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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嘘,别出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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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漏偏逢连夜雨,节假日的晚高峰,能从下午五点一直堵到晚上九点。温颂心急如焚,每次刹车,都要看眼时间。
偏偏高架桥上车流如虹,车速近无,看手机的频率都够把满电手机看没电。
终于把车开进地下车库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多钟头。
温颂咬牙上楼,进门时都顾不上投诉物业,来的路上他设想过千万种情形——其中不好、很坏的占绝大多数。
可现实往往与想象截然不同——
客厅里开着暖光灯,茶几上堆着茶、水果和鲜花。鹅黄和草绿的花朵层叠垒成圆鼓鼓的一团,上头还有几点娇艳欲滴的水珠。浅米色的真皮沙发上,堆了好几个胖乎乎、看起来手感就很好的抱枕,其中一个正被人抱在怀里,用来撑着看手机。而平常温颂最喜欢坐的位子,眼下同样被这人享用着。
鸠占鹊巢就算了,这人感受到穿堂风进来,竟还不紧不慢,抬头冲着温颂露出一个极有礼貌的笑容。
“你终于回来啦,小颂。”贺言铮大言不惭,脸上还好意思露出几分温和的埋怨,“我可是等了你好久。”
“是呀,都快三个小时啦。”曼姨看他回来,立马给他倒了一杯暖乎的茶。
手上忙着,嘴上也不落下,跟着在一边搭腔。
他俩看起来聊得还很好?温颂很多时候,都有一种小兽一般的敏锐,匆匆进门,也不妨碍他一眼就捕捉到屋内一老一少,眉角眼梢俱是笑。
贺言铮语气里还带着未尽的笑意,转头对曼姨说:“我刚刚还说,这是多有缘分,居然恰好做了邻居!曼姨你都不知道,这几年我在国外,人生地不熟,饭菜都难吃,一个人过得没滋没味的,好不容易搬回来住,没两天就在车库里撞见了小颂,可见是老天有眼,不忍心我过太无聊。”
什么?邻居?!
听见这两个词,温颂心跳如鼓,额头上的青筋一蹦一跳,他几乎快要撒白着脸,冲贺言铮发火。
你是不无聊了?那我呢?谁允许你可以不打一声招呼就进我家门?!
但这许多年的配合、麻木,终究浇灌进灵魂,继而铸轧出躯体,温颂很深地喘了口气,余光瞥眼曼姨,声音压低,说:“我先回房间换件衣服。”
说罢,温颂也不管贺言铮有什么反应,而是用一种任凭谁都看不出胆颤和后怕的平静,带着点对曼姨的埋怨,以及赵竞明还好没在家里的庆幸……
他脸色不变地回屋,关门,上锁,背过身靠在门板上,将自己整个罩进侥幸的夜色里。
贺言铮一边跟曼姨谈笑,继续之前的话题,一边目光不露声色地落在温颂进去的房间门上。
……主人房啊。
他心里不着痕迹地默念这四个字,低沉如诉,而真正出声的嗓音却相当清越,同眉眼俱笑。
漂亮的长相总是讨喜的,贺言铮如画一般的面容天然带几分深邃的风度,说话做事,又都很体贴,很成体统,嘴甜讨喜得要命不说,还很会些恰到好处的奉承,是所有上了一定年纪的女人眼里挑不出错的年轻俊朗好后生。
“呀,你外孙都这么大啦!一点儿看不出来都是做外婆的人了。”贺言铮睁着眼睛就开始说瞎话,“长得好俊,好像你,在学校是不是也好聪明?”
贺言铮眨眨眼睛,耳边传来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我看……我有个考上剑桥的好友,长得同他好像,以后做了校友,怕要被教授认成亲戚。”
曼姨被逗得咯咯直笑:“你这孩子真会说笑!”
她心大如海,不可斗量,一口能把珠穆朗玛峰都给淹了:“哪能呢?我孙子那点分数,聊胜于无了!”
曼姨:“——还剑桥呢,修桥差不多!”
这边说说笑笑,氛围一片祥和。
另头,骤然被入侵私人领地的温颂缓过神来,脸色十分不好看。
今日眼见是回不了樾宫了,他干脆换上居家服。邻居么,邻居好啊,滚回去也快。温颂目光落在贺言铮的背影,眼眶有些发热,他无法忽视心中那股浓重的不安感,好像习以为常的一切顷刻就要被打乱。
为什么。贺言铮,你到底为什么就这么不肯放过我。
“曼姨。”温颂勉力支起一个笑容,听见自己强撑平静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灵魂整个抽离,“我胃痛,可能是聚餐吃太油,你方便给我煮碗粥吗?”
曼姨信以为真,当即一溜烟爬起来,茶撤了,换成蜂蜜水,火急火燎地一头钻进厨房,又塞鱼翅又塞红枣。
着急忙慌心疼道:“哎,身体是自己的,同事聚餐嘛,不好吃就回来吃……怎么好吃那么油?”
客厅里,贺言铮脸上的笑容淡了:“你胃不好吗?”
几乎是瞬间,温颂开口,他根本无视这个让自己不舒服的罪魁祸首不知真假的关心,冷言冷语:“我都躲你躲在家里,还不够?”
“……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要缠着我,我不想在人前跟你有牵扯,还嫌笑话不够吗?”温颂声音都有点颤抖。
见贺言铮还在装蒜,他心如油煎,熬出几乎痛恨的不解。
然而面对他的压声质问,缓慢地,贺言铮收了笑。
空气中暖橙的色调禁锢住神情一般难看的两个男人,电视里,好几人嘻嘻哈哈拍着综艺,不远处是曼姨开水洗菜的声音。
“我很想你。”又过一会儿,才听贺言铮慢慢低低地说。
温颂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贺言铮对他这些话给出的唯一回答。
可自顾自的“想念”也叫想念吗?不请自来的上门也是做客吗?犹如带刺的质问回荡在心上,割破最柔软的一点,血流出来,成了燃料,胸腔内嘭然而起的怒火连温颂自己都吓了一跳!
温颂快要撑不住那张体面的人皮了,他抓住贺言铮的胳膊,往没人的地方去。
贺言铮顺从地跟他走。
走过客厅,穿过甬廊,再到没人住的客房。
门一关一合,隔绝了暖黄色的昏光,客房的灯白得晃人眼,衬得站在下面的温颂,好像真如他随口胡说那样,脸色是种病态的白色。
“贺言铮,我也当过你是弟弟,最后跟你说一句,你不要再纠缠我,更不要到我家里来,再有下次我一定报警——现在我问你,是我做错什么了吗?这么多年,我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吗?”
“当年东窗事发,是,事情闹得是很难看,但你凭良心讲,那是我错吗?是我要你去做的基因检测吗?你有不满你跟姓赵的去讲、去争,去对打,都OK,我没所谓。但你不要再讲想我,我已经结婚了,我们曾经还是兄弟,你这样会让我很难堪你知道吗?”
可是我很想你,就是很想你,想一个人也有错吗?
目光沉沉,被话牵动那根酸涩的神经,贺言铮看着他:“我只是想来找你……不是不满,没有不满,我只是想看到你。”
看他这般不为所动,温颂简直是出离愤怒了。
他逼近了,声音越压越低,音调越扬越高:“只是,只是……如果被人发现呢?如果曼姨提起呢?她不止是我阿姨,也照顾竞明,万一哪天一不小心提到你……你,你竟然还敢让她叫你小争!”
“那就让他知道,知道后你们离婚!”好像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贺言铮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人根本就是油盐不进!温颂气得木然,脑袋怔怔得一阵疼。
谁知贺言铮看他不说话,料想等他缓过劲儿,说出的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干脆变本加厉,还提要求。
“今天我可以走。”贺言铮加快语速,“但我有个条件——可以现在就把我的电话放出来吗?再也不要拉黑。”
“……凭什么。”
贺言铮顺理成章道:“这样我想你的时候,才能给你打电话。”
“……”温颂连争辩的力气的都没有,他发觉贺言铮这人好像就这样了,不管长到几岁,都一如既往地热衷于自说自话,想到哪里,就是哪里,什么事儿都要朝他的想法去发展,否则就不行,就是哪里出了问题。
而厨房里,曼姨放好了汤粥煲,塞了大虾、膏蟹,煲呼噜噜地滚在火上,就等时间把它熬好。
她出了厨房,但没见到原本在客厅里的两个人,一双细眉正奇怪地拧起,声调拔高在喊:“小颂?你们在——”
客房里霎时一静,没有人再出声,空气里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然而还不等其成形。
玄关处,又有人开门,几声轻得听不太清楚的说话窸窣后,又有人喊:“小颂?”
是赵竞明!
温颂眼圈一点点红了,心跳得极快,他抬头,目光不知不觉与贺言铮对视,少了对峙,多了几分无助。
怎么办……他突然回来要怎么办……
贺言铮眸光微动,不发一眼,目光牢牢咬在温颂扬起的脖颈间。
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向造成他困境的猎人,露出了最脆弱的一截,净白而圣洁,好像抬手就可以握住,却攥得只是紧点,就会折断。
“求你……”温颂放轻了声音,很软,来哄他,“起码不要在家里……”
家里,好一个家里!贺言铮面沉如水,手已经用力握在了把手上,手背青筋猛跳,好似怒意控制不住,下一刻就要倾斜而出,耳边却久久盘旋那声“求你”。
那样可怜……可恨可爱。仿佛很多年前就被验证有效的魔咒,控制着贺言铮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