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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一日过去了,没有人来告知复选是否继续,秀女们开始不安起来,看我的眼神,惊恐中带了些愤恨。第二日傍晚,有位公公引我去了一处宫殿,说有人要见我,我进去时,太阳快落山,殿中并无人,公公让我在这里等着,我先是站着,后来找了个凳子坐下,再后来竟趴在桌上睡着了,梦中有人轻轻地抚着我的脸,手指轻柔温热,我觉得舒服,便就着那力道又蹭了蹭,想瞧瞧这手的主人是谁,入眼的却是绣满龙纹和一双似是柔情又似是清冷的眼睛,我惊醒了。
      他坐在我的面前,看着我,手碰着我的脸,看到我醒来,手也不曾拿开。他穿了一件灰色丝袍,没有金丝龙袍那般华贵,可仔细看去,领周袖口全是银线绣上的龙纹,那是身份的象征,普天之下,唯此一人可用龙纹,他是应国的陛下。
      我应该行礼,可我忘了。
      他也不介意,轻声问道:“刚刚梦到了什么?”仿佛那日殿上的雷霆之怒已烟消云散,他看着我,是我看不懂的眼神。我也看着他,他还是那般俊秀好看,这天下男子若也能来场选秀,他定当是魁首,只是他的眉间多了许多舒展不开的愁纹,想来这陛下并不好做。
      师父看我没有没有回答,便把刚刚的问题又问了一遍,那声音轻柔地让我想起了海岛上的海风。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怯怯地问道:“我该叫你师父,还是陛下?”
      他把手从我的脸侧慢慢拿开,把我耳鬓的碎发轻轻向耳后别了别,方才说道:“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那我……还是叫你师父吧。”
      “好。”
      “师父那日为何那么生气?”
      他皱了皱眉,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快的事,“阿遥,你是自愿来做秀女的吗?”
      我原本想着要不要扯个谎,但想了想还是算了,我摇了摇头,答道:“不是自愿的,可也没有多么不情愿。”
      “那你知道,一旦被选中入宫,是要做什么吗?”
      “离开泽州时,义父义母告诉过我,来时路上随侍的张嬷嬷也给我讲过,他们说若被选中,便是嫁给了天子。”
      “不准确,我已有了皇后,她将是我唯一的妻子,其他女子,便是尊贵如贵妃,亦是妾,所以,当不得嫁娶两个字。”
      “哦。”我对此事,甚是懵懂,亦不懂有甚区别。
      “那么,你想成为皇帝的女人吗?”
      这问题倒真有些为难我了,按义父义母和薛姨娘所言,天下女子,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要嫁人的,我承他们的恩,其实没想过自己到底想不想。符府再大也大不过那座岛,虽再也没有上山下海的自由,但好在吃穿不愁,也不再是孤零零的,我想这世上的事情大约有了这个,便注定会失了那个,平衡罢了。既然我从孤岛而来,有幸得了一处衣食无忧遮风挡雨的好地方,就自然要失去一些什么,比如自由,比如师父。
      他似是看出了我的犹豫,重新问了我个问题:“符家人待你如何?”
      “他们待我很好,很和善,衣食住行样样都妥帖,两位姐姐已经出嫁,两个弟弟性子皮了一些,但也从不欺负我,我教他们做弹弓打弹弓,他们都高兴得紧。”
      师父向来不爱说话,都是我叽叽喳喳的说,他安安静静地听,我看他不讨厌我说的这些,便给他讲了这一年来的许多琐事,讲到有趣处,他也会露出些笑容。
      他很少笑,岛上的十几年,我印象中师父从未开怀笑过,多数时候都是听我说了什么,或是我做了些哭笑不得的事时,他会微微一笑,却不过转瞬即逝。他那样好看的人,笑起来更加好看,我曾用珍珠比作他的笑容,珍珠多难得,他的笑便多难得。
      他陪我吃了晚饭,还喝了茶,不知不觉,月色浓重。他用手摸着我头,就好像我还是个孩子,他说:“阿遥,我会让奚统领护送你回泽州,我会交代符宣之,你想要什么便让他给你什么,不得限制你的自由,不准插手你的婚事,你若遇到心仪的人,想嫁便嫁,若遇不到,便让你做一辈子富贵闲人。”
      我捧着杯子,还沉浸在久别重逢和一如往昔的轻松氛围中,顿觉得有盆凉水兜头浇下,令人措手不及,我疑惑地问道:“师父……你不想我留下来吗?”
      他看着我,瞳孔黝黑深邃,“阿遥,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且不说我是你师父。更何况我已娶妻,她是皇后。除了皇后,后宫中其他女人便无甚差别,你想成为这众多女人之一吗?她们规矩甚多,不得自由,为了君王心血来潮的一点点宠幸也许还要勾心斗角。阿遥,你想成为她们吗?”
      我放下杯子,赶紧摇了摇头,“我不是非要嫁你,我可以留在京州,这样我们起码离得近一些……我们……”
      他打断我:“阿遥,京州乃天子脚下,最是繁盛不假,却也最是风云诡谲,不似泽州能偏安一隅,远离纷杂。”
      我站起来,急道:“我不明白,我不过一个普通百姓,怎么会卷入这些纷扰之中,京州人口百万,那么多人待得,为何我不行?”
      他起身按住我的肩膀,声音却缓下来,隐隐透出些压抑:“我是父皇的三皇子,我却在那座荒岛上流放了十六年,我的母亲住了十六年的冷宫,皇家高高在上,也最是冷酷无情,京州势力盘根错节,若做不到步步为营,就有可能行差踏错,即便是我,看似坐拥天下,也不过是权力倾轧中形单影只的一个人罢了。这里不适合你,这里没有无尽的海岸和沙滩,吹不到海风,听不到海浪的声音,阿遥,京州和我都不是你的归宿,回泽州吧。”
      我从前极少哭,疼极了,气急了,都不会哭。从岛上回来,他把我留在泽州,即使不舍,我也没有哭,可这一刻,我却品尝到了泪水的咸涩,原来,人心确实是会痛的。
      两日之后,奚统领带着十名禁军送我回泽州,我原本以为他奉命送我出京州便会折返,没想到一路南下到了仓州他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那一日距离仓州城还有半日,我们行至一处树林,突然冲出来十个黑衣人,均蒙着面举着刀,二话不说上来就砍,手法干净利落,不留活口,丫鬟、嬷嬷与家丁不足一炷香时间便都命丧刀下。我见过动物们间的厮杀,大抵不过如此,不曾想这人与人之间,也是这般残忍狠厉,血肉模糊。
      师父教过我些功夫,不过是用来防身,真刀真枪的时候就成了花架子,奚统领带着禁军们始终拦在我身前,黑衣人手段狠辣,已有禁军陆续被杀。如果事情到了这会儿,我还以为对方是些拦路抢劫的贼子,那便是真傻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大费周章地想要我的命。好在奚峰功夫了得,处理掉最后一个黑衣人后,禁军也只剩两人,还都受了些伤,奚峰上前扯下其中为首那名黑衣人的面巾,只见他的表情微微一怔,另外两名禁军在看到那人脸后也互相对视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喘息,便又出现了十名黑衣人,全冲着我来,仅剩的两名禁军本就受了伤,很快便不敌倒下,奚峰一边护着我,一边和黑衣人周旋,眼看着灰色长袍上的血痕越来越密,身形也有些踉跄,我在慌乱中冲他喊道:“奚统领,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快跑,别管我了!”
      他一边应对,一边回我,声音也不太稳了:“都这个时候了,他们现下是要杀了我们所有人灭口,谁也跑不了。”
      我慌忙间拾起地上的刀,虽帮不上大忙,却也能补上几刀,让那些黑衣人死得透些。岛上时,我杀过许多动物,兔子、野鸡、山猪,左不过是为了果腹和自保,但刀真真儿捅进人身子的感受,却这样不同,我明明握着刀柄,却分明感受到了人血的喷涌和温热,这感受,我只怕会记一辈子。
      奚峰以一敌众,对方又都是高手,本就算不得游刃有余,又要护着我,待剩最后一个黑衣人时,他已浑身浴血,我也受了多处刀伤,他一手拽着我后退,一手举刀抵挡,那黑衣人仍步步紧逼,他手一顿,黑衣人的刀便没入了他的腹中,我听见了血肉被撕扯开来的声音,汩汩地,说时迟那时快,趁黑衣人未来得及拔刀,奚峰几乎是闪电间抬刀顺着对方的喉咙抹了过去,血溅而出,喷在我们脸上,是温的。
      待黑衣人倒下,奚峰随即倒地不起,我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看了看周边的地形,发现并没有第三波杀手,便立刻拖起他往树林东侧的山中挪去。
      奚峰因晕厥过去使不上力,我几乎等同于拖了个死人,外加我身上也受了几处伤,我们挪动得很慢。太阳快落山时,我才把他挪到山脚下的一处密林中,将他靠在树上,那树有些年头,树旁是一条极窄的溪流,溪中有水,我立刻取了些给他灌下去,他伤得太重,天又快黑了,我只得强撑着开始在附近寻找草药。
      天很快便黑下去,我拿着草药和柴火回来,先生起了火,好在这些活命的本事没丢,若真是个大小姐,怕是只能死在这里了。我原本不想生火,怕会招来杀手或野兽,但夜间林中降温,奚峰又因失血而体温下降,反正都是死,总不能冻死吧。
      因为时间太紧,我就只能先找了一些止血的草药,待稍微暖和一些,便脱了奚峰的衣服为他上药,又将自己的裙子扯成一条一条的当做绷带,可他身上伤口实在太多,尤其是腹部的伤,只怕已伤及脏腑,光止血根本不够,只能等到天亮再去找些其他草药了。我们也算幸运,秋天有果子,也不至于太冷,我挤了些果汁在他嘴里,好歹能补充些体力。
      我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若不是林间一阵鸽子飞过响动太大,怕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天已蒙蒙亮,火堆快灭了,好在没有追兵也没有野兽,奚峰还没醒,我摸了摸他的手,竟是发烧了。
      我又给他喂了些溪水,看了看周围,打算起身再去寻些草药,出发半日,摘了一些草药和果子,还打到了一只山鸡,找到一块破布,捡了些能用的东西包到布里背了回去。回去时,奚峰已经醒了,我一边放着东西,一边高兴道:“奚统领,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他看着我,似乎在确认眼前这个人是谁,等确认完了,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还好,只是不能动,我腰间后侧的衣带里有瓶金疮药,你找找还在不在。”
      金疮药?!我昨日怎么没翻到,赶紧摸到他后腰,却什么都没有,我失望道:“只怕是昨日打斗中掉了。”
      “符姑娘,这里离仓州城已不远,普通人最多也就两天的脚程,你一个人目标小一些,莫走官道,进城后找到州府大人陆齐,报我的名字,他会护你回泽州。”
      “那你怎么办?”
      “我这身伤,且不说没有药,就算是有药,起码也需要月余才能走动,数月才能恢复,若再来第三波杀手,你我根本躲不过,我的任务是送你安全回泽州符家,只要你到了,我便是完成任务,即便身死,对陛下也算有个交待。”
      “我一个乡野女子,何至于换守京大统领的一条命?”
      “君命如山。”
      “迂腐!你若活着,可守万民,我是不会走的。”
      “符姑娘,自离京日起,我便每日一封飞鸽传书给陛下报平安,只要一日收不到,陛下便会派人前来搭救,你先走,我等两日也许能等到救兵。”
      “你这伤,等不了两日。”
      奚峰还想说什么,被我打断:“奚统领,我们做个约定,我不追问你为何会有人要杀我,陛下为何要派一个紧系京畿安全的大统领来送我一个秀女回泽州,亦不追问那些黑衣人的来路,只一条,我得留下来。”
      他一时语塞,眼神也犹豫起来,只不知是为了这约定,还是因为我的不追问。
      我趁势继续说道:“林中多雨,这里不安全,我今早在山腰处发现了一个山洞,很是隐秘,我们去那里,应该能避上数日。”我也不等他答应,就开始清理东西和火堆,上前拽起他打算背着上山,他神色抵触,却碍于动不得,只能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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