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愿坊》不原

21、神仙树4

　　惠京走到海棠树下，却最终放下了斧子，在阿细身旁坐了许久许久。

　　从早到晚，他都坐在这，任由阿细用海棠花砸他的头。他像是已经成了另一株植物，直到阿细开始和他说话：

　　“你想干什么？”

　　“我想要你的果子。”

　　“为什么？”

　　惠京道：“因为你的果子里有一个可能会害死很多人的妖怪，我们要趁着它还没有长大将它收服。”

　　“不可能！”阿细听了他的话，立即反驳道，“我是吸收天地灵气所生，又被宿元仙使亲手栽培，还帮人做了不少好事，怎么可能结出坏果子呢？”

　　惠京无法解答它的疑问。

　　不过，这种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结局的事，原本就很沉重。惠京想了一会，告诉它：“这不是你的错，是天道。”

　　天道。

　　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服气。什么是天道？凭什么有的人是芝兰玉树，而阿细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视为有罪的妖兽承载体？

　　可是，命运就是如此。

　　“阿细，对不起，但是我必须取到这枚果子。”惠京稍稍垂眉，目光移向树叶间的果实上，“不过我想，每棵树都会有重新开始的机会。这大抵是树比人好的一点，树可生种子，种子可以生根，根芽又可以成树。”

　　*

　　宿元这一仗打得不算多赚，水妖厉渊撤退潜逃后，镇守山镜的徒孙向他传信，说山镜下了一场妖异的大雨，地面的妖怪竟都被雨水滋养，妖力增强数倍。

　　“那不是雨水，而是厉渊的一部分。”宿元道。

　　厉渊的强大就在此，山川溪流，有水的地方可以无处不在，还能与其他妖兽勾结起来互为依傍，多年以来一直是护国仙使们尝试清扫的对象。

　　这一次看起来是他赢了，实际上却中了厉渊的调虎离山之计。厉渊明着与宿元打斗，实则将他诱离山镜，暗地里施妖术下起大雨，目的自然是……那个未来的转世妖兽。

　　他想要催那妖兽早日出世。所有妖怪都想。

　　如今山镜水患四起，宿元已有一种应对不暇的感觉，他只能怨自己太过恋战，一时忘记了他的阿细可能面临的一切。

　　他回到山镜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阿细。

　　它本不该有意识和思维，如若它从头到尾只是一株普通的植物，或许事情就不会这么复杂。

　　他一开始也很烦它。阿细在他这白嫖了土地，白嫖了灵气，还白嫖了他的感情。可它哪一天不来烦他，宿元又觉得不习惯。

　　大抵是它身上有宿元身上没有的东西吧。

　　宿元回到了种着阿细的庭院，此处万籁俱寂，连雀鸟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他独自寻找了一会儿，最终在不远处，看见了一棵已经全部枯萎了的海棠花树。

　　树上的妖兽果也不翼而飞。

　　老住持缓步走了过来，“宿元国师，此前有一位年轻人从穹疆来，他在阿细身下坐了四个时辰，与阿细说话，最终告诉了它树果的真相。为了不让你左右为难，它选择了……”

　　宿元知道了。

　　一棵树也能自行了断，说出去有些好笑。

　　可是宿元抚过它每一片花叶，只觉得刺痛不已。

　　“那颗树果呢？”

　　“那位年轻人将它带回穹疆去了。”老住持说着，从袖中取出了惠京留给他的东西，“所幸的是，在那之前，他找出了树上结出的一颗小小的海棠果。他说，若国师现在将它种下去，到了明年，便又能见到阿细了。”

　　宿元一怔，收下了这枚海棠果。

　　他望着眼前寸寸枯萎的海棠树，自己还能种出阿细来么？种出来的还是阿细么？在短暂的纠结之后，宿元还是缓步走到当初他种下阿细的地方，将手中的海棠果轻轻埋于其中，盖上一层湿润的薄土。

　　好像回到了最初，他为阿细浇水的那个时候。

　　那时他只是随意而为，没有想到它此后会变成什么模样，而今他小心地将海棠果植下，心中默想：阿细，我愿你能够在此重生。

　　若你能够听见，可否遂我的愿？

　　*这是一篇番外*

　　一年后，树苗从熟睡中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可以伸懒腰。而眼前陌生的白衣公子正托着它的芽叶皱眉说：“怎么又长虫子了？”

　　这是人话，它听得懂。

　　它嘻嘻一笑，就长就长，明日还要长呢。这白衣的公子奇奇怪怪，我的虫子碍着他什么了？

　　“喂，你是谁呀？”

　　听见它摇动芽叶叽里咕噜，白衣公子温和地一笑：“我叫宿元。”

　　“宿元是什么？”

　　“宿元是我的名字。”

　　“那我的名字呢？”

　　宿元替它修剪掉那些被虫食的树叶，不知怎得，手法很是令它感觉熟悉。一边剪，他一边说，“你从前有个名字叫阿细。那时你生得细，长得小，在所有草木中是最小、最弱的一个。”

　　什么？还有这回事呢？

　　“……我看现在你要改名叫阿壮了。”宿元笑着说。

　　阿壮，唔，这名字也不错。

　　它高兴地摇了摇叶子说：“好，那我从今往后就叫阿壮吧。”

　　阿壮，阿壮，到了明年秋天，咱们一定要结出一百个果子来给宿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