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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急转篇(八) ...

  •   午休时分。按照惯例,诚凛的学生组织成员聚集在学生会室一同享用午餐。然而,当大部分人落座后,学生们的脸上却明显缺乏往日的活力。不限于今天,自从「那个消息」传过来以后,这里的气氛就蒙上了一层阴霾。

      “今天还是没来呢,火神……”
      用餐的过程中没有一个人说话。像是忍受不了这份沉默,猫嘴少年看向空出来的座位,小声嘀咕。
      “是啊,虽然已经过了一周,果然还是有些不习惯呢。”
      伊月苦笑着接话,同时看向在场唯一一名后辈,“委员长姑且有去劝说,但考虑到火神现在的心情,也没办法强行叫他过来。感到寂寞的话要和我们说哦,降旗。”
      “啊,那个,没关系……”
      降旗连忙摆手,随后轻声说,“而且我觉得,火神大概只是想等黑子一起回来而已。……所以,我也会耐心等他们回来。”

      虽然这么说,褐发少年的表情明显有些低落。在那场袭击中,只有自己几乎毫发无伤——这个事实似乎对他造成了相当程度的打击。一边决心继续留意他的状态,小金井随后提起另一件在意的事情。
      “说起黑子,现在还是没办法去探视吗?”
      “是啊。……听医生那边说要绝对的静养。而且,医院的位置似乎相当偏僻。”
      高个子少年将双手抱在胸前,沉吟着摇了摇头。坐在对面的日向叹了口气。
      “没有伤到重要的器官算是万幸。即便如此,要回来正常上课也要等到一周以后了。”
      “我反而觉得只修养两周有些太短了——就算治愈魔法可以治疗伤口,精神上的创伤可没那么容易恢复。何况这次不仅是枪击,还遭遇了「演算干扰」这种卑劣的招数。”

      伊月说出符合情理的担忧。但小金井歪着脑袋想了想,犹豫着说出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画面。
      “道理我也明白。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总感觉那孩子会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若无其事地跑回来……”
      “……别说了,我的头已经开始痛了。”
      “嗯,因为黑子是个坚强的孩子嘛。没出息的反而是我们这些前辈。”
      日向抱着头嘟囔,木吉则平稳地缓和气氛。然而,最后半句话却实打实地刺痛了所有人的心。看重的后辈们在自己无法触及的地方遇上如此严重的事件——身处保护者的立场,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羞愧的事情。
      可怕的是,这种程度的冲突,「在如今的魔法界不过是家常便饭」。原则上,成熟的魔法师在挑起战端时都会尽可能避免波及普通人与魔法科的学生(嫩芽),可伴随着「前·帝光研」的覆灭,就连这条绝对不能越过的底线都在日益模糊。

      一时间,学生会室再度陷入沉默。借着这个空档,他们回顾起过往一周发生的事情。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救助及时,这次的事件并没有出现死者。当所有人都在医院安顿下来以后,诚凛的学生组织成员立刻协同警方彻查了原因,并讯问了先前邀请火神的学生。
      就讯问的结果来看,那两位学生也只是被意外牵连进来的无辜者。火神他们之所以会毫无防备被引入致命的陷阱,并不是因为两名学生发送了错误的定位,而是「定位的结果被某种外力恶意篡改了」。从残留在网络上的痕迹分析,这股外力很有可能源自魔法——而且技术相当高明。

      “虽然在I·H之后就有所预感,不过火神真的被麻烦的家伙盯上了。没想到偏偏是那个「赤司家」……”
      “是啊,听着确实唬人。但从动机来看,无非是一些担心势力平衡被扰乱的无聊理由吧?真有这么闲的话,真希望那群蠢货先用他们引以为傲的魔法清一下脑袋里面的烂泥。”
      伊月的表情流露出忧愁。日向紧接着说出刻薄的感想,但在场没有一个人出言劝阻。羞愧的背面是无处宣泄的怒火,就算无力,就算于事无补,身为魔法师,他们唯独无法放任这份热度白白流失。

      “——我回来了。”
      就在这时,学生会室的大门忽然开启。熟悉的栗发少女走进来,不知为何,明明没参与之前的讨论,她的脸色依然阴云密布。
      “哦,开会辛苦了,会长。怎么感觉你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嗯,就在刚才,秋季论文竞赛的详细安排出来了。”
      直面同僚们的视线,丽子停顿了一下,将最重要的事项公布出来,“——今年论文竞赛的会场,是京都。”
      “——哈?”“……真的假的?”
      “受不了,魔法协会到底在想什么啊?”
      二年级生们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有降旗一脸疑惑。即便学业上是毋庸置疑的优等生,褐发少年对魔法界本身的了解却仍旧浮于表层,因此自然也不知道,这个古式魔法师最大的根据地,在近期沉入内乱泥沼的严峻事态——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开始讨论警备的细节,对参赛选手的护卫人选也至少要在这周定下来。没时间让我们愁眉苦脸了——这次的「后勤工作」可没有那么简单。”
      学生会长沉声宣言,话语包含着将比赛与场外一并划为战场的觉悟。于是,一度停滞的现状嘎吱一声撞破冰面。将悔恨化作决心,诚凛三大学生组织从这一刻开始全力运转。

      ×
      从市区出发,乘上一个小时电车,随后骑行三十分钟,四周已经被森林的绿意层层包围。顺着木质的路标转过岔路口,眼前是一条砖石铺就的小径,两侧造型别致的路灯在夜色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顺着小径走到尽头,仿佛在反射着月光一般,一栋三层楼高的白色建筑物悄无声息地伫立在那里。

      然而,一直走到建筑物的大门前,火神才后知后觉地犯起了难。事实上,他这次过来完全是一时冲动,不仅来访之前没有事先通知,选择的时间点也绝望的不合时宜——一路上没有碰见半个人影就是最好的证明。就算硬着头皮联系前台,也有很大可能会由于上述原因被礼貌地赶回去。

      ——说真的,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啊?
      深吸了一口质感和城市截然不同的空气,现实感降临了。火神默默蹲下来抱住头。从头顶上方感受到刺人的视线,大概是警卫正隔着大门附近的监控评判自己的威胁程度。不妙,这样下去绝对会闹大。想到这里,火神用双手撑住膝盖,准备起身。……没办法,就算是为了疗养院的病人们着想,现在也只能打道回府——

      “——火神君?”
      “哇啊啊啊——!”
      熟悉的声音近距离响起。无论多少次也没能彻底习惯的冲击让肩头一跳,但这次好歹没有摔跤——I·H期间锻炼出的平衡感微妙地发挥了作用。抬起头,离自己不足一米的正前方,时隔一周没见的搭档眨了眨淡蓝色的眼睛,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请注意一下音量,现在大家基本上准备休息了。”
      “啊……那个,抱歉。”
      黑子以余光示意身后的建筑物。火神连忙捂住嘴,小心地直起腰。然而,当他们面对面站在一起时,火神却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从没想过今晚真的能见到这个人,以至于开心与困惑全部混到了一起,完全没办法理清头绪。

      像是看穿了这一点,黑子歪着头思考了几秒——
      “……这里不太适合聊天呢。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咖啡厅,如果火神君不介意的话,去那里可以吗?”
      仿佛此处不是深山的疗养院,而是学校附近的M记,少年悠然地如此提议。

      黑子提到的咖啡厅位于建筑物的一楼。由于过了人工服务的营业时间,两人通过柜台附带的HAR点了两杯蜂蜜牛奶。头顶的氛围灯打下暖黄色的光芒,算上两人在内,整个咖啡厅的客人不超过三桌。仔细观察过对方的脸色后,火神暗自松了口气——虽然看起来有些疲倦,搭档似乎恢复得很好。

      “……虽然现在说这个也迟了,和我见面真的不要紧吗?我听说你现在正在静养。”
      以防万一,他首先向对方确认。而黑子干脆地摇头。
      “嗯,请不用担心。伤势已经被治愈魔法处理过了,现在是在观察期。而且,既然火神君到现在也没有化作森林的养料,说明医院也觉得没问题。”
      “怎么就直接变成养料了!又不是什么魔女的小屋!”
      “动手的当然不是魔女了。火神君不知道吗?医院和墓地这一类场所特别容易滋生怨灵。”
      “怨、怨灵!?”
      火神的音调顿时拔高了一个八度。与之形成反差,淡蓝发的魔法师平淡地继续说。
      “没错,附近的两只就特别喜欢把入侵者扔到锅里煮。”
      “真的假的!?——话说居然不止一只吗!”
      “当然是假的。”
      “黑子!你这家伙——”

      把最近发生的事情推到一边,两人就这样互相丢了一会儿垃圾话。仿佛在修补某道看不见的伤痕——又仿佛在为接下来即将展开的对话积蓄力量一般。到最后,黑子轻咳一声,将松散的气氛拉回现实。
      “玩笑话到此为止。……如果可以的话,希望火神君下次在来之前通知我一声。虽然没有怨灵,但在这附近布置了大型的魔法阵。万一不小心被卷进去,很有可能一个晚上都会迷失在森林里走不出来。”
      “唔。……我知道了,对不起。”
      火神老实地道歉,随后想起先前一直被忽略的疑问,“说起来,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做什么?”
      “只是想出去散一会儿步。今天晚上的风和温度很舒服,一直呆在房间里睡觉有些浪费。”
      说到这里,黑子看向搭档的脸,“火神君也是,散步来到了很夸张的地方呢。”

      “……不,不是散步。”
      犹豫了一会儿,深红发的少年低声嘟囔。他做了几秒心理准备,又把杯子里的牛奶喝干净,最后才像是自暴自弃一般直视着对方说:
      “我是——为了见你,和你面对面地说话,才来到这里的。”

      “……”
      黑子没有表现出惊讶。不止如此,就连目光也没有丝毫晃动——像是从一开始就在等待这句话。火神盯着那双浅色的眼睛,脑海的一角忽然感受到怀念的气息。没错,就在几个月前,他们也有过一次类似的谈话。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决心不去追究这个人背后的谜团,而是一心一意地注视着「当下」。作为搭档一起分享、度过同一段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了解他的想法,他的执着,又或者是构成他品格、独一无二的一切——火神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段时光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替代的宝物。

      ——他当然不是想要全盘推翻这种做法。然而,直到一周前的事件发生后,他才痛切地体会到,「这样实在是太悠哉了」。

      “从刚才起我就注意到了……那个其实是「后遗症」吧?”
      “——唔。”
      顺着火神的视线,黑子也低下头,随后一时间失语——虽然程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指尖的确在轻微地颤抖。看到对方的反应,火神继续说出等同于确信的猜测。
      “是因为在袭击最开始强行用了「Misdirection」吧?而且还是顶着「演算干扰」的噪音。……原本你对想子波的感受度就很高,乱来成这样,肯定从早到晚都在头痛。”
      “准确来说是从起床到睡觉。不过,因为每天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睡觉,所以完全没问题。”
      “才不是没问题吧!而且这感觉不是睡觉而是昏迷了!”
      少年坦然的态度反而让人火大——虽然之前就有所体会,两人对于「没问题」的感性似乎存在相当致命的偏差。黑子紧接着反问。
      “只是作为参考——火神君是怎么发现的?虽然不是在自夸,「Misdirection」的征兆应该没有那么容易捕捉。”
      “……只是事后冷静想了一下,觉得多半是这么一回事。毕竟在那之后实际被子弹招呼过,面对毫无防备的靶子,敌人一开始根本没理由打不中。”
      “……”
      火神无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右腿——一谈论到这件事,被治愈的腿伤似乎就在隐隐发热。有理有据的分析让黑子陷入沉思。不给对方任何蒙混过去的机会,火神说出决定性的追击。
      “就是因为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那里,你才没能躲开流弹吧?为了保护某个派不上用场的蠢货——”

      “——不是这样。”
      这句话□□脆地切断了。以前所未有认真的表情,少年加重语气说,“就结果而言是这样没错,但是过程完全不对。……我的确想要保护火神君,但从来没有想过受伤。——如果有谁需要为此负责,那一定是我的错。”
      没错,之所以会受快要死掉的伤,之所以没能兼顾好两个目标,「怎么想都是自己实力不足」——听到对方隐含的主张,火神愣了好几秒,随后,这句话脱口而出。
      “这套完全是为了欺负自己才编出来的理论是怎么回事?”
      黑子顿时抬起眼睛反驳,“……请不要把我描述得像个笨蛋。”
      “这不是当然的吗——我可从来没见过笨成你这样的人。”

      火神深深地——仿佛要将内脏吐出来一样叹了口气。忽然提起另一个话题。
      “……我做了噩梦。”
      以这句开场白为始,从心脏蔓延上来的苦涩缠住舌根,让声音像是吸饱了水分般不断下沉。
      “从事件结束后,几乎每天都在做。有很多人死了,有时候是对面的家伙,有时候是我或者阿降,有时候是你。严重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埋在废墟下面,只能流着血等死。”
      只要闭上眼睛,浓缩在那个夜晚的冰冷与无力便会趁着黑暗抽枝展叶,随后被抱住心脏的火焰烧焦、弯折、卷曲、碳化。
      “只不过,这些终究只是从我的软弱与恐惧中虚构出来的东西。没办法在梦里接受这一点,只能说明我作为魔法师还远远不够成熟。所以比起噩梦,真正让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
      漫长的前言结束。在不发一语的搭档面前,深红发的少年把从灰烬打捞出来的热量用力按进话语。
      “那一天,在敌人引爆炸弹之前,我和对面貌似是头目的人说了几句话。……就在那时,我看到了对方的眼神。一点也不像个穷凶极恶的犯罪者。没有恶意,但同样也没有后悔。比起求救,更像是在寻死。”
      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动用全身的自制力止住声音的颤抖。

      “——和那个时候,你无论如何都要冲出去救阿降时,是一样的眼神。”

      “……!”
      看到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略微瞪大,火神由此判断出这句话命中了对方的心脏。
      “可以告诉我吗?”
      他低声说,将一切带刺的责备短暂卸下,仅仅只是真挚地、诚恳地注视着少年,就像对方曾经无数次对自己这么做一般。

      “——那个时候,你究竟是出于怎样的思考,基于怎样的情感,才选择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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