“咱们去看书净尊主和云世子，明琇这边交给冥玄吧！”由于回想了之前的事情，素玄自然而然地又开始称呼明琇的本名。
　　“神尊”最一开始是临月喊出来的，朔玄和其他祭灵跟着一起如此称呼，是尊敬也是对席明琇品阶的评价，但自己从未将席明琇看得那么高高在上，从来都是直呼其名。当然席明琇更听不惯大家称她为“神尊”，总是一脸厌恶和不耐，大家便按着她的意思称她“明琇”。后来云倾朝第一次来骆钺小院中养伤，别看当时他不省人事，但每逢大家一提到明琇的名字，云倾朝就会出现异常，后来大家只好按着书净的提议，在他们这些乾麟大陆的人面前，称明琇为“仙尊”。
　　看向小心翼翼关上窗子的素玄，见他一脸严肃和谨慎，甚至有点子防备的意味。姜婉面上兴致盎然的神情逐渐变为不解，片刻后终是一甩云袖，铁青着脸色向着先前布置好的那处布棚下面走了过去。
　　素玄也随在姜婉身后，姜婉知道他跟着，也不回头，给书净和云倾朝两个依次整理了一下衣襟，又各探过脉。姜婉终于冷冷地开口道，“我即刻带他们两个回煜旻！”
　　“你疯了！”这是素玄说的。
　　“你又发什么疯！”这是朔玄说的。
　　现在大家都在按着席明琇的安排做事，唯一一个不配合的，也就是这个姜婉了。
　　“不然呢？留下来？留下来能有什么好办法把这两个治好？”姜婉盯着面前一灰一黑两道身影立时反驳道。
　　“不是明天就出发么？缘鉴都给了！”素玄又向前走了一步，强调给姜婉听。“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的，不是说好的！”
　　姜婉不耐烦，什么都听席明琇的！“只是出发去找！又不是一定有办法！”姜婉也强调出自己最在意的关键，现在席明琇算是有治疗的法子了，可是云倾朝和书净呢？姜婉的视线向着茅庐里嫉妒而委屈地瞥了一瞥，而后嘟囔着，“反正席明琇能得救了，你们哪会在意别的！”
　　“把明琇治好了，明琇自然会有办法！”这下子素玄是真得听出来姜婉委屈的情绪了，忙干脆地解释到，生怕她再误会下去。可是，素玄不明白的是，他们祭灵一直是仰仗了明琇的部署才有的今天这些成就，自然认为席明琇有如真神，定能扭转乾坤。可姜婉哪里能体会到这些？又哪能对席明琇有着那等信任？
　　“她醒了以后又是什么情况谁知道？”还不等素玄说完，姜婉立刻回怼他。手里的动作也没停顿，直接召了一个银棱六面浮光双层水匣出来，毫不迟疑地将云倾朝和书净罩进其中，随后原地打坐开始念诵她的纳辞，此举自是想用她储药的法子来储人。
　　“啧！”素玄实在是治不了她这个任性的脾气，那股劲一上来，谁都劝不动。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地，他就是能感受到，姜婉面上越是倔强，内心里定就越是无助，正如她当初和玄玉拼死一战只为帮自己脱身，又正如此刻。
　　“让她带走吧！”一旁朔玄已经静静听了半晌，幽幽发话。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素玄不可置信地盯着朔玄，面上隐有怒意。一旁临月也有点儿急了，正欲上前分劝他二人，就听朔玄又说。
　　“她走不远的！”朔玄的目光移向席明琇所在的方向，停了一瞬又转过视线看向云倾朝。这两个人，怎么可能分得开呢？
　　“那明天还去不去找由净喜相？”素玄急急问道，席明琇的事就是他的事。姜婉在意的，也是他在意的。现下这两边的关键，似乎就是这件事了。但是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答话的。
　　素玄看看姜婉，她忙着念她的纳辞，书净的身形已经越来越模糊。又看看朔玄，明显希望他能尽快拿个主意出来。
　　忽然，院中众人似乎同时有某种感应般地，向各自的身侧寻觅开去，紧接着骆钺小院里隐约有“滋滋”细声，素玄飞速地观察着四周，看样子这声音，只要是在这院子里的，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