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时刻》问泫

5、第 5 章

　　这是小时候的陆默然从未想到的，外婆居然也不爱他了。
　　那这个世界还有谁爱自己呢？陆默然在内心发出疑问。
　　一度地去爱实在太累了，就连那个过去把自己抱在怀里说一万遍“我爱你”的外婆也不爱自己了。

　　真是应了过去那句话。
　　【没有人喜欢我。】

　　也是，陆默然依旧很久没有听到“然然”这两个字了。

　　他在内心一万次提醒自己不要哭，他不需要任何安慰，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最好自己也是假的，实际上自己已经死了。

　　祝予安拍了拍陆默然的背，说:“跟我回家吧。”

　　“我还有家吗？”扶着行李箱的陆默然浑身颤抖，站都站不稳，一定要蹲着。
　　他抬起头看祝予安，声音很小。

　　他忽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眼泪从眼眶掉出来。
　　陆默然哭得说话都含糊不清:“我根本没有家，你们都在骗我，觉得我好欺负。”

　　祝予安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递给陆默然，想让他擦擦眼泪。

　　可陆默然把它拍在了地上，他跪在了地上，整个人差点倒下。
　　“让我去死。”陆默然握紧拳头，指甲一直掐着手心，“我不想活了，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认输了还不行吗？”

　　祝予安不太能听懂他说了什么，但还是凑上前去，扶起他，再抱住他。
　　他能感受到陆默然浑身都在颤抖，以及他极为不均匀的呼吸。

　　“我该怎么办？”陆默然把脸埋在他的肩窝，“我活不了了。”

　　“你先住我家吧。”祝予安说，“反正你还要上学，就在我家睡个觉，也不麻烦。”

　　祝予安看着怀里这个人哭得像小孩一样，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任陆默然放肆地哭，等他平静一些时，就拉他起来。

　　“我腿麻了。”陆默然感觉自己的整条腿都在被点击，根本起不来。

　　祝予安叹了口气，说:“那我背你起来，去便利店。”

　　陆默然很轻，背起来并不困难，祝予安甚至还可以拉着行李。

　　行李的滑轮撞击着阶梯，祝予安能感受到陆默然的一滴眼泪滴在了自己的锁骨上。

　　出了单元楼的大门，祝予安问:“你怎么这么轻？体重多少啊？”

　　“八十几斤吧。”陆默然说，“我不知道。”

　　祝予安听到“八十几”，震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他老家那边又瘦又矮的小女孩都有八十斤。

　　“从今天开始，你多吃点东西。”祝予安说，“你太瘦了，容易生病。”

　　“我吃不下东西。”陆默然说。

　　“那也不能不吃。”祝予安说，“吃一点是一点。”

　　“哦。”陆默然伸手把眼眶的泪擦干。

　　和上一个员工交了班，祝予安把行李箱放到收银台底下，自己走到货架面前，拿起一盒鸡腿便当，问陆默然:“吃这个吗？”

　　陆默然看到里面那么大一个鸡腿，自己肯定吃不完，便摇头拒绝。

　　祝予安又拿起一盒咖喱肥牛蛋包饭，陆默然还是摇头拒绝。

　　“那你要吃什么？”祝予安问。

　　“我吃包乌冬面吧。”陆默然说。

　　“那再来点关东煮。”祝予安说着就往前面走，从柜台上拿起一包乌冬面，付了钱后，开始加热。

　　陆默然端着乌冬面和关东煮，坐到大门旁边的凳子上。

　　门被打开，走进来一家人，陆默然看过去，是李湘。

　　李湘再婚这件事陆默然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陆默然都不愿意去见李湘，李湘也没去找过他。

　　“妈妈我想吃棒棒糖。”一个小女孩扯着李湘的外套。

　　陆默然看向她身上的衣服，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这是她以前跟着陆翔从来没拥有过的。

　　“想吃什么味道的呀？妈妈给你买。”李湘蹲下身子，笑脸盈盈。

　　陆默然从来没有想过妈妈原来这么喜欢小孩。

　　李湘站起来时，偏过头，看见了陆默然。

　　俩人对上视线，陆默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默然？”李湘看着陆默然，不禁叫起了他的名字。

　　“这是谁啊？”旁边一个高大的男人来到李湘身边，问。

　　“呃......”李湘躲开陆默然，“老家一个亲戚。”

　　“妈妈我怎么没见过他啊？”女孩抬起头，又笑着说，“妈妈，他好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僵尸啊。”

　　陆默然偏过头，关东煮的热气扑到眼睛上，泪水又不受控制地充盈眼眶，落了下来。

　　李湘抱起女孩，说:“宝贝今天打针都没哭，再奖励一个小饭团。”

　　祝予安接过东西，一一扫码，他看着陆默然，好像又在哭。

　　“这边付钱。”祝予安说。

　　李湘带着小孩，和丈夫迅速离开便利店。
　　关门的那一瞬间，一阵冷风溜了进来，吹在陆默然身上。

　　陆默然端起乌冬面和关东煮，来到收银台前，说:“我要进来。”

　　祝予安放他进来，看着他脸上未干的泪痕，没说什么。

　　陆默然坐在角落，边哭边吃面，直到和祝予安对上视线，他说:“刚刚那个人是我妈妈。”

　　祝予安感到诧异，他问:“他们又生了个孩子吗？”

　　“不是。”陆默然摇头，“我妈和我爸离婚了，我妈过了不久又和别人结婚了，生了个小孩。”
　　陆默然的情绪涌了上来，眼泪更加止不住了:“但是我没有想到她居然不认我了，不承认我也是她的孩子。”

　　祝予安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只能说:“所有人都要开始新的生活，倒不如忘掉她。”

　　陆默然靠着墙，说:“为什么都不要我了？”

　　祝予安沉默了。
　　他也想问这个问题。

　　还在读书的时候，他爸妈对他也不好，经常醉了酒或者赌输了，回到家就骂人。
　　从小到大他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祝予安也开始变得畸形，开始和那些社会上的人来往，回到家后又要被骂一顿。

　　某一天，祝予安在外面和别人打架，场景那叫一个惨烈，后来还是爸妈把他从派出所捞了出来。
　　那一晚，祝予安的爸爸说不想再看到他，让他赶紧滚，甚至把他的衣服扔到地上，行李踹出来，把他推到家门旁。

　　从那一天到现在，他再也没有进过那扇门。

　　但在看到陆默然的外婆将他的行李推出门外时，他知道了，陆默然和他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和陆默然都是被抛弃的人。

　　“那现在我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祝予安说。

　　“为什么？”陆默然问。

　　“我爸妈也不要我了。”祝予安说，“这么多年了，他们没有给我打过一通电话，我现在的每一分钱都是靠自己赚的。”

　　“如果我要出去赚钱，他们看到我是一个精神病，而且都没有被治疗过，肯定不会让我去工作的。”陆默然说，“我现在就是走投无路了。”

　　“那这段时间我先照顾你，等你有能力了再说。”祝予安说。
　　大概是看到了相同的影子，祝予安迫切地想要帮助他，帮助了他好像也是帮助了自己。

　　“祝予安。”陆默然看着他。

　　祝予安听到自己的名字，看向陆默然。

　　陆默然问:“你为什么要照顾我？”

　　“因为我们很像。”祝予安说。

　　陆默然没说话了。
　　他不知道自己和祝予安哪像了，仅仅是被抛弃的话，那远远不够。

　　如果可以，陆默然希望自己能够像祝予安一样，起码他可以赚钱，有自理能力。
　　要是是自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打死的。

　　在便利店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醒来，陆默然说要去学校了。

　　“你不背书包吗？”祝予安问。

　　“我没有书包。”陆默然说，“我去那里又不学习。”
　　他的书包之前被别人扔到垃圾桶里去了。

　　“我送你过去吧。”祝予安说，“别又被那几个人盯上了。”

　　“他们和我一个班的，我躲不过他们。”陆默然说，“没事的。”

　　“在校内和校外还是不一样的。”祝予安来到陆默然身边，“被欺负跟老师说有用吗？”

　　“没用。”陆默然摇头，“老师不管事的。”
　　他们听到了也只会说“别人为什么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并且不会解决任何事。

　　还没等祝予安说上什么，陆默然又说:“只剩最后一个学期了，忍忍就过完了，我不会去考大学的。”

　　“嗯。”祝予安应了一声，递给他一个饭团，“先吃了早餐再去。”

　　陆默然接过饭团，突然又想到昨天晚上的事。
　　他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吃饭团，以后都不会再碰了。

　　便利店就在他上的高中附近，几分钟就到，校门口一大群人，陆默然感觉每一只眼睛都在盯着自己。

　　“进去吧。”祝予安说，“你上不上晚自习的？”

　　“不上。”陆默然摇头。

　　“那记得吃中午饭。”祝予安说，“放学之后来我家。”

　　“嗯。”陆默然应了一声，“我进去了。”

　　“等一下！”祝予安又叫住他，他从口袋里拿出五块钱，递给他，“我就这么多钱，放学饿了去买点东西吃。”

　　“嗯。”陆默然接过钱，“谢谢。”

　　陆默然不想进教室，所以走得很慢，但他发现校门口与教学楼的距离真的很短。

　　一进班门，就有一群人看着他起哄说:“这不是我们的抑郁哥吗？休假一星期回来了？”

　　陆默然选择没听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教室里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陆默然你是不是gay啊？”前桌一个女生转头问他，“听说你在便利店里和一个长的很帅的男生很亲密诶。”

　　“他是gay吗？这么恶心？”旁边一个女生捂住了嘴，笑着说。

　　“他就是gay啊。”何乾说，“你们看他说话娘里娘气的。”

　　“不会真的和那个便利店小哥谈了吧？”女生凑过来问。

　　陆默然不想理他们，他把手伸进抽屉里，却发现自己的书已经被人撕毁了。

　　“哟。”何乾看向了他被撕毁的书，“陆默然这么不爱学习啊，都把书撕了，你要不看看底下是什么？”

　　陆默然拿出最底下的纸条，发现是上上个星期考试的成绩单。

　　【语文 15 数学10 英语0 历史 0 地理0 政治 0 总分 25】

　　“天呐，你怎么这么多科目都是零分？”女生看着他的成绩，“陆默然，要我给你补习吗？”

　　陆默然把成绩条揉成一团扔进抽屉，起身要走开。

　　“站住！”何乾挡住了他，“这是躁狂期结束了现在话都不说了是吗？别给脸不要脸！”

　　何乾把他推在了地上，陆默然撞到了柜子上，发出巨大响声，全班同学都向他看过来。

　　陆默然扶着柜子起身，撞开何乾，跑了出去。

　　奔跑的过程中，他感觉所有同学都在笑他，笑他的不堪和笨拙。

　　陆默然在学校的天台待了一整天，没有任何人来找他，包括老师。
　　快要放学时，他走到老师办公室，班主任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工作。

　　“老师......”陆默然开口。

　　“你直接退学吧，没有必要跟我在这里天天请假。”班主任冷淡地丢下这一句话，“我看到你也觉得烦。”

　　“嗯。”陆默然没有再说话，他离开了办公室，却又在校门口被堵住。

　　“又要走了啊？”何乾站在他面前，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你男朋友呢？他怎么不来保护你。”

　　“我没有男朋友。”陆默然低着头，像从他身边走过去，却又被拦住。

　　“你请假之前不是还敢顶嘴的吗？”何乾靠近他，“现在怎么这么怂？”

　　“你让我走可以吗？”陆默然的手又开始发抖，他现在不能像躁狂期时那样反抗。

　　“不能。”何乾挑挑眉，“除非你现在把衣服脱了。”

　　陆默然愣了愣，他看着校门外长出嫩芽的树枝，下一秒，他把外套的拉链拉开，露出短袖校服，又将外套扔在地上。
　　他看向何乾，可是何乾还不知足，说:“还有这一件。”

　　陆默然已经被风吹得起鸡皮疙瘩，让他再脱一件衣服是不可能的，而且在何乾面前，指不定要被他笑话。
　　但是他要离开，想立马离开。

　　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脱了。

　　他伸出手，拉着衣服，却迟迟不肯脱下。

　　“快点啊，让我看看我们陆默然的超模身材。”何乾看着他，“别磨蹭！”

　　陆默然把最后一遍衣服脱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却不敢吭声。

　　“你他妈发什么脾气？”何乾伸手推了把陆默然，“有种你他妈把裤子也脱了啊！”

　　何乾上下打量了一番，瞥见他全身上下都是淤青，还有一些陈伤。
　　其中一处刀疤还是何乾造成的。

　　皮包骨的陆默然站在风中，听到风呼啸的声音。
　　连风都是带刺的，刀尖与刀尖划过的声音就像那些因为自己而引起起哄的笑声。

　　陆默然觉得自己输得彻彻底底，现在甚至连反抗的勇气都没了。

　　“我就说呢，我们的陆默然怎么科科考零分，原来是谈恋爱了呀。”何乾阴阳怪气道，“怎么身上全都是小.草.莓啊？”
　　他又说:“到底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呢？你不会是男女通吃吧？”

　　面对造谣，陆默然早就习以为常，现在全校人都可以有他一个不同版本的谣言，每个人都在编故事，甚至连开头都是不真实的。

　　毕竟没有哪个人会把淤青认成吻痕。

　　从小到大都要遭受欺辱，陆默然早就放弃了反抗，对于他这种弱小且没有靠山的人来说，反抗的风险极其大，而且也没有哪个老师会主动去帮他，家里人更不用提了，他们都要来欺负自己。

　　陆默然颤抖着全身，弯腰捡起衣服，手臂却被祝予安狠狠踢了一脚。

　　“他妈的让你拿了吗！”何乾等着他。

　　陆默然太瘦了，哪怕这座城市一年四季本来就没有很冷，却还是被风吹得瑟瑟发抖。

　　“那个同学！”

　　背后有个老师叫着陆默然。

　　“你在学校里光着膀子像什么样！给我穿好衣服！”老师走过来，指着陆默然，“哪个班的啊？”

　　“就是啊，衣服都不穿，流.氓一个。”何乾笑嘻嘻地说，“他是高三十二班的陆默然。”

　　“没你的事，一边去。”老师皱起眉，“高三十二班陆默然是吧。”

　　陆默然应了一声，他看着何乾溜走，便弯下腰捡起衣服，随意套了上去，再将外套拉到最上面。

　　“你怎么不回教室啊？”老师问，“要上课了不知道吗？”

　　“我不上晚自习。”陆默然说。

　　“那你赶紧回家啊！”老师指着校门，“在这里耍什么流.氓？没点个学生样！”

　　陆默然低沉着头，往校门走去。

　　“下次要是再让我看到你光着个膀子，就让你家长过来，让他们看看你在学校里做的都是什么事！”老师在陆默然身后喊道。

　　陆默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直接走出了校门。

　　他看着马路上行驶的汽车，一辆又一辆。
　　这时候他真希望来一辆汽车把他撞死。

　　刚才被吹得浑身冰凉，现在穿上了外套，还是感觉一阵风存置在了体内。

　　他过了马路，慢慢走向了那家便利店。

　　还没到点，所以里面的人不是祝予安，是一个戴眼镜的女生。

　　陆默然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早上祝予安给的五块钱。
　　他走到收营台面前，看着面前的关东煮。

　　“是要关东煮吗？”女生问。

　　“嗯。”陆默然点头，“我要两串海带就好了。”

　　“好的。”女生拿出两串海带，“这边收你五块钱。”

　　陆默然把五块钱递给她，接过关东煮，坐到了凳子上。
　　关东煮的热气冒出，这一次陆默然一滴眼泪都没掉出来。

　　但是海带进了他嘴里，好像还是什么味道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