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恶魔》沉不碎

11、莱西娅

　　人类刚刚迁移到地下城的时候，曾经迎来过一次人口大减量。为了保证一些社会运行的基础需求，多个地下城推翻了曾经的AI限制法令，让AI走到了曾被认为“不能让AI抢夺这部分职业机会”的岗位前。
　　医生职业也是其中之一，但一直到现在，普通医生的问诊费也还是远在AI医生之上。活人与AI不同，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独到的经验与判断，章中鹊也是一样。
　　相处这么久，章中鹊的复诊习惯，启晨星当然是了解的——对每个需要长期诊疗的病人，他都会根据经济情况做出判断，一般复诊时间都已“周”为间隔，比如启晨星的复诊间隔就是两周。
　　如果当天有事，也可以推后，但一般章中鹊不会建议提前。当然，如果忽然有什么紧急情况，他也欢迎提前，不过下次的时间就要从改变的这一天算起，再推一个周期。
　　所以启晨星遇到的那个女孩，莱西娅.科隆，家庭条件优渥、又刚经历了兄长被谋杀的事，如果还要去复诊，最可能的日期，就是下周三。

　　在等待下周三到来的日子里，启晨星一直有悄悄浏览终端上的信息，同时也在努力装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与赫穆照常相处着。
　　除了没有上床，他与赫穆的生活和之前无二——赫穆在床上的表现与正常时候大不相同，总是喜欢啃咬启晨星脆弱的喉结，还会做一些其他危险行为。
　　以往两人算是“心意相通”，启晨星只当这是情趣，但现在他真怕自己一不小心被求生本能指示，弄出来什么斗殴事件。
　　这几日里，赫穆机械所的工作已经告别了最繁忙的阶段，他最近基本不需要加班，甚至可以早退，还会来零食店帮着启晨星一起推销。
　　赫穆不像启晨星一样善于从表情观察顾客态度，销量自然比不上启晨星，但好在他长相出众、彬彬有礼，也给零食店加了些营业额，莫迪克笑得嘴都快歪了。
　　第一天来的时候，莫迪克算完今日营收，直接开始试图劝说赫穆每天晚上来这里多打一份工。赫穆抢在启晨星黑脸前抱住他，对莫迪克说：“我不是每天都有空，如果来的话，当天销量也算到我老婆头上就好。”
　　莫迪克自然是一口答应。
　　启晨星在心底庆幸自己是个注意细节的人——莫迪克和赫穆果然谈到了那位食物管理局的“蒙大哥”，好在启晨星给两人的说辞一致，都以道谢为挡箭牌，才没出岔子。

　　新闻的热度在第二天就降下去一半，到第三天时就连街区版块也只能排个倒数的话题度。地下城最不缺的就是新闻，缺少希望和盼头的人们依靠短暂的刺激熬过一天又一天，再骇人听闻的杀人案，也只能在大多数陌生人的脑海中停留两天而已。
　　启晨星照常工作，而最近颇有空闲的赫穆则扮演着“贤内助”的角色。早上准备好早饭，送启晨星去零食店；下午早早来店里帮启晨星一起销售，提前一小时带着启晨星回家，两人吃过饭后再黏在一起看看电影，或是拉灯享受旖旎的夜晚……
　　休息日当天，启晨星说不想出门，于是两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了一天的电影。
　　傍晚时启晨星在舒缓的音乐里短暂睡去，醒来时只有窗外闪烁的彩光透入，他赤着脚在家里行走，看到工作室透出的灯光。
　　工作室的门没有关严，启晨星推开门缝朝里偷看，赫穆戴着耳机，坐在暖黄的灯光下，正摆弄一个小型机器人。
　　他骨节分明的手把一个个袖珍的零件放到该去的地方，唇角带着微笑，暖黄的灯打在侧脸，就像是全息博物馆里展示过的古油画。
　　启晨星怔怔的看着赫穆，直到赫穆不经意抬头向他看来。
　　那双眼睛里出现了自己的倒影，而赫穆整个人随之明亮起来。赫穆摘下耳机，指节在小机器人上敲打两下：“来看看？送给你的，多功能上班助手——可以跟着你上班提东西，你要是累了，想当板凳坐一坐也可以。”
　　工作室地上都是工具和杂物，没有落脚的地方，于是启晨星自然而然坐在赫穆的大腿上。赫穆在他唇角轻轻一吻：“怎么不说话？不喜欢吗？”
　　“很喜欢，”启晨星看着他的眼睛，像是不止在说这个小机器人，“就是因为太喜欢了……”
　　这几日的伪装，恍惚间竟然让启晨星有种错觉，仿佛那天夜里的经历可能不过是他做的一个荒诞的噩梦……而此刻这种平静到略微无趣，甜蜜中有点带腻的生活，才是他梦寐以求的真实。

　　到了下一周估计好的周三，启晨星在镜子前站了很久。
　　赫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今天不用我接送你？”
　　启晨星将医疗助手调整好位置：“嗯，我今天想去一趟医院。上周去的时候忘了买新药，现在药已经吃完了。”
　　他原本担心赫穆会和以前一样，用“不放心一个人去看病”当借口而跟上，没想到赫穆答应地非常自然，直接让启晨星打好的劝说腹稿没了用武之地。
　　赫穆显得很善解人意：“好，有什么事记得随时给我发消息。”
　　两人一起下楼，在路口分道扬镳。启晨星走出几步，回头看去，赫穆挺拔的背影步履从容，偶尔还会侧头和周围的邻居打个招呼。
　　熟悉的背影越来越远，启晨星伫立片刻，向医院的方向走去。

　　章中鹊的诊室在四楼，但启晨星今天并没有预约，他也不希望被偶尔出门的章中鹊或是熟悉他的其他人遇到。
　　第四街区中心医院这栋楼已经建成六十多年，采用的是新合金材料，内部则是前几年刚刚翻新过一次，增加了三部电梯，看着还很新。
　　这栋楼的电梯运送力充足，楼梯设计的则有点陡，爬着不太舒服。大家都喜欢花几十秒等下一趟电梯。
　　启晨星第一次来的时候，赫穆正好加班，到的晚了一些。
　　那时他在进医院前就走错路，在附近混乱的小巷中穿了个遍；好不容易从后门进医院后又晕头转向，误打误撞正好打开楼道口的小门，一个人爬了四楼，才发现有好几部电梯。
　　这经验反而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启晨星绕到后门楼梯口，准备从楼梯直上四楼，藏身在楼梯口，等莱西娅出来的时候再与她沟通。

　　如果莱西娅出来的时候恰好有人，那就要先跟上看情况，最坏就只能当着其他人的面找借口约她单独见面……但跟踪+单独见面这种行径怎么想都很不正经啊……
　　启晨星一步步踏在楼梯上，构思备用方案。
　　楼梯间大概已经许久没人踏足，好几个灯都是坏的，只有楼梯口透出来的昏暗光线照明。他低头缓慢踏着楼梯，忽然听到了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低发笑。
　　在这个环境下，乍一下听见这笑声，实在是有些瘆人。
　　笑声从上面传来，启晨星侧耳去听，像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最开始是压抑着的轻笑，到后面似乎是实在压抑不住，逐渐变成了放肆中透着点癫狂的大笑，启晨星简直怀疑她就要喘不上气。
　　好奇心不是时候的冒头，启晨星缓步向上走，那笑声在将要因喘不上气而消失的档口一转，变成了那种憋闷的、从喉咙里溢出来的哽咽。
　　启晨星：……好像更吓人了。

　　他走到了与楼上女人只间隔一层的地方。尽管已经努力压抑脚步，但似乎还是被听到了声音，哽咽声在他落下脚步的瞬间戛然而止。
　　启晨星的脚悬在半空，落也不是，收也不是。
　　他轻轻把脚放下，不再向上，试探着出声：“你好，打扰了，我想从这里上四楼……你需要我给你时间收整一下吗？”
　　他等待了数秒，一个压抑着的声音从一层之隔的地方传来：“不用，你上来吧。”
　　启晨星小心翼翼地往上走。走到下一段楼梯的拐角，他转过身，与楼上的人正面相对。
　　有些凌乱的茶色长发，沾上灰尘的黑色长裙，与上次的装束唯一有区别的是这次没带任何首饰——刚才发出那些瘆人声响的，竟就是他此行的目标，莱西娅.科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