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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异世界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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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板被晒得发烫,蝉鸣在树冠里织成密网。
江离歌捏着袖口的手微微发颤,指节泛出青白——这是她在这个陌生时空醒来的第七日,前六次昏迷前总听见类似钟磬的脆响,可等她睁开眼,永远是雕花木梁下晃动的烛影,和廊下那排穿银甲的身影。
"暗夜魂。"
低唤声像片羽毛落在耳尖。
她猛地抬头,正撞进一双深潭似的眼睛里。
那是个穿玄铁鳞甲的男子,肩甲处雕着半开的墨莲,甲片相扣处坠着细碎的银铃,走动时发出极轻的"叮"。
他身后还立着七个人,铠甲颜色从玄黑到月白不等,却都在阳光下泛着同一种冷冽的光泽,像把淬了霜的剑。
"你们......"她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廊柱,"又来?"
为首的男子却笑了,眼尾细纹里盛着点促狭:"妹妹这是第几次装不认得了?"他抬手按住左胸,甲胄相碰的脆响里,"我们是苍溟族第八代守界人,你是我等了三百年的幺妹。"
"守界人?"
江离歌重复着这个词,喉咙发紧。她记得自己本名叫江离歌,在现代做文物修复师,上个月整理一批刚出土的青铜器时,指尖刚碰到刻着"苍溟"二字的玉珏,就眼前一黑。
再睁眼就成了暗夜魂——可他们说的"家族""守界",像团乱麻缠在她脑子里,怎么理都理不顺。
"阿姐莫慌。"
左侧穿月白甲的青年上前半步,腰间玉牌晃出幽光,"你从前总说自己是块顽石,可今早我在井边见你蹲看锦鲤,水面映着你笑,倒像极了母亲临终前的模样。"
"阿砚!"玄衣男子突然呵斥,耳尖泛红,"莫要吓着她。"
江离歌这才注意到,他们虽都称她"幺妹",语气却各有不同。
玄衣的最沉稳,说话总先顿半拍;月白的爱笑,眼角有颗小痣;还有个穿青金甲的,总无意识摩挲腰间的骨笛,指节上有常年握笛留下的薄茧......
"你们......"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真的没有骗我?"
玄衣男子忽然单膝跪地。
金属与青石板相碰的闷响惊飞了几只麻雀,其他七人竟也齐刷刷跪下,铠甲相叠的声响像首古老的歌谣。
他仰头时,额前碎发沾着汗珠:"苍溟族有族规,见幺妹需行九拜礼。
可你从前总嫌麻烦,说'要拜便拜天地,拜这些劳什子哥哥作甚'。"
"从前?"江离歌抓住这个词,"我以前......真的认识你们?"
"你当然记得。"
月白甲的阿砚蹲下来,与她平视,"那年你在忘川河畔捡了块碎玉,非说要雕成八瓣莲,说'等我有了八个哥哥,每人送一片'。后来你摔下悬崖,玉碎了,人也......"
"阿砚!"
玄衣男子猛地拽他胳膊,"莫要提这些。"
江离歌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她摸向颈间,那里挂着枚半块玉珏——正是她在现代出土的那枚。
玉身刻着残缺的莲纹,边缘有细密的裂纹,像被人用力攥碎过。
"这玉......"她举起手,"你们的玉?"
玄衣男子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什么情绪:"这是苍溟族的命魂玉。三百年前,你为救我们碎了它,说'大不了再雕一块'。可后来......"
"后来我醒了,却不记得了。"
江离歌替他说完,声音轻得像叹息。
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槐花香扑过来。穿青金甲的青年摸出骨笛,轻轻吹了段不成调的曲子。
那声音很怪,像山涧流水撞在石头上,又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哼歌。
江离歌觉得太阳穴更疼了,眼前闪过些碎片:雪夜的木屋,炉火烧得噼啪响;穿红裙的小女孩追着雪球跑,撞进个穿玄衣的少年怀里;还有块碎玉,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阿姐!"
阿砚突然扶住她肩膀,"你脸色好白。"
江离歌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出了冷汗。她扯出个笑:"可能......有点中暑。"
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这具身体对这个时空的认知,竟连"中暑"都要现学。
玄衣男子却没接话,只是站起身,伸手虚扶她胳膊:"回屋吧,阿娘熬了酸梅汤。"
"阿娘?"
江离歌脱口而出。
"是我们的乳母。"
月白甲的阿砚解释,"你从前总说她煮的酸梅汤比天上的仙露还甜。"
他们穿过抄手游廊时,江离歌注意到廊下的盆栽。那株开得正好的红珊瑚,和现代实验室里那株基因突变的样本几乎一模一样——她当时还拍了照片,存在旧手机里,可手机早在穿越时没了信号。
"到了。"
推开门的瞬间,酸梅汤的凉气裹着蜜香涌出来。
木桌上摆着粗陶碗,碗沿沾着水痕,显然是刚从井里捞出来的。
穿墨绿裙的老妇人从灶间探出头,看见他们立刻笑出满脸褶子:"阿夜可算肯吃饭了,我这汤熬了三时辰......"
"阿娘。"
玄衣男子走过去,接过老妇人手里的汤勺,"这是暗夜魂。"
老妇人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她踉跄着扑过来,布满老茧的手抚上江离歌的脸:"是小夜!是我家小夜!"眼泪砸在她手背上,"这些年你受苦了......"
江离歌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她分不清是因为老妇人的温暖,还是因为那句"小夜"——这声称呼太亲昵,亲昵得像刻在她骨头里的印记。
"阿娘别哭。"她吸了吸鼻子,"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老妇人抹了把脸,转身端来更多碗:"快喝,凉了就没效了。阿砚你去摘院角的栀子花,阿砚最会挑花......"
"阿娘,我都二十岁了。"月白甲的阿砚嘟囔着,还是乖乖去了。
江离歌低头喝汤,酸甜的味道漫开时,突然想起现代实验室的冰箱。
她总爱把酸梅膏冻成冰沙,可那些冰沙再凉,也比不过此刻碗里的温度。
后来的日子像杯泡开的茶,慢慢舒展。哥哥们教她认星图,说要找出当年导致她坠崖的时空裂隙;
老妇人教她腌糖蒜,说这是苍溟族媳妇的必修课;还有那个总摸骨笛的青金甲哥哥,原来他吹的是族里的安魂曲,说她从前总在他吹笛时睡着,口水把他衣襟都打湿了。
"阿姐今日又偷溜去看工匠铸甲了?"某天傍晚,玄衣男子堵在工坊门口,手里拎着串糖葫芦,"阿砚说你问了三个时辰关于玄铁含碳量的问题。"
江离歌吐了吐舌头,从背后掏出个小铁盒:"我帮你修了护腕,原来的绑带磨手吧?"那是她用现代工具打磨的皮料,针脚细密得像绣娘的手艺。
玄衣男子接过护腕,指腹蹭过新缝的云纹,耳尖又红了:"谢......谢幺妹。"
"哎呀呀,我们苍溟族的战神也会害羞了。"月白甲的阿砚从房梁上跳下来,手里晃着串刚摘的栀子花,"阿姐你看,我把花插在你常用的瓷瓶里了,是不是比上次那束好看?"
江离歌接过花,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们跪在青石板上,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时的她像只受了惊的鹿,而现在......
"阿姐?"阿砚戳了戳她胳膊,"发什么呆呢?走啊,去后园摘葡萄,阿娘说今年结得特别甜。"
后园的葡萄架下,老妇人正和几个哥哥摘果子。
风穿过藤蔓,带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江离歌仰头看天,晚霞把云染成蜜色,像极了现代城市里看不到的颜色。
"在想什么?"玄衣男子走到她身边,递来串紫莹莹的葡萄。
"在想......"江离歌剥了颗葡萄塞进嘴里,甜得眯起眼,"想这里真好。"
玄衣男子没说话,只是望着她的侧影笑。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内侧绣的并蒂莲——和她在现代修复的那件青铜器上的纹饰,分毫不差。
远处传来阿砚的喊叫声:"阿姐快来!我发现了棵会结星星的树!"他举着根缀满白色小花的树枝,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
江离歌应了一声,跟着众人往那边跑。风里飘着葡萄香,混着哥哥们的笑声,还有老妇人唠叨着"慢些跑别摔着"的声音。
她突然觉得,所谓"归属感",大概就是这样——有人记得你爱吃酸梅汤,有人知道你怕黑要掌灯,有人愿意陪你一起,把那些空白的记忆,一点点填满。
暮色渐浓时,他们坐在葡萄架下吃葡萄。老妇人摇着蒲扇讲往事,说她小时候如何偷摘供果被罚;阿砚翻出从前的旧画,画里的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碎玉,说要给八个哥哥每人一片;
玄衣男子靠在廊柱上,目光始终锁在她身上,像在看什么最珍贵的宝物。
江离歌咬着葡萄,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她终于明白,那些她以为陌生的时光,从来都不是空白。
它们藏在哥哥们的眼睛里,藏在老妇人的汤里,藏在每一片被风吹落的槐花瓣里。
"阿姐?"阿砚凑过来,"你怎么又哭了?是葡萄太酸了么?"
"才不是。"江离歌吸了吸鼻子,笑着抹掉眼泪,"是葡萄太甜了。"
月光爬上葡萄架时,他们收拾了东西回屋。
玄衣男子走在最后,等其他人走远了,忽然转身:"幺妹。"
"嗯?"
"其实......"他低头扯了扯护腕上的云纹,"我们找了你三百年。"
江离歌脚步顿住。
"三百年前你坠崖那天,我们在忘川河畔守了七日七夜。"他的声音很低,像风吹过竹叶,"后来每过十年,我们就去人间寻一次。直到上个月,我在博物馆看见那枚玉珏......"
"所以你认出我了?"
"我认得出你雕玉时的手法。"他笑,"你总爱在莲瓣最中间刻颗极小的星子,说'这样玉就有了魂'。"
江离歌摸向颈间的玉珏。月光下,那道裂纹里似乎泛着微光,像颗将醒的星子。
"以后......"她轻声说,"换我找你们。"
玄衣男子愣了愣,随即笑出声。他的笑声混着虫鸣,在夜色里荡开,惊起几只夜鸟。
远处传来阿砚的喊叫声:"阿姐!阿娘说今晚有萤火虫!"
江离歌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往前跑。风掀起她的裙角,吹得她耳后的碎发乱飞。
她知道,前方有八盏灯——不,是八颗星子,在等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