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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炎皓燃的家族背景》 ...

  •   我蹲在火塘边添柴时,总爱盯着炎皓燃的手看。
      那双手背上有几道淡粉色的疤,像被火舌舔过的月牙,是他七岁那年第一次试着引火时留下的——
      当时他把晒干的稻草堆在院角,想着像阿娘那样用指尖拢出小火苗,结果整垛稻草腾地窜起半人高的火,把他吓哭了,阿娘却没骂,只蹲下来用湿布裹住他发抖的手,轻声说:
      "咱们皓燃的火,是星辰落进骨头里的,急不得。"
      火黎人的火,确实和别个族群的不一样。我们住在苍梧山褶皱里的小村寨,村头有棵三人合抱的老榕树,树根下埋着块黑黢黢的石头,据说是上古神祇路过时踢落的火星变的。
      族里的老人们说,每到月圆夜,那石头就会发出暖融融的光,照得整座寨子像浸在蜂蜜里。
      而我们这些火黎人的娃,打从会爬就开始摸这石头,等长到十岁,阿爹会用山涧里的寒铁凿个小凹槽,让我们把掌心贴上去——要是能引出火星子,便是得了"丹火"的命,往后要学控火、守寨;
      要是引不出,便去学耕织,守着寨子里的田垄。
      炎皓燃是寨子里近十年最俊的丹火苗子。
      他出生那天,老榕树的枝桠突然冒起红光,枝头上的喜鹊全炸了毛,扑棱棱往天上飞。
      接生婆说她接了三十年娃,头回见胎盘是玄色的,像块淬过火的玉。阿爹抱着他转了三圈,对着老榕树磕了九个响头,说:"这娃的火,定能镇住山那头的狼。"
      可这火到底是福是祸,炎皓燃比谁都清楚。
      我记得他十二岁那年,跟着阿爹去后山采火绒草。
      山风突然大了,吹得林子里的野竹哗啦啦响,他怀里的火绒草"唰"地窜起火苗——那草本就易燃,再加上他的丹火在体内翻涌,眨眼间就把半片林子烧着了。
      阿爹没说话,只把他拽到溪水边,用冰凉的泉水浇他的手,直到他疼得直抽气。等火被族人们扑灭,阿爹蹲在他面前,指腹蹭掉他脸上的黑灰:"
      知道为啥要把你扔到溪水里吗?"炎皓燃摇头,睫毛上还挂着泪。"因为丹火这东西,你越怕它,它越要咬你。"
      从那以后,炎皓燃变了。他不再跟着我们满寨子疯跑,天没亮就爬起来,蹲在火塘边练控火。
      我常见他蹲在那儿,手指尖挑着一小簇火苗,像捧着颗易碎的星星。有回我问他:"疼吗?"
      他用另一只手给我看,指腹上有层薄茧,"刚开始烫得睡不着,后来就习惯了。你看,现在能让火苗绕着指尖转圈,
      能让锅里的汤只滚不扑,能让阿婆的风箱只冒白烟不冒火星子——这火,到底是听话了。"
      十七岁那年,寨子遭了大难。
      山那头的马匪听说我们火黎人有宝贝,带着百来号人扛着刀枪摸上来。
      那时候阿爹正病着,族老们凑在老榕树下商量,有人提议往深山里逃,有人说不如拼了。炎皓燃突然站起来,袖子一撸,露出胳膊上暗红的火纹——那是丹火入体的印记。
      "我去引开他们。"他说这话时,声音轻得像片叶子,可我看见他的手在抖,指甲盖儿都掐进了掌心。
      那夜月黑风高。
      我跟着几个青壮年躲在树后头,看着炎皓燃一个人往寨口走。
      马匪的火把像一条毒蛇,顺着山路爬上来,为首的大胡子举着刀喊:"交出火种,留你们全尸!"
      炎皓燃停住脚,抬起手。我听见自己心跳得厉害,连呼吸都不敢大。只见他掌心腾起一团火,不是那种暴烈的红,倒像刚出炉的铁水,橙红里泛着金。
      "我是火黎人的少族长。"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敲在铜盆上,震得人耳朵发疼,"这山是我家的,这火是我骨血里的,你们要,就自己来拿。"
      大胡子挥刀冲上来,刀锋擦着炎皓燃的胳膊划过去,血珠子溅在火上,"滋啦"一声就没了。
      可炎皓燃的火却越烧越旺,先是裹住大胡子的刀,接着窜上他的衣襟。
      那马匪惨叫着拍打,可火越拍越旺,最后连他脚边的草垛都烧起来了。
      其他马匪慌了神,举着刀乱砍,可炎皓燃的火像活了似的,这儿窜一股,那儿冒一团,转眼间就把整队人马冲得七零八落。
      等天快亮时,寨门口只剩焦黑的刀枪和几缕青烟,炎皓燃靠在老榕树上,脸色白得像张纸,怀里抱着个布包——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从马匪身上搜的药,给阿爹治咳血的。
      打那以后,寨子里的人看炎皓燃的眼神变了。
      以前有人背后说他"火克命",现在见了面都恭恭敬敬喊"少族长"。
      可他自己倒没变,还是天天蹲在火塘边练火。
      有回我问他:"你现在能让火绕三个弯不打结了吧?"
      他笑:"那有什么,我现在能让火在雨里烧半个时辰不灭——上次帮隔壁村救晒在场的稻谷,雨下得跟倒盆似的,我举着火把在雨里走了三里地,愣是没让一滴雨浇灭火苗。"
      去年冬天,寨子里来了个穿青衫的外乡人。
      他说他是云游的修士,听说火黎人的丹火能炼药,想跟炎皓燃学两招。
      炎皓燃没应,只带他看了寨子里的老榕树,指了指树根下的黑石头:
      "我们火黎人的火,不是用来炼药的,是用来守家的。"外乡人叹口气,说:"现在的年轻人,懂守成的少了。"
      炎皓燃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了团火:
      "你看这火,要是只想着烧得高、烧得远,早晚得把房子点了。可要是守着灶膛,暖了锅,热了炕,让屋里的人能吃口热饭,能睡个安稳觉——这才是火该干的活。"
      现在我常看见炎皓燃坐在老榕树下,教小娃娃们玩火。
      他让最小的妞妞用指尖挑着火柴,教她怎么让火苗乖乖听话;他给虎子演示怎么用火烤暖红薯,外皮焦脆,里头像蜜一样甜;他还会给阿婆们修风箱,用丹火把风箱里的缝隙补得严严实实,烧火时再也不漏风。
      有时候我凑过去,他会塞给我块烤得金黄的糍粑,说:"你尝尝,这火候刚好,不焦不生。"
      前几天我问他:
      "你说,咱们火黎人的火,还能烧多久?"
      他望着山那头的晚霞,火光映得他眼睛发亮:"只要有人记得,只要有人愿意守,这火就不会灭。
      就像老榕树,每年冬天掉叶子,春天又发新芽——火也是一样的,烧完了旧的,总能生出新的。"
      夜风掠过寨子,传来孩子们的笑声。
      我望着火塘里跳动的火苗,突然想起炎皓燃七岁那年烧了谷仓,阿娘塞给他的烫伤膏。那药膏是用火麻仁和紫草熬的,抹在伤口上凉丝丝的,带着股淡淡的草香。
      现在想来,或许火黎人的火从来都不是什么神物,不过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温度——是阿娘哄孩子时的暖炕,是阿爹煮热粥时的咕嘟声,是族人们在火塘边讲古时的笑声。
      而炎皓燃,不过是个捧着这团温度长大的孩子。
      他学会了怎么让它不烫着自己,怎么让它暖到更多人,怎么让它在这山坳坳里,一直烧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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