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进度条》风险厌恶者

6、第三天

　　又一次在这个病房里醒来，还是什么颜色都看不见，眼前的黑白线条与梦境的记忆缺失感一样令人恐惧。蕾蒂突觉不安地拉开被子，可她于这一刻穿上鞋子却无力直接站起，需得借助伏在膝上不断深呼吸后才有力气缓慢扶着桌子站到早餐面前。
　　疲乏的身体与平静到无感的意识像水火不相容的雨与岩浆，被破碎的知觉搅得痛苦不堪的肉身，什么都感受不到的心口，割裂开来的感知，蕾蒂闭眼又睁眼，她环视房间的所有角落。

　　什么都想不起来，她不安地不敢拉开窗户，却又必须打开百叶帘——晴天，晴空万里的天边拥有颜色后倒映入眼，停留在窗边的小鸟再次拍拍翅膀飞往天际。

　　没有去看今日——第三天的日程表有无变化，她看着桌上的早餐：黄色的饮料、黑色的咖啡以及紫色的甜甜圈。
　　人为什么非得摄入食物才能活着？可是人类怕死得很，于是身为人类的自己必须吃完，以借此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一口，两口，仿佛啃食的不是早餐与普通的可食用食物，而是昨夜扰人安眠的红色小鸟。

　　小鸟是什么？刚刚在窗外飞走的知更鸟吗？

　　时间镇定自若地迈步到下一个时间点——洗漱环节，不太意外地，蕾蒂从镜子里看到血迹斑斑的自己的脸，不安感盖过隐隐约约的愤怒。可是，意识深处仍然什么情绪都没有。
　　尽管，有声音在耳边不断回放着：什么也没有，你很理智。

　　用清水浇脸，以毛巾擦拭，借水流涌出的声音掩盖难以抑制的呕吐失败的喘息，蕾蒂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黑白线条中唯有赤金色的眼睛拥有颜色，她关掉水龙头。
　　没有急着去摁下查房的红色按钮，蕾蒂再次站到房间的正中心，竭尽全力控制自己保持思绪集中的状态，她环顾四周寻找突然拥有色彩的事物——昨天突然出现的打不开的木箱，今天突然出现在床尾的盆栽，早餐，自己的眼睛，窗外景象，以及日程表上的横线是红色的。

　　稍等，她晃神片刻，将视线长长久久地聚焦在日程表上。

　　[患者：蕾蒂
　　　性别：女
　　日期：03.07.1960
　　状态：不安
　　——————————
　　7：00 起床
　　8：00 早餐
　　9：00 洗漱
　　11：00 查房
　　15：00 记忆训练
　　18：00 晚餐
　　20：00 娱乐活动
　　22：00 睡觉 ]

　　日程表上，日期的数字、状态的文字与划去日程的横线都是红色的；床头柜的日历上，七月一日的“X”以及七月七日的门都是红色的；门上如无意外必然是监控的灯是红色的光……这些都不重要，她告诉自己。
　　被吸引般走到昨日打不开而今日拥有颜色的木箱前面——熟悉的原属于自己的物品，尽管没有记忆，她撕开封条，无需回忆那个[日期]地摁下密码：1231。

　　“啪嗒”的声响，箱子被打开，她翻看里面装有的事物。

　　不知作用的装有绿色液体的试管一根，不知道是谁和谁抱在一起比茄子的照片一张，枪一把，没有字的信件一封，封面是天文台星座图的CD一张，以及一份标有Gotham City的地图。

　　似乎不需要查看地图也能自动从脑中调取名为“Gotham ”的城市地图，甚至可以精确到街道与号码，立香……不，蕾蒂只是无声攥紧那份“无字”信件，她应该知道上面写有什么才对，佯装无事发生地将信件放回箱子里，在一呼一吸的尝试冷静中平静下来。
　　在小刀光洁的刃上与身后的墙壁对视，她回过身去，昨天还能对打网球的空白的墙壁，今日却多出一个把手，蕾蒂没有拉开。

　　时钟的无声督促，日程表的纸张上横线越来越红，于是她走向那个红色按钮——11：00，查房。

　　“BZZZ！”门开了。

　　“早上好！Letty。”
　　无法回答。

　　“睡得还可以吧？”
　　似乎是不需要回答的无法回答。

　　“你今天感觉还可以吗？”
　　[疲惫
　　还好
　　很棒]

　　过去的自己会选择“还好”或“很棒”，那现在的自己呢？

　　蕾蒂没有任何卡顿，好比提前排练过般：“还好。”

　　护士仍然还是那副表情，什么情绪都没有的礼节性微笑的表情：“你的工作地址是？”
　　应该回答南极吗？意识到可以说出“Bakery-Chaldea（迦勒底烘焙坊）”时反而有些雀跃，哪怕她记起自己证件上的工作公司是Chaldea Observatory（迦勒底天文台），可蕾蒂还是道：“02.14 East End（东区）.ST。”

　　“你最喜欢的咖啡店的地址是？”
　　流畅且无需回忆地，蕾蒂回答：“Cafe Super-Drake，01.10 Diamond District（钻石区）.RD。 ”

　　“你的紧急代码是？”
　　“……1231。”蕾蒂记得每一个[日期]，哪怕此时此刻，她记不起日期背后的任何事情与人。

　　“你晚餐想吃些什么？”
　　[素热狗汉堡
　　薯角披萨]

　　可选择项的要素似乎过多，蕾蒂忍下内心来源未知的嫌恶，她选择第二个[薯角披萨]，做出选择的原因应当与素热狗无关。

　　“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会继续留意你的。”

　　门被合上，携带微弱的对他者的关怀情绪，结束查房环节的护士离开病房。

　　时钟上的指针飞快且熟练地跳跃至15：00的记忆训练环节，日程表上的横线自觉地出现在11：00查房之上。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右手的手背——空白的，然后笔直地走向记忆训练的大部头仪器。
　　仍然是黑底屏幕，浮现的字迹却并非过去两日意识中的‘白’，而是绿色的。

　　[是否现在开始测试？
　　否
　　是
　　也许]

　　微妙的不安再次在心口腾升，她摁下[是]选项的回车键。

　　绿色的由马赛克组成的盒子房间，出现在黑色的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图案可供操控移动，蕾蒂将[门]移动到现实中病房门所在的位置。
　　[正确——请按回车]

　　然后是同样为方框形状的窗。
　　[正确——请按回车]

　　房间正中央的方框桌子。
　　[正确——请按回车]

　　日程表与日历，方框……更像方块了。
　　[正确——请按回车]

　　最后，是床。
　　[正确——请按回车]

　　所有选择都结束，她摁下今日份最后一个回车键，绿莹莹的字眼跟随屏幕的明明灭灭亮起：[测试完毕]

　　晚餐被推入门内，门再次被合拢——“砰”的一声，蕾蒂总觉得有些熟悉。

　　小推车上，装有汉堡的碟子与一颗药丸，绿白相间的胶囊药丸，没有任何液体。
　　空口咽下？蕾蒂突然想起某些药丸卡喉而死的案例，她不适地蹙眉：果然，热狗搭汉堡的味道就是很奇怪。

　　无水情况下，肉身竟然能够习惯性地直接咽下药丸，蕾蒂没有看向时钟与日程表便起身向“娱乐活动”的箱子——第三天会是什么？
　　掀开盖子，插着卡带的游戏机出现在眼前，她开始审慎地思考这里需不需要给O天堂付版权费。然而，游戏机内唯一的游戏是踢足球，为什么是足球？

　　可供选择来操控的踢球角色很多，且大多很眼熟，抱着不知为何涌上心头的些许恶趣味想法，她抛弃那个一看就知道应该是主人公的黑发蓝眸青年（这里是哥谭，不是吗？），转而点击灰发金眼的“前辈”。
　　七个关卡，踢球前进同时需要躲避上方的攻击；七个Boss，第一个正是灰发金眼的“前辈”，其后威力渐增，招式与技能皆有异常熟悉感。

　　熟练地操控以流畅避开泥石流，下意识预判以每一次都成功避开Boss大招，不意外于小怪的丑丑陋陋与奇怪的头顶标签，明明是紧张刺激的人机对战却又好像只是平缓的卡牌回合制游戏，仿佛自己就是……仿佛什么？
　　说起来，自己是不是挺有运动天赋呢？确认全成就解锁后，蕾蒂截下通关界面后极其顺手地抽出卡带，颇有些得意地想：我也可以一晚上就通关阿卡姆！

　　时间再次前进，日程表上尚未被划去的只剩下22：00的睡觉环节。可在行动前一刻，于迈步回床的霎时，又有什么情绪浮于心口水面。
　　她再一次拉开窗——没有人，只有黄色的月亮，金色眼睛悬挂于黑色天际中长长久久地注视着自己，蕾蒂“砰”的一声重新合上窗户。

　　不要想起那首歌，那个声音说，不要看月亮。

　　顺从“本心”，回到床，合上被子，闭上眼。

　　蝴蝶？
　　是的，月亮的眼睛里有一只蝴蝶。

　　可是，
　　谁，是蝴蝶？

　　————————

　　“在那伟大又神圣的日子。
　　锈湖之日，来临之际，
　　太阳将会失去光芒，
　　月亮将血流成河。”

　　拔下唱片机上的唱针，准备将CD重新放回木箱，“女”护士向蹲在窗台上的紫色披风举起双手：“什么，也没有。”
　　“你，最好是。”笑眼眯眯被藏在面具之下，义警身后的天空里出现了蓝色的V领。
　　“嘿——我猜你们不打算在病房监牢里团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