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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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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拎着一堆东西,还背着一个身长近八尺的男人爬山,确实费劲,更何况每走一步身上的伤口还扯着疼,原本一个时辰就能走到的路,硬是走了将近三个时辰,太阳又快落山,才到山洞。
距离上次背着一个大男人走个把时辰,已经过去三年了,那一年师父去采一株叫做红姜花的东西做药,被毒蛇咬了,我左等右等不见他回来,便去山里找,找到他时,气息已经微弱地快没有了,手肿得赶上小树粗细,我赶紧找到解毒草,帮他吸了毒,敷了药,待处理完天已黑如浓墨,连着没有月亮,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扛着他回到住处,想来和今天比起来,也差不太多。
奚峰烧得太厉害,半路便昏了过去。到了山洞,我也顾不上休息赶紧生起火,处理草药给他敷上,然后用拾来的各种东西做起饭来,一个时辰后,他醒过来喝了些汤,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我知道他现在需要内服的药,外敷的药是治标不治本,可我今日在林子里搜寻了半日,也并没有找到好用的草药,只能等明日再上山看看。
我醒来时,只觉得脑子发沉,想来也是发烧了,不过奚峰的伤不能再等了,我立刻出发去找药,普通的草药倒是有一些,但有一种却格外好用,我要去碰碰运气。
那种草药叫日出草,也叫崖草,那年我被野猪拱了差点死掉,师父就是用这种草药救得我,这草长于崖壁的缝隙中,唯有日出时半个时辰内的阳光照上去的时候叶子是紫色,那时将它采下药效最好。
日出前是最黑暗的时候,我趁夜赶紧向山上走去,路极难走,好在日出时终于到了山顶。今日运气着实不错,当我沿着崖边向下看时,确实看到了一些紫色的崖草,但它们离崖顶太远了,沿路找的树藤根本不够长,我只得又返回去找树藤,一根接一根做了个长一些的。这山比岛上的山要高许多,山崖也深不见底,我顺着树藤往下走。我算过奚统领的伤,起码需要六副药才能见效,之后再用普通的草药便好,六副需要二十四株。
只有半个时辰,不然明日就还得来取,堪堪采到第二十二株的时候,手边竟然再没有崖草了,看来没有办法一次取够了,我爬到一半,脚下一滑,整个人又跌了下去,好在树藤绑得紧,但身上却蹭得都是血痕,待到中午,我才回到山洞。
奚峰仍在昏迷,气息已很微弱,我先喂了水给他,便赶紧开始熬药,这一日他都没有醒来,三次药都是我捏着他的嘴硬灌进去的,直到第二日晌午,他终于醒来,烧退了一些,但精神并不大好,几乎不说话。
我给自己熬了些普通的药,但并不见好,好在也没有更严重。
之后的几日,我每日都在采药、熬药和照顾奚统领,并没有再遇到杀手,他虽还是动不了,但气色已一日比一日好,勉强能说一些话。我发现长得好看的男子似乎都是寡言的,师父如此,奚峰亦如此,一个个都那般冷冷地模样,他们惜字如金,我若再不说些什么,气氛就着实安静了些,容易生出些尴尬来。
这几日山中都在下雨,没有日出便不能采崖草,眼看着要用完了,今日好不容易放晴,我需要明天一早再去取两株。也许是这些日子病着外加精神有些紧张,我的烧始终也没退,每日反反复复地烧着,我又趁夜出发去山顶,林中夜里冷风习习,我准备了长长的树藤,等到日出时,紫色的崖草轻轻摇曳起来,可这回的距离比上次的还远,我攀着树藤缓缓下行,崖上仍有些湿滑,我也很是小心,待采完崖草,准备向上时,我开始觉得体力不支,脑子昏昏沉沉,似乎烧得更厉害了些,我只得强撑着用尽所有力气向上爬,眼看着要到崖顶,脚下突然有个石头松动,我整个人跌了下去,此下力道过大,树藤竟断了!
我听见风从耳边刮过,天蓝的那般炫目,我当真也是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命丧于此,虽然人终有一死,但难免觉得有些遗憾,我只觉得很累很困,缓缓闭上眼睛,但愿奚统领能等到救兵吧……
我醒来时,入眼的是紫色的纱幔,入鼻的是药香和安神香,身上是暄软的被子,身边还站了两个容色秀丽的小姑娘。
这里难道是天宫?她们难道是仙女?看来我真的死了。
我动了动,竟是浑身酸乏,两个小姑娘看我醒了,高兴得眉飞色舞,一个走上来看我,一个兴高采烈的向外跑。那个走上前的姑娘似乎年纪大一些,眉眼清秀,笑起来如沐春风一般,她笑着与我说话:“姑娘可算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想吃的想喝的,尽管吩咐奴婢,奴婢让厨房去给姑娘做,月儿已经去通知御医和陛下了,陛下知道姑娘醒了一定会很高兴。”
御医?陛下?
我恍惚问道:“我没死?”
那姑娘口气带了些嗔怪,可依然笑着应道:“姑娘可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陛下听到了该怪罪了,姑娘福大命大,自然是没死,只是昏迷了数日而已。”
我看着她,“你是谁?我在哪儿?”
“奴婢是侍候姑娘的管事宫女,姑娘叫我珠儿便好,姑娘眼下正在皇宫里,这里是玉泽宫。”
我又回到了皇宫?那么,难道是师父救了我?只可惜我对坠崖之后的记忆几乎没有。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问道:“奚统领呢?有没有找到他?”
“奚统领?奴婢不知。”想来是这宫女不知详情。
半个时辰后,我刚喝完药,师父急匆匆走进来,还不待我有什么反应,便一把将我搂住。在我的记忆中,他不曾这样抱过我,那些年间,他抱我、背我、扛我不过都是照顾,没含过什么情感,我甚至常常觉得自己于师父而言,不过就是养在身边陪自己度过漫长岁月的猫猫狗狗罢了,若说喜欢,兴许也是有的,和喜欢一种花一种草,也无甚区别。
他搂得我那样紧,连带着我身上的伤口也有些发痛,我不由嘶了一声,他才缓缓放开,转而又担忧地看着我,这样的师父,我还真是从未见过。
“伤口又疼了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什么,急道:“找到奚统领了吗?他在山腰的山洞里,找到他了吗?”
“找到了,我寻着踪迹,先找到的他,他告诉我你去采日出草,我才上山找到的你,你放心,那些婢女嬷嬷和家丁,也都好生安葬了。”
“是你找到我们的?你亲自来找我们吗?所以……是你救了我?”
他看着我,声音听着有些发紧:“我若是晚那么一点点……”
我有些愧疚,但心中担忧,便接着问道:“那奚统领现在怎么样了?”
“他没事了,如今在府中养伤,好在你的那些日出草吊着他的性命,方能等到救援。”
听到奚峰没事,我才放下心来,却又升起一阵无奈:“几十人从京州出发,最后只剩得我与奚统领二人,师父,那些黑衣人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我已派人调查,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如今你就在宫中安心养伤,莫要想太多,御医说你延误了病情,伤及肺腑,需要好好修养,玉泽宫中皆是我的亲信,你要什么吩咐他们便是。”
我虽乖乖应了,但总觉得心中不安。
我在玉泽宫中修养了一个月,倒也无事发生,师父国事繁杂,可即便再忙每日也会来看看我,左不过问些吃穿用度上的事,坐不了一刻就会离开。如今我已能正常走动,便有些闲不住,想要去看看奚统领,这话刚告诉珠儿,她立刻躬身肃色道:“不可,姑娘这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为什么?”
“其一,姑娘是陛下宫中人,虽无品级,却也人尽皆知,后宫不得结交外臣,其二,即便姑娘不是后宫中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且与统领并无关系,随意进出统领府宅也实为不妥。”
许多规矩都是我到了符家才学的,自然也出过不少丑,一开始觉得这陆上的女子活得甚是麻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得晨昏定省,学些诗书礼仪、琴棋女红什么的,后来义父见把我培养成为名门淑女大概是无望,就让义母教我些基本的礼仪,不丢人便可,也不限制我非得窝在府中,乔装出去转转也行。
珠儿口中说的礼,其实我不是太懂,想来就是这宫中的规矩比符家还要多上许多的意思吧。我便没有再提过要去看望奚统领的事。
养伤这些日子,我因有段日子不能动,闲来无事便看看书。从前在岛上,我最讨厌看书,那些书大约是师父上岛时带的,他很是爱惜,日日翻看,我却不喜欢,整日贪玩摸鱼,如今静下心,倒看出些意思来,师父得知我最近兴趣变化,便送了许多书给我。
有一日他来时瞧见我在看书,还很是嘲讽了一番,说我过了一道鬼门关,转了性子,要早知道这法子有用,当初在岛上就该多来几次,说不定如今便能培养出个闺秀来。我只道书读多了,未必就是闺秀,八成是个书呆子。他便道呆子也好,满腹诗书好过一肚子稻草。我反问不是有句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他言道那不过是读了书的男子用来诓骗女子的罢了,怕女子们读了太多书,便做不到宜室宜家了。我不解此中逻辑,读多了不宜室宜家,不读又成不了闺秀,这读与不读的度还真是难以把握呢。他便笑着叫我只管多读些,莫去想些旁的,闺秀也好,宜室宜家也罢,他总能护着我,让我一辈子由着自己的性子活着。
这日我正在看一本讲如何制香的书,听到宫门口大约是月儿不知与什么人吵了起来,我来到门口,看到便是一个宫女后面跟了几个内侍同月儿、珠儿不知为何对峙着。
那宫女气势极足,想来是在贵人身边伺候的,月儿已有些气急,珠儿仍持礼与那宫女说道:“紫婷姐姐,不是我等目无尊卑,而是陛下确实与我等交待过,符姑娘不受宫中任何人召见。”
那宫女冷笑一声:“与你等交待?可有圣旨?”
“口头交待,不曾有旨。”
“既然不曾有旨,尔等空口白牙,便是假传圣旨!退一步讲,就算陛下当真有旨,太后乃当今陛下生母,陛下为旁人不叨扰符姑娘下旨可不奉召见,总不会连太后也包括在内吧!”
太后要召见我?不知所谓何事。太后,不就是皇帝的母亲吗,是他娘吗?于情于理,我是不是都该去拜见一下。
珠儿还要说什么,我出言打断她,她看我出来,立刻走到我面前说道:“姑娘,陛下确曾交待,这宫中任何人召见你,你均可不应,若有人强行闯宫,便可去朝华殿请陛下,可今日陛下去了城西营巡查……”
想起师父曾说的这宫中人心叵测,他护着我也不奇怪,我虽然极少听他提起这位生母,可他毕竟教养我十六年,我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今他的母亲要见我,自然没有拒不相见的道理。
“珠儿,既然是太后召见,我若不去,怕是不敬,我就跟着紫婷姑娘去一趟吧。”
珠儿急道:“姑娘,不可……”
“没事,你也不必随我去,在宫中等我便好。”
珠儿面色焦灼,却也寻不到理由阻止。紫婷看我识相,也没有多找麻烦,转身便走,我默默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