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恶魔》沉不碎

12、黑吃黑

　　莱西娅.科隆——网上帖子里那个柔弱矜贵的大小姐，此刻正倚在锈蚀的消防梯旁，黑色长裙的裙摆垂落在积灰的台阶上，外面的灯光从灰扑扑的窗子照进来，就像是启晨星在花店见过的、包装纸有些凌乱的仿真花。
　　或许是启晨星上来的有些太快……她的表情还没完全调整好，激烈的情绪没法那么快平复，她脸上的表情还算得上“狰狞”。
　　四目相对的刹那，启晨星下意识绷紧了后背，想要尽力展示自己的友好。
　　但预想中的警惕或惊慌并没有出现，莱西娅只是轻轻眨了眨眼，泪珠还挂在睫毛上，表情却已经切换成那种社交场合常见的、略带惊讶的礼貌微笑。
　　网上的照片与描述里，她是个可怜的没有自主的女孩，而此刻的她睫毛湿漉漉的，妆容却一丝不苟，仿佛连崩溃都计算好了分寸。
　　在了解到的信息与自己的推断相冲突的时候，启晨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自己——莱西娅绝不可能是柔弱可欺，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看清启晨星的那一瞬间，她的脸上有复杂的神色闪过，除了惊讶，好像还带着点别的情绪。
　　启晨星没能分析出那情绪是什么，但很奇怪的，他的直觉与不自禁放松下来的身体都在提醒他，莱西娅对他没有恶意，也没有威胁。
　　“真没想到，”莱西娅主动开口，“在这隐蔽又破旧的楼梯间，还能遇上第二个人。”
　　在见到莱西娅之前，启晨星的计划是冒充成布瑞.科隆违法交易的同伙，与莱西娅做交易。
　　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场赌博，因为他自己都没法确定布瑞是不是因为违法交易被杀的。
　　但他赌被布瑞严加看管、没见过世面的莱西娅会惊慌失措，而他要的也不是布瑞多高保密的情报——只是他在食物管理局的交际范围，以及遇害当天的穿着而已，这些信息，相信朝夕相处的莱西娅一定能确认。
　　可真的见到莱西娅以后，启晨星的想法又发生了改变。莱西娅与他之前设想的那种不谙世事、脆弱无助的形象简直没有一点关系，他不觉得自己拙劣的冒充能让莱西娅真的信服。

　　都说第一印象很重要，而莱西娅似乎对他第一印象还不错……
　　启晨星心一横，决定再赌一把：“节哀，科隆小姐。”
　　为了符合这句“节哀”，他象征性地微微欠身，看不到莱西娅的表情。
　　一直没得到回复，启晨星也有些没底，他直起身子微微抬眼，莱西娅正垂眸看着地板，放在身侧的手把裙子攥得死紧，显然心情非常糟糕。
　　“真没想到，会从你嘴里听到‘科隆小姐’这种称呼……”她很轻地叹了口气。
　　启晨星心中升起种怪异又不和谐的感觉，但很快莱西娅语气一变，没给他深入思考的时间：“论坛上不是把我和布瑞的关系说得很清楚吗？有什么好节哀的？”

　　她居然看到了【黑色暗鸽】发的那条帖子！
　　既然看到了，为什么不及时联系管理员删除？难道她很享受这种被人注视、被人认出、被人讨论的生活吗？
　　不管心里有多疑惑，启晨星面上还是平静又礼貌：“如果你不想听到‘节哀’，也可以把我刚才说的话当成第一次见面的客套用语。”
　　“你还真是识时务，”莱西娅笑了起来，“你专门去论坛翻我的照片，还找人问我的行动轨迹总不能只是为了说句节哀吧？”
　　专门捕捉行动轨迹这种怎么听怎么像是变态……启晨星给自己找补：“行动轨迹真没去找，我们上周这会在章医生诊室外遇见过，你忘了吗？你那天打扮得很好看，还戴了不少首饰。”
　　莱西娅的表情好像凝固了片刻。
　　看出她不想谈论这件事，启晨星直接转到正题：“我确实有些事想问你，我们换个地方谈谈，可以吗？”
　　他原本以为要花点时间或者给些好处，没想到莱西娅答应的异常干脆。
　　“请我喝杯调制饮品吧，”她率先往楼下走去，“想问我事情的话，你不会连一杯调制饮品都吝啬吧？”

　　医院门口有家调制饮品店，店面很小，是个看上去很不正规的路边摊，违规从居民楼里探出来个棚子当店门。
　　启晨星原本以为莱西娅这种家庭优越的人不会愿意喝这里的调制饮品，没想到莱西娅坐下以后调出来桌上的电子屏，轻车熟路地点了一杯草莓味舒缓饮料。
　　察觉到启晨星的视线，莱西娅抬头：“觉得奇怪？更劣质的东西都喝过了，我还嫌弃这个不成。”
　　启晨星等着她继续解释“更劣质的东西”是什么，然而莱西娅说完以后看着他洗耳恭听的样子，似乎对解释觉得无趣，将电子屏转向他，不再继续说了。
　　挖坑不填，简直该天打雷劈。
　　启晨星非常想继续问下去，奈何正事在即，只能先不情不愿的把冒头的好奇心推走。

　　粗略浏览一遍菜单，启晨星选择了一杯热摩卡——摩卡是旧时代的咖啡名，至于这个时代，当然是没有多余的气候模拟区域来种咖啡豆的。不过许多店家都喜欢把提神饮品与旧时代的咖啡挂上钩，真正的咖啡什么味道无缘得知，这些仿制品大部分喝进嘴里都只有一股苦涩难言的味道。
　　莱西娅似乎对他的选择觉得意外，疑惑地看他两眼：“你居然喜欢这个？”
　　“还算凑合，”启晨星以为她的困惑是来源于两人的口味差异道，“我们现在可以讨论科隆先生的问题了吗？”
　　莱西娅摆了个“可以”的手势。

　　杂乱的线索随着思维运转在脑海里构建框架，启晨星问道：“你认为布瑞先生可能死于黑吃黑吗？”
　　“非常可能。他的工作是看守南郊蔬菜大棚，包括天气系统的管理，蔬菜数量的统计，每年对农业机器人的安排等等，”莱西娅从上菜机器人手里接过艳红色的饮料，“你也知道新鲜蔬菜的价格不便宜，布瑞那个人视财如命，怎么会放过偷摸赚外快的机会？他的工作薪水地位都不错，但人的欲望总是会膨胀的。”
　　她喝了一口饮料：“地球联合政府有明确规定过食物管理的法规，所有地区政府都将这部分看得极为重要，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食物税收是资金大头。”启晨星也喝下一口热摩卡。
　　“正是如此，但市场如此大的行业，在暴利驱使之下，哪怕管得再严格，也会有人铤而走险，”莱西娅说，“听说过名为‘售卖部’的地下组织吗？”
　　启晨星当然听说过——不久前，第四街区的社区头条还是“成功抓捕违法养殖动植物、贩卖食物组织售卖部要员143名”。
　　“他们不是被抓了吗？”
　　莱西娅以一种“你太年轻你不懂”的表情叹气道：“只是一部分啦，就像我说的，暴利之下不缺勇夫。而且你以为官方不想完全打掉吗？官方售卖场每次要排老远的队，多得是有钱人愿意花多倍的钱保证自己一定能吃上想吃的东西，彻底打掉势必要得罪太多人。就像我哥哥……”
　　她眼珠往四周转了一圈，压着声音说：“我撞见过他和几个陌生人在家里说话，我看见门口停着的是督察部的车，我都怀疑这起案子会不会找替罪羊……我想，大概就是督察部的高层杀了他吧？”

　　各个地下城主管犯罪的官方机构全称是“地下城督检局”，但由于第一批下来的人习惯称呼这种人为“警察”，这个称呼也就一代代流传了下来。
　　督检局主要分为三个部门，主要负责收拢消息、追踪分析的督察部，负责执行抓捕、审问等危险任务的执行部，以及负责调控罪犯，管理罪犯和危险设施的管理部。
　　莱西娅说的没错，如果布瑞的背后是督察部的人，那抓到的是真凶还是倒霉的替罪羊，真不好说。
　　启晨星的大脑飞速运转，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你去看过现场情况吗？”
　　“没有，不过他们给我看了照片，”莱西娅道，“作为一个被捅了十几刀的人来说，血迹太少了。据说那边现在正在寻找第一案发现场。”
　　启晨星的心怦怦跳，有个小人在脑海里欢呼放炮大喊“我猜对喽”，另一个小人则冲上去哐哐给了两耳光，怒骂“这种事情猜对倒底有什么好的？”
　　但还有一个问题需要确认：“布瑞遇害的时候，穿的是什么衣服？”
　　莱西娅毫不犹豫：“白色。”
　　尽管早就猜到，但真的完全确定，启晨星还是觉得一阵头晕。
　　赫穆居然杀了食品管理局的人，还闹上了社区头条，还可能涉及黑吃黑……
　　在被督检局抓住之前，说不定他们会在某个晚上先被不明人士一个激光炮轰死吧？
　　赫穆，你到底在想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