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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作息不规律,陆默然已经不知道这一次在便利店是第几天了。

      “今天是第几天了?”走在路上,陆默然问。

      “差不多刚好两天。”祝予安回答,“你是周二那天凌晨来的,今天是周三。”

      “才周三啊。”陆默然看着头顶光秃秃的树枝。他感觉一切度日如年,明明这么久了,却才是周三。
      他恨不得回到学校直接跟老师申请退学,反正现在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一科能及格,他找不到留在学校的意义。

      “你觉得我退学可以吗?”陆默然抬头看祝予安。
      祝予安的个子比自己高得多,经常要抬着头看他。

      “退学就会和我一样。”祝予安说,“你愿意退吗?”

      “如果和你一样,我觉得可以了。”陆默然说,“至少我可以自己选择要不要认识一些人。”

      “为什么?”祝予安疑惑,但是下一秒他才想起来上一次到便利店动手打人的那个不良少年,估计是因为被欺负了。

      “人与人相处起来真得很累,我只适合一个人。”陆默然说。

      “那你和我呢?”祝予安问。

      “你......”陆默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感觉一切都莫名其妙,明明面前这个人才认识他,却不带任何条件地收养自己,明明他自己都没几个钱,并且在听到自己的病情后,并没有任何惊讶,也没把自己当成一个精神病看待。

      精神病这个词已经伴随了自己很久很久了,走到哪里都有人这么说,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能这么接纳自己的人。
      以至于陆默然能把对方当做倾诉对象,反正过了一段时间,两个人就不会再见面了。

      “我不知道。”陆默然丢下这三个字。

      “和我其实还好吧?”祝予安说,“虽然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年龄相仿的人相处了。”

      “我从小到大没有任何朋友。”陆默然说,他现在想起这些经历,还是会很难受,好像直到海枯石烂,它们还很深刻,“我说的是真的,丝毫不夸张。”

      “不愿意交朋友?”祝予安觉得不太可能,一个学校里总会有些学生喜欢到处找人搭话。

      “嗯。”陆默然点头,“我不适合交朋友,他们做什么都很快,我跟不上,包括说话,我跟不上他们的思路,而且不能和他们一样保持乐观。”

      “如果没法相处,也不用逼着自己去相处。”祝予安说,“交朋友这件事,还是要看缘分。”

      “他们都说我是精神病。”陆默然的声音变小了很多。
      还没等祝予安开口,他又接着说:“虽然他们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一个精神病。”

      “精神病又怎么样?”祝予安看向陆默然,两个人停在路中间,“你也是人,和别人没什么差别,只是生病了,和感冒是一样的。”

      “我知道。”陆默然又开始躲闪着他的眼睛。
      他不适应,从来都没有人觉得他是个正常人,过去那些人都会抱着自己家的小孩离自己远远的,还要说“离那个疯子远一点”。
      可祝予安和别人不一样,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排斥自己这个精神病。

      “我家里人都有很严重的病耻感。”陆默然说,“刚好,我病得很严重。”

      “如果可以,治病的钱我能先帮你出。”祝予安说,“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陆默然说,“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了,我还不上这么多钱。”
      陆默然说起话来常常没有逻辑。

      祝予安继续往前走,又说:“如果哪一天你愿意,都不晚。”

      “不会的。”陆默然说,“治不治都一样,对于我这样的人,医药的用处不大。”
      小时候的自己想要治病,每天身体不舒服,太难受了,但到了后面,这些都只是他的日常,治不治疗都无所谓,当一辈子的精神病也没关系。
      陆默然认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走进便利店,陆默然看着祝予安和上一位员工换了班。

      祝予安抬起头,看向一直站在收银台旁边的陆默然。
      “站这干嘛?”祝予安疑惑。

      “我想进去,和你一起。”陆默然看着他说,“我不想在外面,我不会随便拿里面的东西的。”

      祝予安想到昨天的事,也明白原因,便放他进来了。

      陆默然背靠着角落的墙壁,一直低垂着眼,不张口说话。

      祝予安转头看了眼陆默然,又注视着前方。
      “你不是员工,你可以坐下。”祝予安说。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一定要一直站着。”陆默然说,他看着台上所剩无几的烤肠。

      “看起来更加敬业吧。”祝予安说,尽管他自己也不认同,“虽然说也不会有人这么觉得,他们买了东西就走,不会关注我们的。”

      陆默然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监控,摄像头直直注视着某一处,它不像人,它不会闪躲。
      他感觉大家都在被审视,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没人能够包容他人的一点个性。

      “人还有自由吗?”陆默然的手一下一下地碰着墙壁。

      “有。”祝予安说,“只是获得自由没那么自由。”

      “虽然说我要请假的话,老师都是立马批的,但我还是觉得不自由。”陆默然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觉得,一点也不自由。”

      祝予安想起曾经那些所谓自由,其实是自己太渺小,以至于被关在牢笼里,还觉得自己永远一整片天空。
      实则,没有绝对的自由。至少自己得不到长久的自由。而面前的陆默然,穿上校服看上去是个无忧无虑的学生,但他并不是那样的。

      “没必要去思考自不自由。”祝予安说,“就像我们没必要去思考奢侈品。”

      陆默然没有反驳了。
      尽管他还是不认同祝予安的话。
      物质满足和精神满足是不一样的。

      下一秒,他看到门外有几个人正要走进来,仔细一看,全是熟人。
      他立马蹲了下去,躲在收银台下,祝予安都不能轻易看到。

      祝予安只是低头瞥了他一眼,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看着走进来的何乾。

      “今天陆默然竟然没来。”何乾走到冰柜面前,四处张望着,又笑呵呵地对旁边的兄弟说,“彭齐,你说他现在是不是去天桥上面乞讨了?”

      彭齐听到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传遍整个便利店,却扭曲成刺耳的声音。
      彭齐说:“我听说他初中的时候还莫名其妙躺在解剖台上尿.尿,恶心死了。”

      祝予安抬眼看了下那几个人,叹了口气。
      现在的学生素质都丢在哪了?

      “还好他现在不尿裤子了,不然换位置的时候我都怕被感染。”何乾说,“他个没人要的小杂种。”

      “但他现在不是喜欢闹自杀吗?动不动就掐自己脖子撞自己头,割腕咬手,千万不要一个冲动把我们给杀了。”彭齐说,“这种人在我们班上都吓人。”

      陆默然的指甲快要刺破皮肤了,他看着自己布满陈伤的手,还是不够满足,于是他低下头,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内侧。

      祝予安看着他们拿了几瓶饮料过来,很快地找好零钱,希望他们能早点走。

      等那几个人出门后,祝予安蹲下来看向陆默然,却发现他死死咬着自己的手不放。
      他轻轻拉了拉陆默然的手,说:“他们走了。”

      可陆默然跟没听到一样,仍然没有松口。

      “陆默然。”祝予安盯着他的眼睛,“松口,别咬了,等会儿咬破了伤口感染就不好了。”

      陆默然慢慢松口,手上留下了瘀血,还有牙齿留下的凹陷皮肤,一片红肿。

      “你就一定要伤害自己吗?”祝予安看着他的手,“明明他们都在伤害你,你还要为他们加把劲。”

      陆默然缩着身子,不说话。

      “伤害自己只能带来短暂的痛快。”祝予安说,随后,他把自己的袖子撸起,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甚至还有一条一条细线疤痕,“你看,有用吗?”

      陆默然看着这些上,伸出手指,在上面轻轻摸了摸,什么也没说。

      祝予安说:“还是改变不了。”
      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依旧被困在这里,需要以最好的态度去面对他人。

      “你不要相信他们的话。”陆默然终于开口,“都是造谣的。”

      “嗯。”祝予安点头,“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相不相信都不重要。”

      “重要。”陆默然看着祝予安,“我不是这种人,不会的,都是不可能的事。”

      祝予安叹了口气,他握住了陆默然的手,说:“无论有没有都没关系。”

      “没有。”陆默然摇头,“你不要信。”

      “嗯,不信。”祝予安只好随着他的话。

      麻将馆的烟味还是很浓,祝予安看着赵媛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脸嫌弃地看着那群抽烟嚼槟榔的人。

      她走过来,刚好和祝予安对上视线。

      “你有能力阻止他们抽烟吗?”赵媛走过来,问。

      “这你得问你爸。”祝予安说。

      赵媛叹了口气,说:“我一直都不理解,你们男的为什么都那么爱抽烟,我每天从房间里出来,感觉自己肺都变黑了。”

      祝予安看向地面一根又一根的烟。

      “算了,这么久都是这样。”赵媛说,“你闻得惯吗?”

      “闻不惯也得忍着,习惯了。”祝予安说。

      “行吧。”赵媛点头,“等会我爸问你我去哪了,你就说我先去上学了,今天要早一点。”

      “嗯。”祝予安点头,他打开手机,看了眼,今天是周三。
      陆默然到了下一周,还会来吗?

      下班后,他回到家,做好饭菜,让陆默然过来吃。

      “你下周要去学校吗?”祝予安问。

      “看情况吧。”陆默然说,“我待不了很久的,再过一个学期我就彻底解放了。”

      “不参加高考吗?”祝予安问。

      “不参加。”陆默然摇头,“反正我也考不上,我现在都不知道我每科科目能考多少分。”

      “行吧。”祝予安点点头,“我连个毕业证都没混到。”

      “上学很痛苦的,没必要去受虐。”陆默然说,“在学校里你甚至可以看到猥.亵女同学的男老师。”

      这种情况祝予安倒是没见过,但他记得自己过去上学的时候,好多人都说某个老师在守晚自习时坐在讲台上看.片。

      “所以他们说的青春有多美好,我根本感受不到。”陆默然说,“待到哪都一样,我没有任何出路。”

      “但如果你走出去,你会发现没有人会跟着一群人讨论你生病的事。”祝予安说。

      “会有的。”陆默然说,“我住的那一栋楼都知道我是个精神病,有人看到我就会带着自家小孩远离我,说我要是哪天发作,杀了人可不好。”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厌恶、害怕、嘲讽,全部都洒在他身上,化作一片腥红。

      后面,陆默然害怕再碰到何乾,便没有再跟着祝予安去便利店,睡了一天又一天。
      最后一天下午,祝予安没有睡很久,距离上班还有两个小时,他就醒来了。

      陆默然说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但我不知道我后面会不会再来。”陆默然说,“这一段时间辛苦你了。”

      “没事。”祝予安说,“走吧。”

      一路上,陆默然走的很慢,他打心底地舍不得祝予安。
      再回首一望这几天,漫长又短暂。
      也许这辈子都碰不到祝予安了。

      祝予安是他在十八年里遇到过最好的人。
      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变,但至少现在很好,陆默然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活得长久,也许他可以幸运一回,自始至终遇到一个很好的人。

      哪怕只有他这么一个,也能够满足了。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祝予安看向路边的小摊。

      “不吃了。”陆默然摇头,“我没什么胃口。”

      “行吧。”祝予安点点头,“回到家吃点东西吧,别饿着了。”

      “嗯。”陆默然应了一声,他不确定自己回到了家还有没有饭吃,可能一粒米或者一片菜叶子都不剩了。

      “如果那帮人再搞你,一定要反击。”祝予安说。

      “我反击不了的,我没有任何靠山。”陆默然说,“不会有人帮我的,包括老师,他们敢欺负我,都是因为有人帮他们。”

      “我帮你呢?”祝予安说。

      “不用。”陆默然摇头,“我不想因为我自己的事情牵连到别人,这个学期都快过完了,再忍一个学期就好了。”

      “那以后呢?”祝予安觉得陆默然看得太短了。

      “以后?”陆默然从没有想过以后,“我比较封闭,等我毕业之后也遇不到其他人了吧。”

      “你总有一天要走出来的。”祝予安说,“为了谋生。”

      “我活不了多久。”陆默然说,“不需要。”

      祝予安没话说了。
      面前这个人实在是悲观,他好像没有计划要继续活下去,仿佛在某一天,时机一到,他就会选择死亡,并且是悄无声息的,无人在意,我也只会有个人说“那个疯子死掉了”。

      “如果你的生活哪一天发生转变,你还会留下来吗?”祝予安问。

      “不知道。”陆默然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而且发生在我身上的几率几乎为零。”

      祝予安听到他这么回答,叹了口气。

      “你对我的回答很失望吗?”陆默然捕捉到了这一下叹息。

      “不知道该怎么说。”祝予安说。
      祝予安知道自己无法完全感同身受陆默然的痛苦,也许他永远都解不开这个心结,这个从儿时就患上抑郁症的人,不经过任何治疗还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很大的奇迹了。

      再发生什么转变,就已经很不真实了。

      “估计就是吧。”陆默然说,“没关系,我是这样的人,我做不到和你们拥有同样的思考角度,但我能过一天是一天吧。”

      陆默然住的小区很破旧,他爬上楼梯,看到一个男生一直靠着一扇门,蹲在那儿一言不发,眼神呆滞。
      这里的灯坏了,祝予安看到他时吓了一跳。

      陆默然没说什么,带着他继续往上走。

      “刚刚那个人旁边那一户住着一个奶奶,去年去世了。”陆默然小声道,“估计是她孙子吧,没事,这里面最疯的人是我。”

      祝予安没说什么,跟着他停在了一扇门面前。

      陆默然伸手,却又有些退缩。

      “不想回去吗?”祝予安问。

      “没有。”陆默然摇头。
      他能看到透过猫眼的光,知道里面有人,害怕里面那个人并不欢迎他回家。

      但他还是鼓起勇气,敲了三下门。
      听到脚步声时,他全身都绷紧了,心脏的跳动连自己都可以感受到,甚至蔓延了空气。

      外婆打开门,看到是陆默然,旁边还有一个高他很多的男生。
      可是她的表情很冷淡。

      她将门敞开着,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走。
      过了会儿,陆默然看着她提出一个行李箱,扔在外面,说:“你不是不想回来吗?以后都不要回来了,天天到外面鬼混好了,考不考大学我都无所谓。”

      陆默然愣在原地,看着那扇门被用力关上,所有光线都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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