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魔法》藤水依

33、急转篇（三）

　　“周末出去聚餐？”
　　“没错，和隔壁班的两个人一起。也会叫上阿降。”
　　“D组的同学？……原来如此，是想了解比赛相关的事情吗？”
　　“嘛，差不多是这样。你觉得怎么样？”

　　一天的课程结束后，在两人久违地作为风纪委员开始活动时，火神向黑子提起了早上收到的邀约。不过，在简单询问了细节后，搭档却没有立刻答复，而是露出了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的神情。
　　直到这一刻，火神才猛然意识到，尽管昨天自顾自地想了一大堆，但他到头来并没有询问黑子本人的意见。自己这么做会不会只是在多管闲事？不长不短的沉默中，火神不由得犹豫起来。就在他想要开口确认时，黑子重新仰起头面对他。

　　“嗯，我明白了，一起去吧。”
　　一边说着，少年温和地眨了下眼睛——只需要一个动作，火神就有种自己的想法被彻底看穿的错觉。而对方的下一句话让这个猜测成为了事实。
　　“——非常感谢。”
　　“……喔，不客气。”
　　他只能这么回应。没有难为情到背后发痒，说不定他已经逐渐开始对‘黑子式袭击’形成免疫……不知道该感到高兴还是无奈，火神暂时收起这份复杂的心情，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当前的工作。

　　后续巡逻没有发生其他值得一提的事情。回到风纪委员会室拿上个人物品，最后和前辈们打过招呼，接下来就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由于黑子之后有别的预定，火神打算直接回家。从学校到电车车站是两人重合的路段，一路上聊着近期新出的CAD与新发表的魔法，然后彼此告别——原本以为今天也会是这样的流程，不过，就在他们经过M记的招牌时——

　　“等一下！这不是黑子吗？”

　　陌生声音响起的同时，快餐店的自动门开启，一位少年从中冲了出来。等他看清两人的面容后，脸上顿时浮现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黑子！”
　　“？你的熟人？”
　　火神下意识瞥向搭档。很明显，这对黑子也是意料之外的状况——相较于平时不止慢了半拍的反应就是证据。直到少年接近到眼前，黑子才轻轻点头。
　　“没错。……吓了我一跳，好久不见，荻原君。”
　　“我也被吓了一跳！上次见面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吧！”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记得荻原君的学校不在东京吧？”
　　“嗯，这次是因为要和其他学校打练习赛。不过现在已经结束了，所以正好在这边解决晚饭——话说，黑子你是不是哪里变了啊？”
　　“是的，被荻原君发现了，我大概长高了十公分。”
　　“呜哦！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呢。——当然，我也变得更强壮了！”

　　完全不像是两年没见的样子，两人的对话一句接着一句向下推进。在此期间，火神打量起这名被称作‘荻原’的少年——深棕色的短发，以及朴实的外表，虽然在气场方面同「奇迹的世代」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其清爽的态度却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比起这个……荻原君。”
　　“嗯？”
　　“脸上，沾到食物了喔。”
　　看到黑子指着脸颊的动作，荻原摸了摸对应的位置，连忙取下嘴角附近的玉米粒。
　　“啊，不好，是刚才吃的……”
　　“还是老样子呢。”

　　淡蓝发少年怀念地低语。在面对过往的同伴时，他的表情似乎总是这样温柔——火神后知后觉地想，随后，他的视线忽然和转过头的黑子对上了。
　　“虽然有些迟了——荻原君，这是我在诚凛的搭档，火神君。”
　　“初次见面，我是荻原成浩！”
　　“——火神大我。”
　　荻原兴高采烈地伸出手。火神下意识地握住，被带着上下晃了晃。
　　“我之前有看I·H的直播，你真的是位很厉害的魔法师呢——很高兴能认识你！”
　　“喔，谢谢。”
　　“嗯……总之，”少年依次看了看诚凛的一年级搭档，又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就这样见面，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呢！”
　　“说的也是。如果可以的话，下次再一起聊天吧。”
　　像是早就料到对方会这么说，黑子伸出一根手指，悠然地卖了个关子，“不过，我觉得荻原君和火神君肯定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听到这句话，火神心头一动。回想起握手时对方手掌的触感，内心隐约有了一个猜测。荻原则疑惑地歪了下头，但很快，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丢下一句“稍微等我一下”就重新跑回了M记。
　　“久等了——这个给你，黑子。”
　　再次出现在两人面前时，少年的手中握着一杯饮品，“记得你很喜欢这个，就当是纪念这么久没见，不用客气地收下吧！”
　　“……嗯，非常感谢。”
　　黑子礼貌地接过纸杯，同时将另一只手伸进上衣口袋，“那么，作为回礼——这是荻原君的份。”
　　“唔哦，这么快！不愧是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准备周到呢。”

　　被少年展示出来的是几颗蓝色包装的糖果。说起来，黑子确实有这个习惯来着——火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用糖果安抚小不点的场景，内心浮现出奇妙的感慨。彼此交换完礼物，荻原露出毫无阴霾的微笑，轻轻拍了拍友人的肩。
　　“一直没怎么听到你的近况，我原本还有些担心——不过，看到黑子之前在I·H这么活跃，我反而觉得不能输给你了呢！”
　　“这份心情我也是一样，一起加油吧，荻原君。”

　　以温暖的激励作为结尾，他们就此道别。再次向车站启程，火神挠着后脑勺，说出自己的感想。
　　“感觉是和「奇迹的世代」类型完全不同的魔法师呢。”
　　“……火神君，荻原君不是魔法师哦。”
　　“——啊？”
　　坦白说，这句话对火神造成的冲击远远超过今天一整天的总和，“居然是这样吗？因为是你的朋友，我还以为肯定是魔法师。”
　　“唔……这样说其实也没错。”
　　不知为何，黑子的反应有些含糊。火神也没有在意，伸手指了指从刚才起就一直被搭档抱在手里的纸杯。
　　“说起来，那个到底是什么？”
　　“……是香草奶昔。”

　　像是才想起来一般，黑子将纸杯举到眼前，一时间没有别的动作。就算是火神，也很少看到对方以如此「缺乏干劲」的态度对待一种饮品。
　　“如果现在不怎么想喝的话，我来替你解决掉也没问题啦……虽然我平时也不怎么喝这种饮料。”
　　“不，没关系。请不要误会，这不是讨厌的意思。”
　　他以为搭档是在顾虑友人的心意，但黑子只是摇了摇头。以看起来就小心翼翼的动作，淡蓝发的少年咬住吸管，试探性地喝了一小口。

　　“……”
　　“如何？”
　　“……香草奶昔的味道。”
　　“那不是当然的吗……”

　　听到对方隔了十几秒才淡淡说出的结论，火神差点脚下一滑。不过，说完这句话之后，黑子就在接下来的路途中普通地喝掉了剩下的饮品——自始自终，少年的表情都毫无波动。……这并不值得惊奇，毕竟从认识对方以来，火神从未见过搭档对某种食物表现出强烈的热情，就连诚凛每月特供的「梦幻面包」也不例外。

　　——只是，为什么呢？
　　一直到两人在车站分开，火神还是止不住心中毫无根据的疑虑。

　　——分别之前的黑子，看起来似乎……非常、非常的失落。

　　×
　　从超市买完晚餐的食材，时间已经来到了傍晚。一只手领着沉甸甸的购物袋，火神走在每天都会经过的小道上，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富有节奏的熟悉声响。

　　“对了，记得这附近是……”
　　如同被吸引一般，他快步走过前面的拐角——于是，曾经无数次造访的露天篮球场便呈现在眼前。与此同时，一枚橙色的球体轻盈地穿过篮筐，在地面上弹跳了几下后，慢慢滚到火神脚边。
　　“不好意思——那个，诶？”
　　就在火神弯腰捡起那枚篮球时，一名少年小跑过来，发出一声惊呼，“记得你是——刚才那位火神同学？”
　　“是我没错。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久前才分别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火神脸上也难掩惊讶。荻原从他手中接过篮球，笑着将其举在胸前。
　　“这个嘛，因为我以前经常来这里练习，所以想趁回去之前顺便过来看一眼。对了，我可以叫你火神吗？你也可以直接叫我荻原！”
　　“这倒是没什么。不过，我平时也经常到这边打球，没想到居然一次也没碰上你。”
　　“诶，原来你也打篮球啊！”荻原不住点头，“说不定是正好错过了呢，毕竟我从很多年前就搬出东京了。”
　　“看来是这样。比起这个——”
　　火神将购物袋放到一旁，挑衅似的冲他扬了扬下巴，“one on one，要来吗？”
　　听到这句话，少年一下子翘起嘴角——那是仿佛和对方照镜子般，笨蛋一样充满斗志的脸：
　　“——求之不得！”

　　原地运球几次，向左做出一个假动作，然后换手过人——然而，对方也一瞬间反应过来，果断转移重心，挥砍一样甩动小臂试图截球。到这里为止是先前重复了好几次的光景。火神情急之下捞过篮球，以左脚为轴急速转身，顺着惯性一个起跳——一声“哐”的巨响，橙色的球体以令人感到畅快的力道扣进篮筐。

　　“呼——呼——”
　　“嗬——哈……”

　　松开篮筐的同时，身体伴随着沉钝的冲击重重落地。没有去理会滚落到一边的篮球，火神随意用手臂抹了一把汗水，勉强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回过神时，原先笼罩在球场的余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微风渗透出阵阵凉意，遍布繁星的夜空静静悬挂在两位少年的头顶。

　　“还、还蛮有一套嘛……我已经，很久没有打得这么尽兴了……”
　　“我还想说呢……明明是魔法师，不去打比赛真的可惜了……”
　　“受不了……虽然知道你就是那位「喜欢篮球的朋友」，没想到会这么夸张……”
　　“诶？……你在之前就听说过我吗？”
　　“嗯，以前偶然听黑子提起过——喏，这个给你。”
　　稍微缓过来一些，火神从购物袋中拿出两瓶宝矿力，将其中一瓶抛给荻原，“不过，直到刚才握手的时候我才确定——茧子那么厚，一看就是篮球运动员的手。”
　　荻原用双手接住，眨了眨眼睛，忽然“啊”了一声，“火神——刚才那句话，感觉很有黑子的风格呢！”
　　“哈？有这么一回事吗？”
　　“当然了！从以前开始，黑子就很擅长观察这种细节嘛。”
　　“唔……”

　　以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察觉到搭档对自己的影响，火神莫名有些害羞。胡乱灌了几口饮料后，深红发少年擦了擦嘴角，再次看向荻原，“说起来，我其实有些好奇，你和黑子是怎么认识的啊？”
　　“啊……那个啊，”荻原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真的是相当久远的事情了——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在上国小。”

　　某个周末，亲戚家的叔叔送来了一枚篮球，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成为了一切的起因。虽然课业没有完成——又或者说，正是因为课业没有完成，他才一时兴起抱着崭新的篮球跑出家门。离家最近的公园设有篮球场，只是，直到站在球场平整的地面上，他才犯了难。既不清楚规则、周围也没有能够交流的同伴，别说投篮，甚至连运球都一窍不通——换做任何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想必过不了多久都会感到无聊。

　　他也不例外。即便离家还不到一个小时，却已经想着回去的事情。但又不想面对课业——一边纠结一边把篮球当成皮球拍着玩的期间，本就呆在西边的太阳已经大幅度倾斜。黄昏时分的阳光不会过分刺眼，反而让人感受到某种昏暗的温暖。不自觉用眼睛追逐那光亮的过程中，他忽然发现，就在离自己不远处，被一大片树荫覆盖的球场边缘，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独自一人站在那里。

　　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出于好奇，他向对方搭话。
　　——要和我一起玩吗？

　　于是，稍微走近一些，他看清了那名同龄人的脸。仿佛随时会溶入空气的浅色短发，让人联想到幼猫的浅色眼睛——浑身缭绕着不可思议气氛，远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幼小的少年。对他的声音作出反应，那位不知名的孩子转过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那个、如果可以，能和我一起玩吗？
　　——……

　　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听到应答，他只能重复一遍刚才的邀请。这次用了更委婉的表达，大概是他无意识间作出的微小努力。想要和这孩子成为朋友——在他意识到这个小小心愿的同时，不知名的少年也终于给出回应。

　　——请问，您能看见我吗？

　　然而，被对方以无比认真的口吻问出的，却是相当奇怪的疑问。当然能看见了——他正准备这么说，忽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下肩膀。
　　——哟，阿成！
　　他肩头一跳，回过头，看见熟识的同班同学的面孔。真是的，吓了我一跳——他下意识想要抱怨，又像是有所感应似的，猛地转过身。好在，那个孩子并没有就此消失，只是以和刚才一样的姿势，面无表情地看向这边。

　　——？你在看什么？
　　同班同学诧异地发出疑问，他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含混地说。
　　——就是，我看见他站在那里……
　　——「他」？
　　——对，就在那里，有一个感觉很神奇的男孩子……

　　他伸出一根手指，迎着对方的视线指向少年——同一时间，最后一丝余晖彻底隐没在地平线，让所有人的面部蒙上阴影。带有夜晚气息的风从下方吹上脊背，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也许是因为很久没有补充水分，他莫名感觉喉咙发紧，甚至有些令人难以忍受。

　　紧接着，那名同班同学显得很刻意地笑起来，这么对他说了：

　　——你在说什么呀，阿成？「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结果，最后是黑子主动走过来和我们说话，才总算解开这个误会。在那之后，我们有时候就会一起出来玩……嗯？火神，你怎么了？看你忽然出了好多汗。”
　　“呃，不，没什么……”
　　火神脸色铁青地摇头，同时无比确信，换做是小时候的自己，遇到这种事情绝对会哭喊着夺路而逃——不，放到现在也不会变得更像样。不开玩笑，在他那位搭档身边可从来不会缺乏惨叫的机会。
　　“虽然有很多想吐槽的点……不过，我其实也能理解黑子为什么会问那种问题。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亏你能在那家伙不出声的情况下发现他。”
　　“诶？”
　　“为什么你反而一脸惊讶啊？……说起来，白天经过M记时也是这样。未免也太凑巧了。”
　　火神难以释怀地嘀咕。和他面对面的荻原摆出面对数学题一样苦恼的表情。
　　“唔——我其实不是很懂这个啦。啊，只是黑子有一次提到过，我似乎天生就对认知屏蔽一类的魔法有抗性……什么的。就算现在已经没办法使用魔法，这个体质看来还在发挥作用。”
　　“是这样吗……？”
　　火神愣了一下，不确定地反问，“等等。……「现在」用不了魔法？”

　　“嗯，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虽然黑子好像一直有些在意。”
　　荻原坦然地点头。直视着深红发少年的双眼，他干脆地开口：

　　“——我曾经是一名魔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