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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DAY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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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与梦境,情绪与感知,两者在大部分时间里拥有天然的紧密关系,也因此在人类口口相传的力量中被永远地联系在一起。
可在当下,构造出梦境的事物却是基于被虚构出的回忆。诚然,虚构的假象仍然属于记忆的一部分,只是两者的语义已被完全颠倒,是早已不可能用于构造梦境的事物。
可是梦境的主人说:可以。
手中的方块缓缓地打转,掌心之上的方块慢慢地止步,眼前是天地渐变的瞬息之间。
于是虚构的记忆成为梦境的基地。
以本世界的神秘体系来解释,那就是黑色的变成白色的,尽管是假的白色,尽管只是在自己脑中变白的过去。
过去从未过去,甚至从未逝去。
藤丸立香打开门,她知道有些人就在门后以永远不变的姿态等待着自己,假面般的笑容被妥帖地安放在五官上,梦境的主人知道自己的下一句话是什么:“很高兴再见到你,老师。”
“我想我们是初见?”
蒙蒙阴雨,记忆中的伦敦总在下雨。
湿漉漉的地面与鞋下总刮不干净的泥相得益彰,脚从车上踏至车下,虽然是若不注意便易打湿鞋袜的天气,可来人的周身却滴雨未沾,她与一片黑色的“门”对视。隐秘的通道却坐落于人来人往的市区巷口,以无声的呼唤作召唤,象征神秘的门不过在虚空中出现一瞬便从过路人的记忆中消去身影。
“啪嗒啪嗒”的声响,鞋跟与明明没有实体的通道地面相撞却始终发出声响,于千里之外来到此处的藤丸立香准备撕开自己目的地的空间。有些困惑、感到阻力地,她用脚碾了碾脚下的影子,轻声道:“Caster。”
凝结为实体的影子动手加力,随即向Master点点头,液体一般又融化为她脚下的影子——空间的“门”开了。藤丸立香顿了顿脚步,她“记得”这里应该是时钟塔才对。
不知道为什么会知道,想不明白自己判断的依据,脚已经自动自觉地迈步向前——有什么在等自己。
“你知道这很危险,你无法真正掌控那块土地的灵脉。”
“可我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失去记忆等同于灵魂的死亡,你可以死第二次吗?”
“可在此之前,已经变质的灵魂等同于死亡的一部分……我无法承担堕落的代价,我必须平衡我生命中的所有物质。”
藤丸立香记得这段对话,慢慢悠悠地绕过正在进行对话的半路师徒,她追随自己的记忆在老师的工房打了转,从柜子底下掏出曾经放置其中的事物。
奇怪,她有些不解地想,放在现实里的东西,梦境中也能使用吗?
携带型月特色的一摞塔罗牌倒映入眼,不慌不忙地边听对话,边将塔罗牌对上桌上的机关。亚瑟王是皇帝,自然对应The Emperor,IV。隐者,恶魔,女祭司,魔术师……最后是审判,畅通无阻地抵达谜底,藤丸立香撕开大阿卡那的表面,拿走从盒中现出身影的圣杯。
不占卜吗?那个声音好奇问道。
你觉得我会这个?藤丸立香回答时带着诧异与试探,又或者是你会这个呢。
那个声音悻悻然地闭上嘴,将梦境的话语权交还藤丸立香手中,只是补充:别忘了“愤怒”。
立香嚼了嚼口中的泡泡糖,似乎想起什么地,从散落一盘的卡牌中拿起小丑牌,对着顶光注视牌中似乎还在动的喜剧演员,她歪头笑了,将牌塞回老师的柜中。
以火柴盒中的火焰融化掌心的方块,黑的、白的都化作粘稠的液体流入圣杯之内,她用泡泡糖的残骸将圣杯粘在自己的心脏处。
有点恶心。那个声音又冒出来点评。
入乡随俗不是吗?在疯狂拼凑下一个目标地点的梦境中行走着,藤丸立香数着自己燃尽的方块,她终于动用自己的声带:“Avenger。”
没有回答的声音响起,可梦境的主人还是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用指尖弹了弹圣杯金光闪闪的外壳:“为什么拿走‘愤怒’?一个圣杯不够吗?”
还是答复的声音响起,仿佛梦境仍然只有自己一个人。被否定一个报以期待的猜想,她有些失落地继续往前走:残余的记忆也出问题。
提取后遗症还是存在,好麻烦。
窃取他者的神秘体系并加以己方世界“魔法”的补完,尽管神秘与神秘之间本就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可那又如何呢?单纯的魔力资源自然是好的,可欠缺神秘一词便失去了圣杯的真正作用;单纯的奇迹自然是好的,可欠缺目的性便失去了自己不顾一切、抛却所有的意义。是的,藤丸立香需要赋予那个杯子一个目的性,她轻巧地迈出最后一步,然后颇为礼貌地敲了敲通道尽头的门。
老式的可追溯至上个世纪的风格的门,头顶上的天花板从蓝色的天与白色的云化作拥有纹路的天花板。门开,她却没有走入房中,始终保持着与房间一扇门的距离。
“我来取我寄存的东西。”
“树种?”
“那是下一次的。”
“蓝色的已经被用完了。”
“所以?”
“你惹来的蝙蝠。”对方耐心地提醒自己的顾客。
“那关我什么事?”诧异且做作的语调,少年人弯弯眼睛,“我说的是我的东西,而且‘我’惹来的就是您的事呀。”
咬着句末的重音,她热心地提醒对方:“您离真正的永生近吗?”
“我想您知道我不姓奥古。”
“但是——”她温和地笑道,“OWL,猫头鹰又能好到哪儿呢?”
对方不置可否:“时间线还不正确,小姐,我们的交易不在现在。而且,您的状态仍然不太稳定。”
“那么,明天见。”掌心托着对方递来的处于闪烁中且颜色不明的方块,立香礼貌地向对方道别,“祝您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燃烧与凝固是没有关系的词语,能够允许两者同时进行的只能平行而相一的世界。记忆,有限不可再生资源,通过篡改来获得佯装美好的过去,通过修补来获得看起来不错的人生,可人类不可能活在虚假中。
自由并非来自选择,而是来自放弃。
左手放着黑色的方块,右手端着白色的方块,将蝴蝶结绑在心口上,将礼盒包装得完美无缺,命运问她:“你需要真的,还是假的。”
做出一个选择需要很多东西,是否等价,是否有意愿,是否有价值,可是沉没成本从来不归于原因之一,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藤丸立香脸上仍然挂着笑容的弧度,她将掌心所托的方块推到命运天秤的正中央。
‘审判的法庭不在这里。’
两者都拥有意义,而两者于自己而言都无比重要:你必须平衡你生命中的物质。
或黑或白的生命中的物质,需要平衡的过往之道,不允许堕落的灵魂,不能够化作的饿鬼道,身为“救世主”的代价早已经结清,那平衡的代价是什么?
记忆早已被一点一滴端上天秤的两侧,好与坏的过去早已被源源不断取出然后被抛掷,所谓完美的永生有悖于脚下世界的规则基础,可藤丸立香知道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捷径”:命运。
永不前进的时间在自己的肉身上彰显命运的恶意,无法前进的故事在自己的灵魂中撰写指定的罪孽,只剩下精神,也唯有精神,她立于洞穴之中,难掩困惑地思考:自己的愤怒究竟去哪里了?
拉撒路之池拥有治愈、复活的正面与愤怒的负面,以只是“愤怒”来形容其负面似乎也不太妥帖,用“疯狂”来形容也不适合当下,藤丸立香此刻只需要愤怒。她明确知晓代价,慢慢吞吞地从影子里这掏掏那找找地翻出那根装有绿色液体的试管,立香谨慎地思考当时的自己是用什么来抹除某位复活者在意识层面的后遗症。
噢,似乎是拿走疯狂,并以“愤怒”填补,还真是……非常魔术师呢。她在心底这样评价。
脚下的水面猛然变化为锈色斑驳的湖面,梦境基层的记忆带着不确定性的起起伏伏变作湖面翻涌的波动,左手握拳敲右手掌心,她突然想起来什么,把心口处原本粘得紧紧的杯子再次拿出来。
黑色的液体被倒出,随即自然地重新凝固为方块,然后自然而然地从梦境主人太阳穴的洞口中闯入,模拟出的愤怒理所当然地来到自己的意识——杯子从开始发抖的手中掉入湖水之下,藤丸立香半伏下身去。
那个声音问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藤丸立香在很多时候都没有办法回答梦里的自己,总是沉默以对,用平静的发呆来试图熬过漫长的夜晚。有些答案不那么重要,有些问题不需要答案,自己很清楚这件事,就像清楚藤丸立香永远只会是藤丸立香这个人的事实一样。
所以,她仍然笑着地回答自己:“我当然知道。”
无论如何都比堕落要好吧?难道真的要成为黑糊糊的一团影子吗?
所以她理直气壮地将手中正在进行的工作继续下去,仿佛是被亲爱的技术顾问上身一般,只要能抵达目的,哪怕前进方向悬崖无数也自顾自地一跃而去——这样不就能到对面去吗?可藤丸立香还勉强记得刹车的存在必要性。
于是她注视着试管中的颜色,审慎地将理智与愤怒的比例把控在疯狂之前。
剖开大脑能够获得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挖开心脏可以得到一个还在跳动的肉块。
割开血管足以拿取充分的血液。
撕开血肉来取出自己的眼睛。
……
鲜血淋漓的现场或许应该被评级为R18以上,可身体的主人公没有任何感觉,痛苦与愤怒随着重要事物的脱离也一并离开了。她认认真真地将发条填回脑中,没有半分懈怠地把齿轮卡回心口,把眼泪塞回血管里,用衣服的纽扣缝回眼眶……然后以娴熟的姿态将装有战利品们的试管一滴一滴倒入杯子,黑色的方块也自然地从她身上脱落化为液体流入杯子。
混浊的神秘,鲜红的魔法,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完好无损的眼中落下,脚下的影子却一点一点凝为人形。
藤丸立香捂住自己的脸,指缝中的泪水开始滴滴答答流个不停,圣杯的模样从金光闪闪到黯淡不已,原本闪烁不停却始终看不清颜色的方块却大放金光。
没有任何声音流下的“哭”还在进行着,藤丸立香知道这是什么。
并非剥开自己的身体来看观察进度,并非撕碎自己的意识来思考疑点,她近乎没有任何思考地凝固在某一个突然回忆起来的时间点。
她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这样熟悉这样温暖这样……令人痛苦,那个黑色的人影给了她一个拥抱,虚虚的隔着半空的一个拥抱,仍然自己抱着自己的藤丸立香抬手握住那个方块。
拥抱的温度像冬日的烤炉,噼里啪啦的木材燃烧声伴着英灵们的叽叽喳喳,幼童英灵们的茶话会也好,大晦日的舞台筹备也好,泳装活动的你一言我一语同人本绘画大奋斗也好,所有人都在身边,快乐的不属于异常的日常的平淡与美妙就在自己的身边。
眨眨眼将回忆都抛之于脑后,仰头看向来人的立香与深夜的太阳对视了,无意识的泪水从她脸上滑落,痛苦的哽咽没过她的喉咙:“是你。”
一个拥抱就好了,一句“辛苦了”就好了,轻飘飘抚平一切煎熬的前行只为再次遇见的这一刻,哪怕羁绊只有Lv.15,哪怕主线剧情中的关系并未多么深切,可是、可是,立香咽下喉间腥意,鲜血从她掌心溢出:“是你。”
只要是大家,无论谁都可以,让我知道你们还在,让我知道我仍然有存在的理由……就好了。
一直一直试图加深的这个拥抱携带着饿死鬼遇上食物时的迫切急切与渴望,立香将头深埋于夜半的圆月中:“可是太阳要下山了。”
“因为蝴蝶飞走了。”
“是我来得太晚吗?”
“辛苦了,”虚影构造而成的人影只是简单复述着这个词,“非常非常辛苦的吧?”
“……”
泪水吞没了少年人的眼珠子,寓意痛苦的火花在她眸子闪着赤红色的愤怒,可是立香只是喘息着将一切情绪都收敛,“再等等我,很快、很快我就回去了。”
“对不起。”
可尽管如此,又有一个方块诞生了,从她的泪水中流入杯子里,那个融化的人影化作杯中的液体,在她眼前消去身影。
痛苦的回忆,黑色的过去,白色的美好,源源不断地变作方块被推上平衡的天秤以缓解灵魂的堕落。藤丸立香突兀地止住泪水,手背的红色刻印滚烫得令人怀念,她捧着虚空中已经消去金色的杯子,抬头看着那个金色的方块。
未来,在这里啊。
她慢慢地立起身来问自己,明天是什么?
那个声音有些迟疑,还要继续吗?
快进吧。藤丸立香说,推开那扇门。
那个声音不放弃地问:“你知道你是谁吗?”
快进吧。
固执地复述,她道,推开那扇门,就好了。
门外的光闪烁片刻便熄灭,房中最后的光源也消失不见,于是眼前黑了下来。
“今天不需要打‘X’吗?”身后有人问道。
没有提笔的念头,正在翻阅RUSTY LAKE故事本的她没有回头,“这个时候,我也不确定能控制好‘我’,你确定要现在打开门吗?”
“一个用于平衡的天秤,”戴着面具的人说,“作为交易的一部分。”
“……”
“以及,我需要提醒你,‘你被逮捕了’。”来者的语气温和。
“然后呢?”她随口回道。
“你确定你的计划仍然在正常运行中吗?”
她终于回过身去,只是问道:“新的饿鬼是谁?”
“一个玩笑(A JOKE)。”猫头鹰面具之下是猫头鹰的头,他说。
“罪犯是我?”她笑道,“BACKGATE一日游,感谢您的照顾。”
“我会为您的工作努力‘添砖加瓦’的,”少年伸出手,“所以,那张照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