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魔法》藤水依

32、急转篇（二）

　　“受不了，怎么今天连你也犯糊涂——不过我倒不怎么惊讶就是了。”
　　好不容易冲到风纪委员会室，时间早已远远超出预定。火神正准备道歉，迎面却是日向一半傻眼一半无奈的眼神，“蠢蛋，风纪委员会的活动从明天才正式开始。况且学校人都走光了，这种情况下巡逻是想抓幽灵吗？”
　　“咦？日向，我们学校居然还有幽灵吗！”
　　“才不是那么一回事吧！你这家伙就是这点让人火大！”
　　原先坐在桌面型终端前的木吉惊讶地探出头。和无需出勤的普通部员不同，作为社联总长和风纪委员长的两人似乎在整理上学期的活动记录。

　　“「也」……？还有其他人吗？……请问。”
　　“喏，就在那里。”
　　火神迟一步留意到关键词，日向则朝房间角落扬了扬下巴——将身体缩成一团，褐发少年宛如烧干的灰烬般脸色铁青地蹲在那里。
　　“由于学生会室已经锁门了，所以暂时让他在这缓一会儿。……真是，虽然的确有所成长，距离独当一面还得再敲碎几层壳才行呢。”
　　“被同学的热情完全淹没了啊。真令人怀念，上次I·H结束后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记得日向最后还被很多人举起来向上抛呢，哈哈。”
　　“那完全是因为小金井一直在起哄吧，不嫌事大的家伙。”

　　“唔……”
　　意识到褐发同伴和自己有着类似的遭遇，火神垂下头，不自觉地咬紧了臼齿。这时，他的脑袋忽然被人从后面重重拍了几下。
　　“嘛，肩膀的力气绷得太紧了啦，火神。就算有什么烦恼，大家一起思考一定能解决的。”
　　“好痛！痛死了！力气太大了，喂！”
　　“哦，抱歉、抱歉。”
　　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木吉一如既往挂着平和的微笑，火神连忙挥开他的手。日向扶了扶眼镜，同时叹了口气。
　　“果然是和考试有关吧——说吧，这次挂了几门？”
　　“不，那个倒是不要紧……”
　　“诶！真的假的——？”
　　“嗯嗯，那不是挺好的嘛。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呢？”

　　火神又瞥了一眼降旗，对于如何表达这份躁动不安的心情而烦恼了一会儿——
　　“因为，那个……完全没有人来找黑子。”
　　“喔……”
　　结果最后也只能原封不动地把事实说出来。不过，日向倒是一下子露出理解的表情，“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吧。明明自己和降旗变得超级受欢迎，但作为团队最大功臣的黑子却没有得到正当的评价与关注，所以感觉在无意间抢了对方的功劳……等等，你这眼神是怎么回事！”
　　“……没有，只是，没想到委员长居然这么聪明——痛！”
　　“——和你比起来所有人都很聪明。”日向没好气地劈下一记手刀，随后困扰地抱起胸，“这样啊……这下伤脑筋了。”

　　“那个，这有什么问题吗？”
　　说话的是好不容易从角落复活的降旗。木吉唔了一声，平缓地开口。
　　“毕竟黑子作为一名魔法师实在太偏向技巧派了，在没有相应知识储备的人看来，那孩子全程只是依靠同伴吸引火力，自己却躲在一旁捡漏吧。”
　　看到火神立刻忍不住想反驳，他安抚性地伸出一只手，“——当然，我们都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不论是和王牌（火神）进行魔法的「连携」、在最恰当的时机给予支援，还是加入了印象操纵的战术编排，每一项都是细致且高明的技术。……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太过高明，反而很难令人掌握全貌。”
　　“更直白点说，虽然魔法力一点也不出众，在「作为魔法师的综合能力」上，黑子和普通新生（嫩芽）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从这个角度看，让那些低年级的正确认识到这一点也许才是强人所难。”
　　以这句话作为总结，日向露出沉思的表情。

　　没错，就算将其出身于‘窄门’（帝光中学）的背景考虑进去，那也远远脱离了新人魔法师的范畴，反倒像是经验丰富的高年级生。和「奇迹的世代」那一目了然的异常性截然相反——每一项技术都无法用通用标准衡量，在普遍强调「个性」的魔法界贯彻辅助立场也极其罕见，实在让人非常好奇那孩子到底是在怎样的环境成长起来、又是基于什么契机打磨出完成度如此之高的个人风格……

　　“这些我也明白，但是……”
　　火神发出无意义的嘟囔。想象着搭档默不作声、独自离开教室的场景，心脏被挤压一般酸涩不已。他果然还是想让所有人知道，他无比自豪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搭档，究竟是一个多么厉害的家伙——

　　“如果需要的话，我们也能提供助力——不过，看来你已经有想法了吧？”
　　一看到那副神情，木吉就不自觉从嘴角流露出微笑。火神哼了一声。
　　“大概吧。……既然光凭其他人讲不通的话，只要和本人面对面相处过，多少也能加深理解吧？既然如此，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创造这种契机，毕竟那家伙平时根本不会主动和人说话。”
　　“嘛，这倒也是一种方法……”
　　日向迟疑着嘀咕。想到黑子的存在感，他就无法不对这么做的效果存疑……只是，在合适的时机从旁守望，也是学长的职责之一，“就是这样，你打算怎么做，降旗？”
　　“当然！——可以的话，请务必让我也来帮忙！”
　　褐发少年用力点头。从中看出入学时无法想象的坚定，木吉笑着一把揽过两位可爱后辈的肩膀。

　　“很好，一年级就要这样才行呢！”
　　“哈？忽然间干什么！……唔，挣脱不开！？”
　　“不管怎么说，新学期才刚刚开始，开开心心享受学校生活吧！”
　　“噢、噢——！”

　　×
　　“……所以说，上周那次茶会因为绿间君回本家没办法参加，只能在今天补上了。”
　　“诶～原来是这样啊——没办法，古式魔法师就是这点麻烦呢～”
　　“就是这样，绝对没有在排挤绿间君的意思，请不用担心。”
　　“才没有在担心这种事的说！”
　　刚刚在咖啡厅坐下，对面的淡蓝发同伴就自顾自地抛过来话题。绿间体会着很久没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无力感，一双眼睛犀利地刺向身旁，“还有，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哎呀，表情别这么凶嘛，小真～”
　　发挥天生的厚脸皮不为所动，黑发少年正笑嘻嘻地坐在那里，“如果打扰到你们了我道歉！不过，难得碰上这种机会，还是人多一点会更有趣嘛～”
　　“正是如此。我也有些事情想问高尾君——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绿间君在学校时是什么表现吗？”
　　“哦，问这个问题可是找对人了哦～那作为交换，可以和我说一说小真在国中时候的黑历史吗？
　　“当然，我很乐意。那么高尾君，是想先听绿间君为了寻找幸运物和熊搏斗的故事，还是在地狱的才艺表演里连续冷场三次的故事呢？”
　　“噗哈哈哈哈！那算什么啦！不过放在小真身上完全能够想象呢——噗，和熊搏斗的小真，我不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好真的有那种事情啦！再说，帝光中学既没有熊也没有才艺表演的说！”

　　绿间忍无可忍地打断。眼看个性认真的同伴快要爆发，剩下两人对视一眼，如同在安抚他一样接连说。
　　“当然是在开玩笑了。实际上，在不闹别扭的时候，绿间君是个十分体贴的人喔。”
　　“一听就是玩笑啦，真是的，小真就是这点太古板了～”
　　“没错。肯定就是因为平时没什么表情，又总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才会让大家敬而远之的。”
　　“气、气鼓鼓……噗！哈哈哈哈哈！”
　　“我可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黑子！——还有高尾，再笑我就把你扔出去。”

　　深刻明白继续反驳只会火上浇油，绿间缓缓进行一次深呼吸，以勉强恢复平静的神情依次瞪向两人。察觉到后半句话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高尾立即十分辛苦地绷直嘴角。
　　“好啦、好啦。不过，我也很久没有笑得这么畅快了～看来我们很合得来呢，小哲！”
　　“说的也是，让我们友好相处吧，高尾君。”
　　黑发少年拿起桌上的玻璃杯，而淡蓝发少年也配合地举起自己的茶杯。两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绿间在一旁冷眼看着两人迅速亲近起来的景象，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这两个人都能在某种程度上看穿他人的笨拙之处，所以才会一拍即合到令人讨厌的程度。

　　“哦，差点忘了。小哲是想知道小真在学校时的表现吧？让我想想——”
　　在同一个班级相处的日常、以及在学生会共事的经历——高尾逐一翻看这些片段，很快得出自己的结论，“魔法方面是无懈可击的优等生，只是过于无懈可击，反而在同学之间把自己漂亮地孤立了——只用一句话概括，就是这种感觉吧。”
　　“然后，被更有资历的前辈说教后会迅速老实下来？”
　　“对、对，就是这样！”
　　“平时不会主动要求特殊待遇，但偶尔会在奇怪的地方耍任性？”
　　“正确～因为前辈们的妥协，小真每天可是有整整三次任性的特权哦～”
　　“即便如此也不会过度依赖特权，一天最多只会使用一次？”
　　“好厉害，完全被你说中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小哲？”
　　双眼闪闪发亮，高尾由衷佩服地鼓起掌来。接受他的掌声，淡蓝发少年犹如演出谢幕的魔术师般礼貌地点头致意。

　　“只是觉得这么做很有绿间君的风格，”一边这么说，黑子略微抬起头，笔直注视着那双翠色的眼睛，“……而且，就算现在的学校不一样，绿间君也是我非常重要的同伴——是我一直以来无比尊敬的魔法师。”
　　少年的声音平静却温暖，如同用指尖抚摸着某种珍贵的事物。绝非刻意表现、而是经由牵绊诞生的亲爱与信赖自然而然地满溢出话语。切实感受到这句话的份量，高尾不自觉从嘴角掉出惊叹。
　　“……该怎么说，感觉不经意间见识到了非常了不得的东西呢——”

　　现实中居然真的存在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人——比起替同伴感到难为情，此刻填满高尾脑海的更多是发现某种珍稀物种般的新奇感。与此同时，他似乎也稍微理解绿间唯独对眼前这位少年另眼相看的原因。不论是多么别扭的人，面对如此率直的心意，想必都会束手无策——虽然毫无根据，他的心中产生了这样的确信。

　　“……”
　　想到这里，他忽然很好奇友人的反应。会是恼羞成怒、习以为常、还是掩盖住害羞强装镇定呢？在目光触及对方脸庞时，这些猜测被一个不剩地踩扁。远比这些加在一起还要复杂，此刻浮现在绿间侧脸上的，是无限接近于自嘲的苦涩。

　　“嗯……”
　　看到这一幕，就连高尾也无法轻率地开口。隔了一会儿，他才摸着后脑勺低声嘀咕，“看来我果然打扰到你们了。”
　　黑子轻轻摇头，“请不用在意，茶会的目的原本就是闲聊。……而且，我也很高兴能认识高尾君。”
　　“是吗？太好了～”笑着回应了一句，黑发少年嘿咻一声站起身，“不过，这次终究只是打个招呼。下次我们三个再去一些更有意思的地方玩吧～呐，小真？”
　　“……无所谓，随你。”
　　短短几秒，翠眼少年似乎已经收拾好了心情。高尾对这硬邦邦的回复耸了耸肩，这次靠近对方的耳朵，以较小的音量说：
　　“虽然不太了解情况，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要尽情把悄悄话说个够哦，小真。”

　　不等对方反驳，他就随手拍了两三下友人的肩膀，若无其事地站直身子。望着少年一边哼着歌一边离去的背影，绿间苦闷地撇下嘴角。
　　“……多管闲事的家伙。”
　　“是这样吗？我觉得是位很有趣的同学呢。”
　　“哼，不过是把‘轻浮’换了种好听点的表达而已。”
　　“这样不是正好可以和绿间君形成互补吗？就像一位著名魔法喜剧演员说的那样，「两位绿间君无法成为朋友」。”
　　“才没有这种名人名言的说！”
　　些许不自然的空气转瞬间被吹跑，绿间感到头疼一样将手放到眉心上。……真要说起来，黑子平时不会这么频繁地抛出俏皮话。虽然也有活跃气氛的因素，但这次更多是为了配合高尾的对话风格。纵使之前只在赛场有过短暂的对话，他似乎相当中意那位个性活泼的同级生。

　　“……那是当然的，毕竟是难得被绿间君认可的朋友。”
　　“……唔！”
　　听到黑子垂下眼睑小声这么说，绿间再度被堵住所有言语。事到如今，他完全不会因为对方看透这种程度的心声而惊讶——即便如此，自己也很难坦率回应对方的好意……不，是根本没资格回应。和浅薄的羞耻心无关：「完全不是这个层次的问题」。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还有什么必须要当面和我说的事情吗？”
　　假装没看到听到这句话以后，从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寂寞，绿间强行改变对话的走向。黑子默默凝视了他一会儿，放弃一样别过脸。
　　“早上送来的书，非常感谢。读完之后，我会和绿间君分享感想的。”
　　“……嗯，不客气。”说到这里，绿间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有就是，关于包裹里的魔法道具——”
　　“是？”
　　“仅限未来一个月就好，可以暂时将它们随身携带吗？”
　　看到同伴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翠眼的魔法师为了将心中的迫切感传递出去，谨慎地选词择句。
　　“……当然，如果用不到是最好。不管怎么说，这终究只是一种最低限度的保险。”

　　从I·H结束到开学之间的短短两周，这便是他最终思考出的预防措施。不是为了提前避免突发状况，而是为了在意外状况发生以后，尽最大可能地提供帮助……毕竟，自己如今不可能时刻陪在这个人的身边。
　　他当然知道这是极其消极的举措，然而，「目前无事发生」也是事实。也许在I·H的波折结束后，平静的日常生活会顺理成章地持续下去——他在心中无法产生这种乐观的预测。万分遗憾的是，根据过往经验，「绿间真太郎」惟有不好的预感总是应验得格外准确。

　　×
　　即使前一天以不算愉快的气氛收场，聚集在一名强大魔法师身上的热度也不会隔了区区一晚就彻底褪去。像是在印证这一点，才进入教学楼，火神就再次被陌生的同学搭话。
　　“——那个，传说中的火神同学！我对你的魔法非常感兴趣！”
　　“……”
　　“当然，那位新生代表也是！每个魔法都令人着迷！比赛时的录像，我看了不下十遍！”
　　“啊，是吗？”
　　火神懒得纠缠，像是要甩开他一样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发现这一点的男同学急忙上前几步，拦在他面前。
　　“总之，我想说的是！我从出生开始就是您的粉丝，火神同学——”
　　“一直絮絮叨叨的烦死了！——你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少年差点想手动叫他闭嘴之前，从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毫不犹豫给了那个男同学的脑袋一拳。
　　“噶——！”
　　在火神惊讶的注视下，一名女学生从他身后走出，以利落的动作低下头。
　　“……我这没出息的朋友给您添了麻烦，十分对不起，火神同学。”
　　“哦、嗯。……其实也没什么。”
　　“不过，尽管班级不同，我们其实一直有在关注您的活跃……虽然是厚颜无耻的请求，如果能够稍微抽出一点时间，可以和我们一起吃一次饭吗？关于比赛时的细节，我们有很多想要参考学习的地方。”
　　“不，那个……”

　　即便对于突如其来的邀约有些困惑，火神还是下意识想要拒绝——应该说，原本打算拒绝。
　　“以及，如果可以和您的「两位队友」一起来——”
　　“就是这个！”
　　“——什么？”
　　和前辈们的对话浮现在脑海——没错，从这里开始就是第一步。既然机会已经摆到眼前，他没有不利用的道理。
　　“就是说，你们的邀请，我答应了。我会叫上其他两个人一起的。”
　　“答、答应……意思是——诶？”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非——非常感谢您！关于地点和时间，我会稍后发送给您确认的！”
　　似乎被对方转了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吓了一跳，先前给人以冷静印象的女学生一下子陷入混乱，忙不迭地回应——直到两人交换完联络方式，她的脸上还是困惑多于惊喜。
　　目送两位同学晕晕乎乎地离开，火神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不自觉把女生的态度和黑子重合在了一起……说不定这两个人意外地能够聊得来。

　　「只要让对方认识到自己是怎样一个人，朋友就会慢慢变多」——时至今日，兄长的话语依然被他铭记于心。就算一开始只是作为自己的顺带，像这样一步一个脚印，总有一天，容易被忽视的搭档肯定能被大家温暖地接纳。

　　——这个时候的火神，心中的确怀抱着这种天真的念头。