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时刻》问泫

6、第 6 章

　　“默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陆默然抬起头，发现是李湘。

　　“时间不应该是还在学校吗？”李湘疑惑，“你怎么在外面？”

　　“我不上晚自习。”陆默然说，他感觉现在自己没法让声音变得大一些，它们都卡在了喉咙里。

　　“那你最近情况好点没？”李湘问。

　　“嗯。”陆默然点头，“你不是一直都说我没病吗？”

　　“你肯定没病啊。”李湘说，“得这种病的都是疯子，你是吗？”

　　陆默然知道他们的观念是永远不会变的，哪怕她现在已经是一个会关心孩子的妈妈了。
　　但陆默然知道自己永远配不上一份厚重的爱，所有人都会因为他的病而抛弃他。

　　他无话可说，只能摇摇头。

　　下一秒，他又想起什么，于是抬头纹她:“那如果你有个孩子是个疯子，是个精神病，你会接受他吗？”

　　“都说了你不是疯子啊，你很正常，那些什么抑郁症都是假的，哪有这么小的孩子就得抑郁症？”李湘忽然有些急，“而且谁希望自己有一个疯子小孩？传出去也不怕被笑话。”

　　“那如果我说我的确是个精神病呢？”陆默然说，“我前段时间去了医院，医生说我是双相情感障碍，就是躁郁症，一种很严重的精神病。”

　　“怎么会呢？”李湘握住他的肩膀，“然然，你不要听医生乱说，你看你现在话都能说，你怎么会是精神病呢？”

　　“你为什么不能接受呢？”陆默然问，他现在已经失望透顶了，面前这个人只需要几秒钟，就可以揭露她。

　　“你看看谁家会接受嘛。”李湘说，“这可是精神病，它和普通的发烧感冒是不一样的，这种人是会危害社会的，是不正常的。”

　　“嗯，不正常。”陆默然垂着眼，“那你就不要来找我这个不正常的人了，你不是有自己的孩子了吗？我看她挺正常的。”

　　“妈妈没有说你不正常，你也是妈妈的孩子啊。”李湘说，“你看你这么多年都不愿意看到妈妈，妈妈很伤心的。”

　　陆默然喝完碗里的汤，再把它扔进垃圾桶，随后要离开。

　　“你都不愿意再陪妈妈聊一聊天吗？”李湘拉住他的手臂，“你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那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呢？”陆默然回头，“我真的病了，我不舒服，我现在想回去休息。”

　　“你哪病了啊？”李湘皱起眉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啊，没有病啊。”

　　“我就是个精神病，我认命了，反正你也不接受我。”陆默然说，“你让我走好吗？我真的不舒服。”

　　“你以后都不想再见到妈妈了是吗？”李湘问。

　　陆默然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来到祝予安家门口，他偷过猫眼去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他敲了三下门，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随后就是脚步声，下一秒，门开了。

　　“进来吧。”祝予安说，“你今天有好好吃饭吧。”

　　“嗯。”陆默然应了一声，实际上他一直都坐在学校天台上，一口饭也没吃。

　　“‘嗯’是什么意思？”祝予安看向陆默然，“吃了没？”

　　“吃了。”陆默然的声音很小，他看着自己的行李箱被祝予安放在窗边。
　　他走上前，将行李打开，里面都是些衣服和日用品。

　　他拿起一套睡衣和贴身衣物，准备去洗澡。

　　但是下一秒，他看见自己的行李箱露出了一块儿红色的东西。
　　他伸手拿了出来，是一个红包，他打开来看，里面装了很多钱。

　　祝予安坐在床上，看着陆默然拿出这些钱，一张一张的数。
　　看来他的外婆还是有为他着想。

　　“这些都给你吧。”陆默然把这些钱递给祝予安，“我这几天在你这里肯定花了不少钱。”

　　“我不要你的钱。”祝予安说。

　　“为什么？”陆默然疑惑，“你难道能接受我在你这里白吃白喝吗？”

　　“你总共才在我这花了多少钱啊？”祝予安看着陆默然，“你说四块钱的饭团吗？”

　　“哪怕是四块钱，也要还。”陆默然说，“我不去学校了，等我恢复一点之后，我也去外面打工。”

　　他站了起来，说:“我去洗个澡。”

　　“嗯。”祝予安点点头。

　　他看着陆默然走进浴室，再关上门，打开灯。

　　陆默然的身.体轮廓在门上展现得一清二楚，祝予安看过去，内心却生出了一种酸楚。

　　陆默然实在是太瘦了，整个身子轻薄到仿佛一阵微风都可以吹倒，根本不像一个十八岁少年，倒是像临终的老人。

　　陆默然从浴室出来时，发现祝予安一直坐在床上发呆。
　　他坐在床边上，说:“我今天可以不跟着你去便利店吗？我有点累了，想睡觉。”

　　“你当然得留在家里睡觉啊。”祝予安说，“对了，你还得吃个晚饭，我现在给你去做。”

　　“我刚刚在便利店吃过了。”陆默然拉住祝予安手，哪怕他只是吃了两串海带。

　　“行吧。”祝予安点点头，“那你先休息吧，我睡一会儿就走了。你明天还去学校吗？”

　　“不去了。”陆默然摇头。

　　“那几个人又欺负你了？”祝予安问。

　　“他们每天都是这样的，习惯就好了。”陆默然说。

　　“被欺负了，为什么你要习惯？”祝予安反问他。

　　“但这不是没办法了吗？”陆默然说，“我不去学校，他们就不会弄我了，而且我本来就不想去学校，我上次考试连语文作文的题目都不知道怎么写。”

　　“可你一直不去学校，会不会有什么影响？”祝予安问。

　　“对我来说都没关系，处分也没事。”陆默然说，“我不适合读书，我高中三年一个字都没读进去，参加高考也没用。”

　　“行吧。”祝予安点点头，“你先休息。”

　　“我的事情你不用帮我了，我不想弄太大。”陆默然说。

　　“嗯。”祝予安应了一声。

　　陆默然躺在床上，他看着祝予安也躺下，背对着自己。

　　他看着祝予安的后脑勺，说:“今天我碰到我妈了。”

　　“嗯。”祝予安应了一声，“她什么反应。”

　　“只有她一个人。”陆默然说，“她到现在还觉得我这种人是个疯子，可偏偏就是不相信我得病了，这种事情传到别人耳朵里，是会被别人笑话的。”

　　“笑就笑吧。”祝予安说，“既然是这样，那我们俩都是精神病，当一辈子精神病好像也没什么的，所有人都会痛苦，只是我们比别人多一点点而已。”

　　“你在知道自己是焦虑症时，什么反应啊？”陆默然问。

　　“有些不知所措吧。”祝予安说，“有时候希望自己可以平静一点，沦为平庸其实没什么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很伟大的人。”

　　陆默然感觉自己很少见到过这样悲观的祝予安，但是他也赞同祝予安，沦为平庸对于他这种底层人来说，是很好了。

　　“但是我又很想多赚些钱。”祝予安又说，“有时候躺在这么小一间房子里，就很害怕，我这辈子会不会就这样了，会不会没有办法改变了。”

　　“可以往更好的地方走的。”陆默然说，“至少不用像我一样越来越糟糕。”

　　“其实我过得也挺糟糕的。”祝予安说，“可能我们永远都没法好好过吧，毕竟在这个城市里想赢出一条路来，是需要很多的时间和成本的。”

　　陆默然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才睡着，祝予安也出去上班了，一到深夜，屋子里极其安静。

　　凌晨两点，他忽然醒来了，整个屋子里陷入一种无尽的黑暗。
　　他拿起手机，在短信里看见李湘发了很长一段文字。

　　【李湘:妈妈知道这么多年你在外婆那里受委屈了，但是妈妈也很辛苦啊，你爸那个混账天天耍酒疯，一言不合就骂人，所以妈妈才离了婚去嫁给别人，但是不代表妈妈不要你了啊，你怎么狠得下这个心去抛弃妈妈的？】

　　【李湘:当时我骗人说你是我亲戚，那也是迫不得已的，妈妈知道你会很难过，但你永远是我的儿子，我也永远爱你，你不要抛弃妈妈，好不好？】

　　陆默然的手又开始颤抖，他咬着牙把消息发过去。

　　【陆默然:那你为什么要说我是你亲戚？】

　　【李湘:这真的是没办法，你不要往心里去，妈妈没有不要你，妈妈永远爱你。】

　　【李湘:然然，你理解一下妈妈好不好？】

　　陆默然已经不相信这些话了，他把手机关掉，放在枕头旁边，闭上眼睛想继续睡觉。

　　可每当闭上眼，他的脑海里就回浮现那一晚李湘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都是自己从未得到的。
　　他记得自己明明是在暴力里长大的，其乐融融都是属于其他人的。

　　小时候牵着外婆的手，看到别人家小朋友都是被爸爸妈妈牵着，有说有笑，他会羡慕得掉眼泪。

　　现在好像仍旧是这样的。

　　如果哪一天幸福降临在自己身上，他都会觉得这是错觉，甚至觉得是伤害。

　　下一秒，手机响了，是李湘打来的。

　　他接通了，李湘在电话里说:“然然，你怎么这么晚都不睡觉啊？是不是失眠了？”

　　“你真的爱我吗？”陆默然问。

　　“妈妈肯定爱你啊。”李湘说。

　　陆默然能明显地听出他说出这句话时声音都变小了不少。
　　“你觉得我现在还信这话吗？”陆默然反问他，“你要是还爱我的话，为什么不承认我是你的儿子，为什么要说我是你的亲戚？”

　　“妈妈是迫不得已的啊。”李湘很急，“你能不能理解一下妈妈啊？”

　　“你告诉我原因。”陆默然说。

　　“你外婆在给我介绍他的时候说我没有小孩。”李湘说，“不然这样很难搞的，你理解一下妈妈吧，妈妈就这么一说，你不要这么敏感。”

　　“行，你们都不承认我的存在。”陆默然感觉胃部一阵疼，“那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也不要给我发信息，更不要来找我。”

　　他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出来，挂掉电话后，他哭出了声音。

　　“为什么？”他擦着眼泪，不自觉地喃喃着，“为什么要这样啊？”

　　“我为什么还不去死？”

　　“为什么都不要我了？”

　　祝予安打了个哈欠，他站在地下棋牌室的前台，见到了一个又一个客人走进来。

　　“你最近在便利店里干得怎么样啊？”赵志强走过来，关心道。

　　“还行。”祝予安说。

　　“还行就好。”赵志强点点头，点了一根中华，“今天来不来我家吃饭？我老婆烧菜挺好吃的。”

　　“不用了。”祝予安礼貌性地笑了笑，“我有点事。”

　　“啥事？要帮忙吗？”赵志强问。

　　“不用了。”祝予安说，“不是什么大事，我有个弟弟在家里，要给他做饭吃。”

　　“弟弟？”赵志强觉得有些意外，“我看你对那些姑娘都不感兴趣，而且我记得你是一个人出来的啊，不会是男朋友吧？”

　　“不是，别误会了。”祝予安笑了，“真的就一小屁孩，我对男的没兴趣。”

　　“行吧，哪天有空了来啊。”赵志强说。

　　很快下了班，他小跑着回家，一打开门，看到陆默然裹着被子，头也遮住了。

　　他凑过去，轻轻拉了拉被子。

　　此时，陆默然冒出了头来，他的眼睛有一点肿。

　　“怎么了？哭了吗？”祝予安问。

　　“没有。”陆默然碰了碰眼睛，还好是干的，“没睡好而已。”

　　“还困吗？困就再睡一会儿吧。”祝予安说，“我去煮饭了。”

　　“你煮你自己的吧，我没什么胃口。”陆默然说。

　　“都说了，你现在要好好吃饭。”祝予安说，“吃一点吧，不吃多了。”

　　“好吧。”陆默然下了床，他坐到了椅子上，可还是浑身没力气，一直用手撑着头。

　　祝予安看到陆默然无精打采的，说:“累就躺床上休息会儿。”

　　陆默然趴在了桌上，可还是累。
　　他发现自己现在好像真的就只能躺在床上了，起码比站着坐着或者趴着要舒服很多。

　　祝予安端着菜来到他面前，说:“吃饭吧。”

　　陆默然拿起筷子，可他现在觉得筷子都很重，拿起来很累。
　　饭也很难嚼，菜也很难夹，做什么都很难。

　　“我感觉我真的吃不下饭。”陆默然说，“我现在做什么都感觉好累。”

　　去一次学校就突然变成这样，肯定不是你几个人霸凌他，祝予安心想道。

　　“你昨天在学校里面到底干了什么？”祝予安问，“多少人欺负你？”

　　“他们就是不喜欢我而已。”陆默然说，“习惯了，没有人喜欢我，有的人就喜欢针对别人，只是这个被针对的人刚好是我而已。”

　　“他们有没有打你？”祝予安问。

　　“我躲起来了，他们没来找我。”陆默然坦白道，至少在祝予安这里这么说，自己不会挨骂，“我昨天去学校根本没有听课。”

　　“那你也没有吃饭吧。”祝予安说。

　　“......”陆默然抬起头，“为什么总要问我有没有吃饭？我真的吃不下，我一粒米也吃不下，我吞都吞不进去。”

　　祝予安叹了口气，说:“以后别去学校了，这群人太欺负人了。”

　　“我本来也不打算去了。”陆默然说，“我当时本来想去找老师请假，老师就说我直接退学好了，估计他们也不会来催我上学的。”

　　“你的老师知道你情况吗？”祝予安问。

　　“不知道。”陆默然说，“我外婆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我生病了，我没有能用得上的病历报告单。”

　　“那就不去了吧。”祝予安说，“离开他们，你还能好一点。”

　　“是啊。”陆默然说，“会好一点吧。”

　　一直到放寒假，陆默然还真的就没有去学校，甚至连最重要的期末考试都没去参加。

　　也没有人管他，外婆也不会给他打来电话。

　　陆默然缩在厚被子里，问祝予安:“你会放寒假吗？”

　　“不放。”祝予安摇摇头，“我没法放假的，一直都是这样。”

　　“那我去帮你？”陆默然问，“我跟你去棋牌室呢？”

　　“那里乌烟瘴气的，你能习惯？”祝予安挑了挑眉，“很多人抽烟的，而且你也起不来。”

　　“好吧。”陆默然准备睡觉了。
　　他现在能意识到，祝予安是真的辛苦，连春节都不能放，根本没有喘息时间，一觉醒来又要去工作。

　　祝予安站在棋牌室的前台，赵志强又来找他了。

　　“都放假了，休息会儿吧，我女儿来前面守着，反正她也懂。”赵志强说，“反正这里归我管，没事的。”

　　“我来吧。”赵媛说，“反正比写作业好多了。”

　　“走，跟我去坐坐。”赵志强说，“我买了点早餐，你吃了没？”

　　“还没有。”祝予安说，他今天来得太早，忘记吃早饭了。

　　“那吃点吧。”赵志强指着旁边桌上的早饭，“给你买了，猜到你没吃早饭。”

　　“谢谢强哥。”祝予安点点头。

　　“别客气，吃吧，蛋肉肠。”赵志强说，“现在都要放假了，查得严，都没几个人抽烟了。”
　　他又问:“你那个弟弟呢？放寒假要宅家里啊？”

　　“嗯。”祝予安点头，“他上学累，比较宅。”

　　“也是。”赵志强点头，“我女儿那个高中真的是，拼死了都不一定能上个好点的一本，985和211更没希望了。你说他她要是考个二中啊实验啊，上大学这事都不用焦虑了。”

　　“二中难考啊。”旁边有个大妈说，“我家有个亲戚考了二中，初中那会补课班的费用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能考上就很好了。”赵志强说，“起码大学不用愁了。”

　　祝予安不懂这里的高中，全程一句话也没说，很快就吃完了肠粉。

　　“诶？这孩子挺帅的，你家的吗？”大妈看了看祝予安，问赵志强。

　　“不是他家的，他家就只有一个赵媛。”旁边的人说。

　　“这样啊。”大妈点点头，“不过赵媛也是个漂亮姑娘。”

　　“吃完了啊？”赵志强看向祝予安，“今天我给大家放了个假，这个寒假都休息休息，你看你还要上夜班，就优先考虑你了。”

　　“这老板好啊。”大妈竖起拇指，“小帅哥你有福了。”

　　既然能放假，祝予安就提早回家了，陆默然看到他时，疑惑道:“你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我那个棋牌室给我们员工放假，他们自己人可以守着。”祝予安说，“本来员工就不多，不影响什么。”

　　“那挺好的，可以多休息休息。”陆默然点点头。

　　“出去走走吗？反正有时间。”陆默然站了起来，到门口穿鞋。

　　祝予安觉得陆默然有点反常，问:“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兴奋？”

　　“我是这样的。”陆默然说。
　　几个小时前，陆默然突然不想睡觉了，他感觉自己的内心一直平息不下来，特别激动。

　　后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到了躁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